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我转头去看,说话的是一个大约五十岁上下的大婶。看见我和马大叔在这里翻箱倒柜的,大概以为我们是贼。不过因为她这一问,就说明她是认识原本住在这的老大爷的。假如我们真是贼,大多数人经过,知道这屋里没什么可偷的,大概也不会像这位大婶一样就这么走过来质问,也正因为如此,我几乎可以肯定她不仅认识这个老大爷,而且关系还比较好,至少是一个关心这个老大爷的人。
我对大婶说,阿姨你误会了,我是一个修道的人,这位大叔是你们下边不远的地方,那个剃头匠。大婶疑惑地看着我们俩,我和马大叔也灭了煤油灯走到屋外,好让大婶看清马大叔和我的样子。马大叔在这一带摆摊已经很长时间了,这个大婶虽然不是他的顾客,但是常常来来往往还是认识马大叔的,但是这并不能消除大婶的疑虑,她看我们走出门,于是自己后退了两步,警戒地说,修道的人?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于是我告诉大婶说,阿姨不瞒你说,这老大爷虽然去世了,但是走得有些不干净,这已经影响到了这位马大叔。老大爷是马大叔的熟客,相识就是缘分,马大叔心肠好,于是就请我来,看看有没有办法让老大爷安安心心走。
这其实是因为我的经验不足,如果换成师父那种老狐狸的话,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个大婶忽悠过去,但是我一慌张,就实话实说了,甚至在说出口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这大婶会把我们当成什么人看。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这大婶听到我说的这些后,脸上竟然闪过了一种悲叹的感觉。因为大多数人如果听到我这么说的话,第一反应一定是不相信和怀疑的。我的实情相告,刺客听起来是那么荒唐。但大婶的表情让我意外,于是我就问她说,阿姨,是不是你也遇到过这件事?
大婶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后她突然转身就走开了,我喊了她几声,她也并不回头。
马大叔着急地问我,现在怎么办?我说还能怎么办,这阿姨的表情说明她知道一些事,按照岁数来说的话,她应该不是这老大爷的亲属,而且这么巧出现在这里,说明她一定是这附近的街坊。如果她都能够遇到和你类似的事情的话,那周围的街坊早就有所耳闻了。
于是我说,走,咱们打听打听去。
我关上老大爷的房门,顺着巷子往深处继续走。很快就看到一群大妈大婶凑在一起说话聊天,其中就有刚刚的那位大婶。她看见我们来了,这次却没有再转身离开,而只是看着我们。就在我们距离这群大妈大婶大约十来米的时候,她们突然停止了讨论,二叔齐刷刷看着我们。
这个动作明确地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这些人都是知情人,并且已经知道我和马大叔到这里来是干什么的。果然,当我们再走近一点的时候,其中一个岁数更大的大妈就问我说,小娃儿,你们来找张老头干什么?
我和马大叔这时候才知道,那老大爷姓张。于是我再次跟大妈们说了一次情况,依旧没有撒谎骗人。说完以后,我问大妈,根据我们的判断,这张大爷已经去世了两个多月了,但是在他去世之后,应该还不断有人陆陆续续地看到过他,如果各位阿姨有这种情况的话,希望你们能够告诉我,这样我也能尽快让老大爷走得安心一些,如果不是的话,也麻烦你们跟我说一下老大爷的情况,我好去找更多的线索,谢谢阿姨们了。
在场的众人沉默了片刻,最早那个大婶就突然开口对我说,小伙子,我们这里所有人,都认识张老头,也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在这些日子一来,不断见到过他,但是最近这一个月,基本上就没见到了。我们最初见到他的时候,只是觉得他的举止有些不正常,出于街坊之间的互相关心,于是那天我就到他家里去看了一下,却发现他已经在自己床上断气了,而且断气了很长时间了。
第二十三章 .孤寡老人
大婶接着说,当时自己察觉的时候也是吓坏了,就赶紧通知了周围的街坊们,大家都是热心人,帮忙找来了医院的人,检查后发现老人已经死了有一阵子了,但是由于天气寒冷,尸体的腐败程度并不高。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但是很多人纷纷表示,自己就是这几天还见到过张老头在这附近晃悠,自己还问他为什么不去上工,他也不理。
