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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林辰手里的枪,是哪来?”

    “我给的啊。”

    “刑队长先是姗姗来迟,又擅自将配枪借出破坏解救行动,如果学生出现任何伤亡,这责任刑队长你担得起吗!”黄泽语速急切、音调渐高,他说了一大堆,但意思很简单,你一个小小刑警队长,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等黄泽说完,刑从连悠悠吸了口烟,才缓缓说道:“黄督察说的这些罪名我还担得起。”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皮也没抬,意思更加简单,我当然确实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彭然左看右看,他和刑从连本是旧识,虽然黄泽算他们半个上上级但终究不是亲近的同僚,见刑从连这个态度,本来就反对强攻的他当然乐意再缓缓,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不要妄动。

    刑从连和林辰配合得默契无双,他在这里拖着黄泽说了两句话,那边林辰已将杨典峰带至小屋门前。

    九十分钟的倒计时刚好走完。

    林辰一撞杨典峰的膝窝,杨典峰顺势跪倒在地。

    “你要的结果。”林辰平静开口,朗声说道:

    “所谓自主呼救系统和公路安全分级预警系统,本身就有巨大的漏洞,首先,如果车辆本身没有受到严重撞击却出现更为严重的问题,这种情况往往耽误特殊事故的救援,比如说整辆车坠江,又或者连你正在做的这件事情,我说得对么?”林辰对着小屋里的人这样说道,他声音不轻也不重,却拂过湖畔的每一个角落。

    “你在说什么?”杨典峰忽然挣扎起来。

    “别乱动,我手不是很稳。”林辰的牢牢持枪,他这样说却懒得去看杨典峰一眼,“第二,mems系统的gps定位,不曾记录‘时间—位置’这一重要参数,任何系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漏洞也是必然存在的,但掌握系统权限的人却可以利用这个缺陷更改了车辆求援时间,以在表面上填补这一漏洞,不是么?”

    话音掷地,四野皆寂,甚至连丛中的野鸟,都很恰到好处地收声。

    小屋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来。

    屋外的天光顺着们缝,如潮水般向屋内倾泻而去。

    少年人顶着漫天明光,缓步走出。

    他依旧围着烟灰色羊绒围巾,并穿一条浅蓝牛仔裤,他脚上是明黄的耐克板鞋,鞋子大大的勾起,如同最灿烂的笑脸。

    少年把门拉了开来,数道红点瞬间对准他胸口,他坦坦荡荡毫无畏惧,甚至手上连一把枪也没有。

    芦苇丛中,特警的手指轻扣在扳机上。

    见此情形,林辰忽一闪身,挡在了少年面前。

    “他这是在找死吗,不要以为我不敢击毙他!”饶是离得很远,林辰也能听见黄泽对刑从连怒吼。

    刑从连正提着手机,似乎正和电话那头的人交流什么,他面容越来越冷好像完全没有听到黄泽的质问声。

    林辰站在少年面前,只见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柠檬糖,一颗扔到自己嘴巴里,另一颗递给了他:“谢谢你救我,给我打电话的人也是你吗,我倒是你被骗了呢。”他微笑,似乎并不介意剧本被打乱这件事。

    林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还有第三点吗?”见此情形,少年人又问。

    林辰说:“第三点,也是最可怕的一点,正因为系统记录可以被人为修改,也就意味着有人可以利用这个漏洞,制造一些近乎完美的谋杀案。”

    对于他的答案,少年仿佛很满意:“所以,他就是害死我爸的那个人吗?”少年指着杨典峰,很平静地道。

    “我不清楚,所以我把他带到你面前,我想你应该很乐意亲自问他。”

    “你人真好。”少年笑笑,蹲下身来,他的目光与跪在地上的杨典峰齐平,对地上那位客运公司经理说:“听他的意思,是你改了车辆自动报警时间让我爸活活淹死在车里的吗?”

    杨典峰的脸色好像最苍白的雪砂纸,一戳就破,他颤抖着双唇,几乎要拼尽全身力气才能说出话来:“你们说的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辰压紧耳麦,那头传出刑从连的声音。刑从连的声音很低沉很镇定,令人莫名安心。

    “王朝刚才已经查过杨典峰的账户,在5.11车祸前后,杨典峰母亲的账户里分别先后收到两笔总计100万的汇款,王朝还在查汇款人……”

    林辰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勾勒出整个事件的原貌,他枪口轻轻戳了戳杨典峰的脑袋,然说后,“杨先生,5月11特大车祸发生当晚,你受贩毒集团所托,为了报复缉毒警员方志明你修改了方志明所乘车辆的自动报警时间,致使二十三条无辜生命溺亡,这件事,你总还是要给人家孩子一个交代。”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干的!”杨典峰激动地喊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没有证据我敢拿枪对着你吗?”林辰顿了顿,又说:“你好歹也算认识王朝,你觉得以他的水准会查不出是谁给系统留了后门,又是谁动了手脚?”