在这样的议论下,很快大家就得到一个结论,不少人看到的那个张老头,其实是张老头的鬼魂。于是大家都很害怕,医院帮忙联系了民政和殡仪馆的人,但是需要通知家属才有办法核实身份和死亡撤户,然而这张老头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了,知道他有个儿子,却从来没人见到过他的儿子,也没人联系得上。
于是街坊们凑钱给张老头做了丧事,并交给民政的工作人员,以三无人员的身份,送去火化,集体埋葬了。
大婶告诉我,本来大家都知道自己或多或少的撞鬼了,但是张老头生前为人和善,和街坊们也关系很好,所以大家也都谈不上有多害怕。不过在火化后不久,却又再次有人看到过张老头大晚上在这青石板路上晃悠,在明知对方已经死亡的前提下,那就特别吓人了。
说完大婶朝着坐在一边正在削土豆的另外一个大妈。这大妈接过大婶的话告诉我们,自己就是当天看见张老头大晚上在晃悠的那个人,她当天洗完衣服就打算把水倒到门外的排水沟里,远远就看见一个微微驼背的人影从巷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又回头走了一遍。当时大妈还没察觉到那是张老头,还以为是哪个家伙喝醉了酒,于是就好奇多看了一会儿,但是很快那个人影就朝着张老头的屋子走过去,继而直接穿过门板,消失不见了。
这下子大妈就吓坏了,赶紧跑回家里,蒙着被子大念了一阵阿弥陀佛。从那天开始连续好多天,自己都没能好好睡觉。我问大妈说,您家住在哪儿?大妈朝着身后一指,说这不就是我家吗?于是我站在她边上,朝着巷子的尽头张望,发现这个位置恰好能够看见小巷的拐弯处,而那个地方,恰好就是张老头的家。
街坊们继续七嘴八舌地说着,就好像一些老掉牙的玄话,互相之间早就听腻了,突然来了两个外人,于是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此刻的大妈大婶们,早就忘了我和马大师刚才擅闯民宅这件事,这为我的调查增加了不少依据,我也深知,从这些了解张老头的街坊口中,可以得知更多他的情况。
于是我问大妈大婶们,这张老头平日里靠什么维生?听各位阿姨说的,他没有亲属,但是总得生活。他家里的情况我刚刚已经了解过了,基本上就是家徒四壁。那它的生活怎么得到保障?
削土豆的大妈跟我说,保障什么呀?有了上顿没下顿,街坊们都看他是个孤寡老人,平日里或多或少地帮衬着,谁家里有多余的粮食,就给他送一点过去,他一个老头也吃不了多少,平日里不烟不酒,也花不了什么钱,到是他总穿着他那一身干净以上,胡子头发也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人呐,就是爱干净,街坊们有谁生疮害病了,他也是着急地跟自己家里人似的,慌慌张张地跑上跑下,帮着做饭,帮着找大夫,他耳朵不好,跟他说话也听不明白,只知道傻乎乎地笑…
大妈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伤了,停下手里正在削土豆的动作,手里抓着刀就开始在袖子上擦眼泪。她这一哭不要紧,周围的几个大妈大婶也都跟着感性起来,纷纷抽噎着鼻子,开始抹眼泪。
这人啊,就是这样。一旦悲伤上了心头,就容易以哭来作为宣泄。这一哭吧,就喜欢跟人说说心事。可眼前这一群大妈大婶如果要拉着我说心事,那还不得说个三天三夜没玩没了啊?于是我赶紧插嘴问道,那他这么爱干净,钱从哪里来,也都是你们在接济吗?
幸好我这一打岔,才没让这一片悲鸿继续下去。大妈说,张老头在望龙门码头当杂工,也就帮货船上下挑沙子啊,挑煤什么的,干点体力活。他这么瘦弱的身板,干活肯定不如那些年轻人,所以钱也没挣到几个,码头的人都看他是个孤寡老人,又耳朵失聪,都同情他,所以让他跟着干,能干多少干多少吧。
这时候,之前那个大婶就说,这张老头每天早出晚归,揣着几个馒头就当饭菜了。下了工也不回家,就在码头上坐着,直到天快黑,没船进出港了,才会回家。
大婶的这番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如果说一个人工作累了,休息片刻也就行了,这张老头为什么要一坐就坐到晚上?而且一定是等没有船来了才肯回家?他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码头去上工?又为什么偏偏要等着船?难道是说,他是在等某个船靠岸,而那个船上有他在乎的人吗?