    杨典峰面无血色。

    “嗯,给系统动手脚你好歹可以抵赖称说不知情,但是银行转账总是真的,其实现在地下交易一般都用电子货币了,像你这样直截了当接受现金转账的,胆子也真是有点大。”

    他的话其实说得很模糊,但在这种情况下只会让杨典峰满脑子满脑子都在思考自己到底哪里出了纰漏,而杨典峰的这一迟疑,便是再明显不过做贼心虚。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少年目似点漆,黑得深不见底,突然间,少年掏出枪来死死压在杨典峰额头正中,“说啊!”

    看到这幕,黄泽无法再淡定下去,他冲林辰笔挺的背影用力吼道:“林辰你再不滚开,我连你一起击毙。”

    “你大可以下令开枪,前提是你认为,一个罪犯的命比一位烈士孤女的命,更加重要。”林辰端枪的手很稳,他说完,竟然侧开一步,大大方方将面前人暴露在警方火力之下。

    “什么狗屁少女!”黄泽对着他大吼,过了片刻,黄泽忽然醒悟过来怔愣道,“那是个女孩?”

    林辰弯下腰。

    他一圈又一圈解开了围在眼前这个孩子脸上的围巾,少女小巧的耳垂和白皙的脖颈逐渐显露出来:“死于5.11车祸的刑警方志明,只有一个年仅16岁、名叫艾子的小女儿。”

    全场再次陷入寂静之中,这样的寂静,更多的是震惊和悲痛。

    烈士孤女、替父伸冤……

    彭然只觉得浑身冷汗,要是没有刑从连阻止,0他听了黄泽的话下令击毙嫌犯,那么不止是开枪的特警,甚至连他也会终身良心难安,想到这里,彭然感激地看了刑从连一眼。

    刑从连的目光却牢牢锁定在湖畔三人身上。

    少女说:“宾果,你看……我的筹码很多哦,我就算现在在这里杀人,所有人都不敢碰我一根手指头,你该怎么办呢?”她笑嘻嘻地看着杨典峰,眼神中却没有半点笑意。

    “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不想的啊!你爸得罪的都是大毒枭,都是他们让我做的啊!”杨典峰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方艾子的身份成为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瞬间涕泪横流,“连警察他们说杀就杀,我这种小市民,他们要弄死我还不是翻翻手的事情!”

    林辰冷眼看着杨典峰。

    就在这时,方艾子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膝盖,冲他甜甜一笑:“打死他,我就放了屋里所有人。”

    “林辰,你不要知法犯法!”

    黄泽再次出声。

    林辰没有动。

    方艾子先动了。

    少女举起手上的枪,如同她许多次毫不犹疑开枪射击般,她非常果断地将那把枪抵死在自己太阳穴上,她说:“我数三下,他死,或者我死。”

    少女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她目光很深,她动作很认真很郑重,然后,她开始倒数:“三……”

    情势突变,急转直下,这招太狠、太绝、太无情,现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彭然最是焦灼,如果林辰真的依言击毙杨典峰,那他是不是要下令击毙林辰?

    刑从连依旧站得很直,他如松如柏,连目光都未飘移半分。

    于是林辰开始说话了:“无论如何你都会自杀,所以这样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声音乘着长风,拂过芦苇,整片整片的芦苇,便如水波一样漾开。

    方艾子一口咬碎硬糖,却强作镇定地笑道:“您说什么呀,我很守信的。”

    “林顾问,林先生……您不能做帮凶啊,杀人偿命啊!”杨典峰扑在他脚边痛哭,只怕他会听方志明女儿的话一枪把他打死。

    但他只是牢牢用枪顶住杨典峰的头顶,根本不在乎杨典峰到底在哭闹什么,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问:“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在看似意外的车祸事故后,你会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一起意外呢?”

    他话音既落,少女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里的那把枪。

    林辰顿时明白,他很平和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这把枪,是你父亲给你的吗?”

    “这是我爸爸临走前留给我的。”

    少女口中的临走,也就是临终。

    作为缉毒警员,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方志明又如何会私下弄一把枪来给女儿防身呢。

    “是因为泄密事件吗?”林辰轻缓地,揭开了方艾子心中掩藏最深的一层伤疤。

    少女的手当即颤抖起来,林辰看在眼里,嘴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方警官的身份被新闻媒体大肆泄露,他这辈子得罪过的人太多,他很清楚自己将遭遇不测,害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他给你留了一把枪?”