我突然想到,刚才那大妈说,这张老头死的时候联系不上家属,但是大家听说过,他是有个儿子的,但是谁也没见过。难道说,张老头是在等他儿子?
可是我在张老头的家里,看到圆光里的显像,却是一杆步枪,这线索和我的猜测明显不符啊。想了很久我依然一头雾水,原本一个我认为很简单的出单,刺客却出现了这么多客观因素,让我竟然不知如何判断。师父告诉过我,虽然对待鬼魂的方式最终都是一样,但是可以根据他们的具体情况而选择不同的途径,例如恶人就应该受罚,好人就应该走得好一些之类。师父说,不用去了解你将要带走的这个人,但是你应该尽力去化解它的执念,这是积德的事,人家做鬼都会感激你的。
所以我一直坚持这么做,除非是毫无头绪毫无进展,我才会选择最常见的方式,将张老头超度往生。
眼看从大妈大婶这里也得不到更多的线索,我和马大叔也就告辞了朝着原路返回。路过张老头家的时候,马大叔还是没忍住,于是开口问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你还要继续调查吗?还是说直接做法事把这件事给彻底解决了。
其实我的法事并不凶狠,毕竟我还没到师父的那种境界。而且对待这件事的整个过程,我都是按照规范在执行,兵马也带路了,圆光也给出线索了,只不过是我自己看不懂这个线索罢了,所以我怎么能就这么草率地,把这件事就完结了呢?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于是我对马大叔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个人,很快就会回来。没等他答应我就跑出了巷子。
我要去找的人,就是师父前阵介绍给我的那些江湖异士之一,王承乾先生。他的师承是普庵法,这是一种民间的法派,似乎是不分是佛还是道,因为佛教和道教,都是有普庵法的存在的。然而王承乾先生却是幼时就从师,学习本派法门后,十四岁就开始行走江湖。但是听师父说,这人有过一段奇遇,据说是在王承乾先生十六岁那年,有一晚睡觉发梦,梦见了伏虎罗汉的真身,而这伏虎罗汉,在梦里传授了他天眼之术。
师父说,这些王承乾从来没有自己亲口承认过,但是每当别人问起,他也只是微笑,不做正面回答。罗汉托梦这种事以往也曾听说过很多次,但是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口传,并没有任何办法去证明是否真的存在这种事。而王承乾先生的不承认也不否认,恰好就给啦江湖上的人更多传闻的话题。但是师父告诉我,这王承乾先生,还真就是一夜之间开了天眼,至于究竟是不是罗汉托梦,谁都说不好。
我是晚生后辈,这么冒失地去请一个老前辈来相助,这本身是不合理的。按照江湖规矩,如果我要寻求前辈的帮助,至少是要我先告知我的师父,然后再给对方老前辈带去消息,说我师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否则的话别的师父一般是不肯帮忙的,因为如果帮了我,就算是在帮我自己的师父教育弟子,显得我的师父无能,老前辈得罪人,师父脸上挂不住。
可是当时我并没想太多,只是觉得王承乾先生是可以帮忙的,按照师父说的,这次的出单,是我重拾信心的一次,我必须自己解决。
在王承乾先生家里,我气喘吁吁地表明了来意,我遇到的事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于是他玩笑一般地说,我说这林道士也真古怪,每天就钻研自己那点唱戏的长短,这么容易的小事都不好好教徒弟。他这一说我就尴尬了,于是没有说话。他大概察觉到我的尴尬,于是对我说,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林其山是老朋友了,这个忙必须帮。我也笑笑说,我当然知道是在开玩笑,只是没那么好笑而已。
王承乾先生对我说,你这件事我就不亲自去,我让我徒弟跟你一块儿去,他学习的时间跟你差不多久,但是入师的时候就比你年轻很多了。说完他朝着屋里喊道:大毛,你赶紧出来,去帮师父办点事去!
“噢!”屋里传来一个听上去很稚嫩的声音。很快就跑出来一个小男孩,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问王承乾先生说,师父,干嘛呀?
这个小男孩,小名叫大毛。8岁拜师,10岁开眼。如今,还不满14岁。
第二十四章 .天目童子
跟随师父的这些年里,我其实早已深知,这个行业里道行的深浅,并不是以岁数来作为衡量标准的。只不过看到眼前的大毛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惊讶。
他个头矮小,人也特别瘦,都14岁的孩子了,声音却还依旧是童声。看上去,就跟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差不多。
我倒并不质疑大毛的本事,王承乾先生并非轻浮的人,既然让大毛来帮忙,想必一定是有过人之处,毕竟他是大毛的师父,他是最了解自己徒弟的人。
于是我半蹲着身子,跟大毛说,小兄弟你好呀,等下跟我去一个地方,帮一下我的忙好吗?我之所以要半蹲着身子,是因为大毛实在比我矮了太多,我不得不用一个对小孩子的方式来跟他说话。
王承乾先生对我说,这孩子从小跟着他奶奶长大,爹妈都不知去向了。他的奶奶是我的一位善信,早年我也曾经搭救过他家里。但是后来他奶奶去世了,孩子无依无靠,本来该登记到国家抚养,我看他可怜,就偷偷带了他出来,那时候他刚好8岁,这些年就一直跟着我学手艺。
大毛一直眼巴巴的望着我,似乎是他一贯见到的师傅们,都是跟王承乾先生差不多岁数的人,而我也算是个年轻师傅,所以见到我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好奇。王承乾先生接着说,你看着孩子,他个头比别的同龄孩子要矮小一些,看着也更加瘦弱,我刚收下他没多久这孩子就生了一场大病,耽误了营养,脱了大半年,好了以后,就发育比起其他孩子来,更加迟缓了。
如果不是王承乾先生说这孩子是因为生病的话,我可能还真要以为大毛在王承乾先生家里吃不好睡不好呢。王承乾先生对大毛说,大毛啊,你跟着这位师兄一起去一趟,听师兄吩咐,师兄是没有天眼的,你可以帮他看着。这件事你要替师父办好了,否则的话,你就别回家!
王承乾先生说的话听起来貌似严厉,但却处处透着一种慈爱和骄傲。早前师父在带着我拜访的时候,我是知道王承乾先生是有家有孩子的,他的孩子比大毛还大几岁,但是他却没有教自己的孩子学习他的本事,而是送他去上学。作为一个江湖上的老师傅来讲,自己的一身手艺如果没了传承,那将是毕生憾事,大毛正是填补了这一点,也许王承乾先生才这么器重,尽管我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大毛,我也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甚至看上去发育不良的孩子,必然有天资过人之处。
这个时候王承乾先生让我到门口候着,他要跟大毛交代一下今天的事。我寻思他应该是要告诉大毛这件事该怎么着手,而师徒之间的这种口传,外门派的人当然是不要参与。很快大毛就走了出来,他身上挎着一个帆布质地的斜挎包,上面有一个毛主席的头像,下边写着几个大字:为人民服务。
回望龙门的路上,我和大毛基本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匆匆赶路。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回到了张老头的家。马大叔在门口已经等了很长时间,看见我回来了,先是一阵高兴,因为我没有临阵脱逃。但是看着我带了个小孩回来,又有些吃惊,于是他不解地问我,这…这小娃儿是来干嘛的?
我告诉马大叔这是我请来帮忙的人。马大叔大声说,你这不是在瞎胡闹吗?我还以为你请了个什么大师回来,这么个小孩能帮上什么忙?别添乱就不错了!