    特警不敢妄动,但他们望向那些记者的眸光里都仿佛喷着火般,一位缉毒警员身份被泄,这就意味着他被毫无遮挡地地推向了毒贩仇恨的枪口前面。

    “只死一个杨典峰怎么够,你要用这把枪,来完成最完美的复仇,对么?”林辰继续说道。

    方艾子有些终于开始有些慌乱,但林辰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他语调很冷,:

    “你很清楚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谁,毒贩是直接凶手、泄密的记者是间接凶手。你是烈士的女儿,你不可能像一个毒贩的女儿一样,拿一把枪把这些人砰砰砰全打死,你想来想去,只有自杀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烈士孤女血荐轩辕,舆论的利剑会直指所有当初报道过你父亲的记者,那些因为疏忽或者无所谓或者只是为了博头版而把你父亲照片挂出去的人,他们一定可以逃脱法律制裁,但他们中没有人可以逃脱道德的制裁,没有任何复仇会比这样的复仇更加惨烈更痛快不是吗?”

    最深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方艾子嘴唇轻轻颤抖,她竭力控制着情绪反问他:“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让你杀了杨典峰,或者我不应该向那些人讨回利息吗?”

    “我认为,你不应该。”林辰没有做任何更多的思考,非常直截了当的回答。

    他的一句话仿佛点燃了少女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少女冲他吼道:“我为什么不能恨他,我为什么不能恨这些人,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是他们害死了我爸爸,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少女眼含热泪,却不肯掉一滴眼泪下来:“我爸死了,我以前总嫌我爸爸耳朵不好,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有次缉毒行动,他被毒贩的弹片伤了听觉神经,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从一线退下,他是那样那样好的一个人,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被活活淹死,他甚至没有死在战场上,他死得不值得那么窝囊,就因为那些人!”

    少女带着哭音,字字泣血,在场所有人尽皆动容,除了一个人。

    林辰静静凝视着少女:“道理很简单,你的父亲是烈士,你是他的女儿,你天生就该比别人活得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别人可以仇恨,你不可以,别人可以求死,你不可以,因为从你父亲去世的那天起,你就活在他带给你的荣光里,你也必须,带着他的荣光和骄傲,一直走下去。”

    “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能还活下去吗?”方艾子忽然笑出声来,她指了指杨典峰的,“你怎么不问问,他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抹去二十三条人命,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方艾子先前的哭诉并未让林辰动容,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却让林辰觉得悲伤。

    那是位15岁丧父的少女,她见识过毒贩丧心病狂的手段,她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当中。

    在黑暗的世界里,她谁也不敢相信,只能凭借着满腔仇恨支起一盏微灯,在风雨飘零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但她,终究不过是个会害怕的小女孩而已。

    “打死杨典峰,否则我就自杀。”方艾子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几近冷酷。

    形势突变,后方一片混乱,狙击手们再次端起了枪,枪口,却无一例地对准了林辰。

    就在这时,林辰听见耳麦里传出刑从连的声音:“已经联系上方志明的生前好友,他们说了一些事情。”

    林辰看着方艾子手里的枪,他平静地听刑从连在那头讲述不知是谁带来的,关于方艾子的故事,他把那些曾经的故事再说给眼前的少女听:“你母亲很早就过世,但你有一个好父亲,你父亲会带你去打枪,会带你去练习搏击术武术,他说女孩子一定要自强独立,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也可以不受人欺负,好好下去,所以你有良好的身手,不是么?”

    “你在废话些什么!”

    “你父亲希望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或许他是错的,因为这样的形容词,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可我想,他是对的。你做到了任何女孩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面对是穷凶极恶的毒贩你不敢妄动,你稍有不慎就会被杀人灭口,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冒着生命危险跑去抢劫客车,你用切实的危机告诉所有人,那个狗屁系统它有问题,你还利用我们找出了幕后真正的罪犯,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我父亲已经死了。”灿烂天光落到少女的眼眸里,竟如落泪一般,“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上!”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孩,你父亲的女孩,他至死都未曾向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妥协过,那么请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向命运妥协。”

    林辰笑了笑,他回望着没入天际的芦苇丛,最后对少女说:“你父亲的同事就在那边现场,你想在结束以后,和他们聊天么?”

    【尾声】

    将近傍晚,满天红霞。一只白鹭如划过天际,最终消失在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