大毛看着马大叔,看上去有些不高兴,但是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朝着我靠近了几步,站在我的背后。我赶紧对马大叔说,马大叔你别这么说,人不可貌相,这小师傅可是有本事的人。我既然找了他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于是马大叔不说话了,一脸不信地站在边上。我对大毛说,刚刚你师父都跟你说了情况了吧?大毛点头。我说那你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大毛说,让我先看看鬼魂的状态再说,一般来讲,只要它还在这附近的话,我就有办法知道。我说好,那现在就开始吧,大毛你记住,刚才我的圆光术里,显影是一杆步枪,所以任何跟这个东西有关联的信息,你都要记下来才行。大毛点点头,朝着张老头的屋子走去,路过马大叔身边的时候,他对马大叔挥了挥手,然后说,这位叔叔,你让让,别添乱。
我没忍住在一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马大叔站在那儿气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但还是很不情愿地挪开了步子。
我跟着大毛走进屋子,帮忙点燃了煤油灯。当下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但是屋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大毛让我帮他把煤油灯举高一点,这样整个屋子就能够看得稍微清楚一点。大毛站在屋子中央,分辨出东南西北后,按照南、北、东、西的顺序依次转身,每转身一次,就用双手好像捧起水洗脸一样的姿势,在脸上搓揉了几次,每次的最后一步,都是用手指揉着自己的眼皮。如此四次之后,他睁开眼睛,双手手指交叉合拢在一起,但是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却是指尖相扣。如此一来,他双手的拇指和食指四根指头,就组成了一个眼睛的形状。
这个手印我是知道的,书里看到过,这叫做“天目印”,通常有天眼或者开过天眼的师傅,常常会结这样的手印,透过那个手组成的眼睛,据说是可以看到很多我们平常肉眼无法看见的物质。
上次拜访王承乾先生的时候,我曾多嘴一问,说所谓的天眼,是不是就是阴阳眼,可以看见鬼魂。但是王承乾先生却跟我说,天眼比阴阳眼的级别更高,阴阳眼大多是跟个人的体质或者命道而决定,例如有些人身体不好,这类人就属于比正常人更加接近死亡的人。所以对于死亡后的另外一个世界来说就更为熟悉。但是天眼却是需要学习和练习的,阴阳眼只能看见鬼魂,并且可以很具体地看见鬼魂的形态,例如是有脑袋还是没脑袋,相貌狰狞还是不狰狞,非常具象。天眼却可以看见六道众生,上至天官神佛,下到妖魔鬼怪,都可以看见。不过却并非一种具象的形态,而是一种圆圆的,类似能量球的东西。
某种程度来说,开天目和圆光术有那么一点类似,因为他们看见的六道众生,都是以一种圆光的状态呈现,区别只在于大小、光晕的强弱,以及本身的色彩。而这些就是区分众生的状态。例如神佛在天眼看来,是金色的圆球,周围伴随着一圈彩虹的光晕,高僧、真人在天眼看来,是净白色的圆球,周围有漫射状的雾气。普通人死后的形成的鬼魂,在天眼看来,就是一团灰白色的圆球。
大毛将结印的双手高举到自己的脑门心子,然后口中念道:“祖师在上,弟子在下,上帝有敕,令吾通灵,击开天门,九窍光明,天地日月,照化吾身,速开大门,变魂化神,急急如律令!”
接着大毛就把手放在自己的眼前,开始四周查看。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用天目术,觉得很是新奇,但当下最要紧是查事,我也就没有发问。大毛看了两三分钟后,放下手来对我说,这里是有一个灰白色的鬼魂,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老爷爷,他一直在床头的附近转悠,我心里默念让他过来,他也不过来。
我问大毛说,如果他不过来,就没办法把事情问清楚对吗?大毛说是的,一般来讲天目是看到六道众生,具体如果要问事情的话,需要对方的配合才行。而且天目术不用把自己要问的内容说出口,而是在看见它们之后,心里与之沟通就行,只需要心无杂念,且对方没有恶意,那就很容易查明。
我走到张大爷床头的位置,问大毛说是在这里吗?大毛说是的,它一直在这里转悠,所以这里恐怕有什么古怪。我说可是刚才我已经把这间屋子全部翻找过了,除了一堆破烂东西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大毛走到我身边,也开始翻找起来。他让我先站到一边,一边找,一边自己结印查看着,最后,他拿起床上的那个糠枕头来,递给我说,这枕头你检查过吗?我说检查过。他说可是我拿起这个枕头的时候,这个鬼魂就跟着枕头走,说明这枕头是关键所在。我不解地结果枕头,再一次仔细检查起来。
这一次,我察觉到枕头的套子上,有一个颜色看上去差不多的补丁。因为里头塞的是糠壳子,于是我稍微用力按了一下,这次,我摸到了一团硬硬的东西。我和大毛对望一眼,大毛说,拆开来看看吧,人都死了,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于是我拆开补丁上的线,把手伸到枕头里寻找着。很快我摸到一个有些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用牛皮纸包起来的小包,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有一些粮票和纸币,其中还有一些解放前的法币,大多是5000面值的。除此之外,还有大约十几封没有拆封的信件。
第二十五章 .慈父家书
我把钱币和粮票放到一边,开始看这些信件。如果说这些都是别人寄给张大爷的信的话,他没理由不拆开才对。难道是因为他本身不识字?但即便如此,拆开了请认识字的人帮忙读一下也就行了呀。于是我注意到信封上的地址,这才发现,原来这些信都是张大爷写了寄给同一个人的,从戳下的邮戳来看,这些信已经寄出过,但是却被退了回来。
在那个年头,如果书信双方并不是经常见面的话,信件是最主要的联络方式,不过如果寄出的信件被退回,无非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地址错误,要么是查无此人。
而张大爷的这些信,都是寄给某某军区,某某部队,某连某排的张春生。这个张春生,应该就是大家口中说的,张大爷那个谁也没见过的儿子。如果说一个人因为搬家而换了地址,那也许找不到人还有可能,但是部队的地址,就算第一次错了,打听一下也就能够核实。
如此一来,似乎目前掌握的所有线索此刻都串联了起来,水碗里显影的那杆步枪,正好对应了军队的属性。而地址上的某连某排,说明这位“张春生”只是一个士兵而不是军官。那年头,士兵的标准配枪,就是步枪。然而信件被退回,显然不是因为地址错误,而是查无此人。
大毛问我,这些信你需要拆开读一下吗?大毛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觉得事情虽然到了这个地步有了一个较大的进展,但是细节上依旧很模糊。尤其是张大爷留下来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这一堆被退回的信吗?若是试想一下,一个人写信给自己的儿子,无非就是希望儿子回信报个平安,至少也该有个音讯。儿子的音讯没有了,老人的离世,自然也是不安心的。于是我对大毛说,我现在拆信看看,你帮我在天目印里看着鬼魂的动静,如果我拆信让他不高兴的话,那咱们就把信烧给老人,这件事也算是结束了。
大毛点点头,双手结印看了起来。我按照邮戳上的日期,从最早的一封开始,缓慢地把信撕开,一边看着大毛,大毛告诉我,你放心拆吧,这老爷爷的鬼魂似乎很平静,比刚才还更加平静。于是我这才知道,张大爷之前在床头晃悠,其实就是在给我们指引,希望我们找到信并阅读,这样他的故事和心愿,才能被我们知道。
最早的一封信已经封皮破旧,日期上写着1946年。那个时候,我才3岁。我花了很长时间阅读完这十来封信,期间我甚至没注意到大毛和马大叔又吵了一架。看完之后,我才算彻底明白了一切。
这个叫“张春生”的人,就是张大爷的儿子。在1944年的时候,瞒着家里人,谎报了年龄参军了。张大爷当时还并没有住在现在这个地方,但是自己一觉醒来后,发现儿子已经不见踪影,于是四处寻找。因为自身有残疾,和人沟通起来就非常吃力,好不容易才从码头上的人打听到,孩子前几天就跟着一群新征入伍的新兵,从码头集体坐船离开了。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
在当时的那个年代,重庆城还处在国军统治的时期,那也就意味着,张春生参加的军队,并非当下执政全国的军队。而且张大爷自己也是军人出身,所以他知道,就算此刻找到了自己的儿子,也无法再让他回家,因为那叫做逃兵,是要被枪决的。在儿子从军后两年,自己才从以前部队的人口中,打听到了儿子的部队。
于是张大爷开始给孩子写信,但是都被退回,因为部队里没有这个叫“张春生”的人,于是张大爷心想,既然孩子参军的时候是谎报了年龄,那很有可能连名字都是假的,自己不知道他用的哪个名字,自然是找不到的。但是他还是坚持时不时就给孩子写一封信,存着侥幸的心理,万一儿子哪天看到来信中有一个收件人为“张春生”的,他也就知道是自己给他写信了。
最后一封信的时间,在1950年三月。此后就没有再写信了,因为如果张春生没有叛逃投敌,或者没有战死沙场的话,从这个时候开始,也已经找不到这支部队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张大爷就每天都在码头上坐等,因为仗打完了,儿子又不是什么军官,也该从部队退下来了,他没有别的去处,也许会回到家乡来。张大爷在码头找了一份杂工,用来维持自己的生活,每天下工后,都风雨无阻地坐在码头等到最后一趟船靠岸,期盼着儿子哪一天还会从离开的这个码头回来,他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希望儿子见到自己的时候,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只是老了一点。然而这一坐,就是十多年。
看完信以后,心里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算是遗憾吧,毕竟我就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没办法帮张大爷联系到他的儿子,毕竟不知道张春生究竟是已经战死了,还是被俘了,或者跟着国军撤退去了台湾。
除了用水碗圆光术的问米之外,我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跟亡魂进行沟通,且问米也只能我给出选择,和它们一问一答。大毛也只能看到,并在对方配合的情况下才能和亡魂交流。眼下若是做超度法事,把信烧给张大爷的话,虽然我有信心安然地送他上路,但这对于张大爷来说,终究是一件巨大的憾事。他死后选择留下,就是为了找到儿子,我若是送他走,他的执念终究是未能消除。
于是我决定再问一次米,我问张大爷的亡魂,若是你愿意跟着我先走一步,你的信件我暂且保留,将来无论如何都替你打听到张春生的下落,不管是生是死,都会在你的灵前给你一个交代。如果愿意的话,七颗米沉下三颗浮起四颗,然后再浮起来一颗。
这次问米我问了两次才收到回应,很显然,张大爷对于我给出的选择非常犹豫。但是他终究知道自己已死,就算真的等来了儿子,也只是坟头前的祭拜罢了,答应我的选择,无非就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于是在第二次问米之后,张大爷答应了我。我把我了解到的情况走到屋外告诉了马大叔和大毛,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人,都认为这样做应该是最好的办法。我让马大叔先跑过去告诉那些大妈大婶,说咱们现在要给张大爷做最后的超度法事了,张大爷生前深受街坊们的照顾,如今就要真的说再见了,大家如果能来送一程,他也会很高兴的。
然而,街坊们都来了,小小的屋子外面站了很多人。我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落幡给张大爷做起了超度法事。街坊们大概都听马大叔说了张大爷为什么留下的原因,纷纷表示都会一起尽力帮忙打听张春生的下落。于是在我给他超度的时候,他显得特别温和,尽管带着遗憾,他也算是走得安心了。
法事结束之后,我把我的地址写给了周围的街坊们,告诉大家我也会尽量托江湖上的朋友们一起打听,这信件我先暂且带走,劳烦诸位若是有了张春生的消息,还请按照这个地址,给我报个信。
马大叔见我处理好了这件事,心里的石头也就落了地。他问我说,你需要多少钱的酬劳。我想了想说,那就一万元吧。马大叔吃了一惊,吓得久久没有说话。我哈哈笑着说,你把张大爷给你的那一万元法币给我就行了,当做酬劳。这钱是他做鬼的时候给你的,将来若是寻到了张春生,这钱还能给我搭桥做个媒介。
正当我要告辞的时候,却发现大毛在那群大妈大婶中已经混得风生水起了。大家都夸他可爱懂事,又说他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好的本领之类的,哼,我才是那个给张大爷做超度法事的师傅好吗,你们只夸他不夸我,没搞错吧。
从那天起,大毛成了我一个很重要的小伙伴,他的岁数还小,尽管所学的法门不同,但是如果要他来驱邪抓鬼的话,他的确还各方面都差了一点。从那天起,我和他也越来越熟,成了好朋友。
这件事如师父说的那样,尽管结局还是不算完美,但让我感觉到了信心的回归,并且察觉到原来人的感情就是这么简单,且不管生前做了什么,死时的不舍和挂念,就是如此纯粹。这件事原本马大叔不用绕这么大的弯子来完成,只需要解决问题即可,但是他却从头到尾都赞成了我的做法,这个面恶心善的大叔,跟大毛这样的小孩吵架,也一样显得那么可爱。还有那群善良的街坊,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帮助着一个自己其实原本犯不着帮助的老人。
这让我感动,也让我感受到,帮助别人,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那么快乐。
回到家后我和师父说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师父赞许我的处理方式很好,并许诺他也会托人托关系帮忙打听。而在1966年的5月,总算是打听到了消息。原来张春生的确是用假名参军,在战场上保住了性命,当了俘虏。后来经过思想教化后,投靠了光明。眼下已经在某军区担任思想建设的宣传干事。当我去信告诉了他父亲已故的消息,他表示会尽快回乡祭拜,多余的,我作为外人,自然也不便多说,由他去吧。
然而我并没有把那些信件烧给张大爷,而是交给了张春生自己保管。而我只留下了那几张粮票,以及那些早已不能用的法币。
在解决了这件事以后,望龙门的街坊之间,渐渐把我和大毛的故事传开了。开始不断有人听说过原来有这么一位年轻的师傅,有本事,肯帮忙,找到师父家里来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