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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节

      梦魇没看腿动。径直飘出门口,大门缓缓关上。

    好半天我没回过神来,屋里冷气盘旋,似乎比刚才温度更低了。

    “怎么办?”我看向藤善。

    藤善道:“什么怎么办,梦魇不杀咱们就算好的了,当然是它要做什么就做了。”

    “真的要把儿子引来?”我难以决断。

    “当然了。”藤善说:“你就听我的。咱们就这么决定了,按照梦魇的指示做,然后一起进入第四层世界去寻找命运之神,再然后……”

    他顿了顿。我看他。

    藤善口吻忽然沉下来:“再然后我也不知道,各安天命吧。”

    是啊,就算找到命运之神又怎么样?这是个很吊诡的现实,我们寻找命运源头为的是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藤善烦躁地挥挥手:“找到再说吧,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左右着咱们,这种感觉很憋屈你知道吗老齐,我想打破命运的枷锁。”

    我看着他。觉得他这个想法有问题,可又说不出来,咂咂嘴只好作罢。

    我们不能离开这个梦境世界,只能在狗市里转悠。幽若本尊是黄鼠狼,特别怕狗,可这里就那么一条街,全是狗,想走也走不了。

    藤善让狗场的员工全都出去上街溜达,只要发现和尚马上回来报告。

    我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儿子在自己梦里是和尚的身份,代表了什么隐喻?

    难怪梦魇要把我们这些外来者祛除掉,比较起梦中的原住民,我们确实太冷静太理智了,总是在思考世界本源和它背后的运行规律,这种思考对于梦境本身就是一种破坏。

    狗场的世界无明显的白天黑夜之分,永远都是阴沉沉的黄昏,站在狗市顺着街道往前看,整整一条街的狗,天空黄云压顶,狗吠之声不断。一切犹如老照片般的昏黄。

    站在这个地方竟然生出末世感,让人心情压抑。

    也不知在这里过了多少天,没事的时候我就和幽若藤善聊天,我和幽若的感情进展神速。我有时候也感叹。自己这命也是没谁了,好不容易找个好女孩,还是黄鼠狼。

    幽若对我有许多亲昵的动作,但她极有分寸,再过分的事就不做了。我也觉得干那些现在还为时过早,也没啥大意思,只会破坏我们现在这种若有若无的纯真感情。

    有一次屋里只有她和我,幽若拉着我的手低声说:“震三。希望找到命运之神我能变成人身,那个时候我们就在一起,我会给你的。但是现在不行,我还是崽崽。”

    我心头千言万语,最后只能叹口气:“不急,不急。”

    一开始我挺着急,惦记时间问题,怕这里的时间和现实中的时间有错位,就算日后回去了也是沧海桑田。

    可呆了几天,对这个问题我想通了,反正这事也控制不了,与其担心无法掌控的事,莫不如就让它随风而去,爱咋咋地,我过好当下就行。

    这天,我们三个正在屋里喝热茶。有一搭无一搭闲聊。突然门开了,从外面进来狗场的汉子,他大声说:“来了个和尚!”

    我和藤善互相看了一眼,藤善站起来戴上帽子:“在哪呢?你们别打草惊蛇。我去会会他。”

    我们三个来到狗市的街道上,远远就看到一个和尚坐在狗肉馆门口,咽着口水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

    正是儿子。他自己一个人,好像很多天没吃过东西。闻到香味走不动路,看上去饥肠辘辘。

    我们走过去,儿子一转头看到我,赶忙说:“你们都在啊。赶紧帮我买一碗狗肉汤,我饿的不行了。”

    狗肉摊的摊主抬眼看看我们:“不卖!我的狗肉不能卖给和尚。和尚吃什么肉!”

    儿子赶紧道:“和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和尚,我就是和尚的打扮。”

    “既然你不是和尚,为什么打扮成和尚?”我问。

    儿子干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我生前一直有个愿望,能够做超脱红尘,看穿世事的高人高僧。可能这个强烈的心愿折射进了梦里。到了这地方我就成了和尚。”

    “然后你又后悔了?”我说。

    儿子说:“当高人就好,何必出家。做和尚现在连狗肉汤都喝不上。”

    我和藤善没说话。幽若在旁边说:“你以为看穿世事的高人会是什么样?成天著书立说,耀武扬威,好为人师?高人的高就体现在生活里的行走坐卧,你连最基本吃饭都没吃明白,还想当高人呢。”

    儿子愕然:“这谁家的黄鼠狼崽子,有没有人管了。”

    我咳嗽一声:“老兄,我说两句,咱是什么人就当什么人吧,别强努着,没意思。你现在最大的问题不在于境界,你境界蛮高的。真的,我也算有经历的人,遇到过一些高人。境界上你们平起平坐,你知道你差在哪吗?”

    “哪?”他看我。

    “你差在一个‘行’上。”我说:“你的说都是口头禅,只是说而已,并没有知行合一。对于志在做高人的人来说,一个‘行’抵得过一百个说。”

    儿子看着我好长时间,叹口气:“有道理。”

    “‘行’不是给别人看的。说没人看我就不做,有人看我再做,那不是高人所为。高人当应为而为,不为为而为。”藤善说。

    儿子苦笑:“两位老师,说完没有,先让我吃饱肚子再谈下一步修行,行不?”

    藤善哈哈大笑,拍拍我的肩膀:“老齐。咱俩也别玩嘴了,带着兄弟一起去吃饭。”

    我们几个人一起往狗场走去。

    儿子穿着破烂的僧袍,双手笼在袖筒里,一边走一边吸着鼻子:“两位,你们还记得我写的那部‘殡葬生涯’的小说吧。”

    我和藤善看他:“怎么了?”

    “完稿时间很长了,可我依稀还记得情节,你们是不是要去第四层世界?”儿子说。

    我和藤善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极力控制着神色:“对。肯定要去的。”

    “我记得你们最后也确实找到了。”儿子说。

    我心里一惊:“然后呢?”

    “没然后。”儿子说:“后面的情节我忘了。”

    我皱眉:“你玩我呢,你自己写的稿子自己忘了?”

    “二位,我的情况你们还不知道吗?那稿子就几乎不是我写的,文章天成,我是妙手偶得之。不过我可以告诉二位。你们确实可以顺利进第四层世界,因为……”

    他顿了顿:“是我把二位领去的。”

    这时我们到了狗场门口,藤善看着他:“你说什么?你把我们带进了第四层世界?”

    “对啊。”儿子说:“这里的长梦世界就是我做的,我当然知道后门在哪。我帮帮你们吧,哦,还有小黄鼠狼,带你们去第四层世界。不过呢,我先要讲清楚,那里什么样谁也不知道,福祸吉凶各位想明白。”

    我想说什么,藤善轻轻做个眼色摇摇头。

    我们把他带进狗场里的屋子,我在炉子坐上热水,藤善让员工上食堂打了一饭盒的饭,还有肉汤。儿子坐在办公桌前,吃的狼吞虎咽,三个大馒头都吞下去了。

    趁他吃饭这工夫,藤善把我和幽若拉到外面。我们三个站在墙根下面,藤善问我,相信谁说的话?是梦魇还是儿子?这两个人都说能带咱们离开这个世界。

    我抽着烟看着他,摇摇头,全身没有力气,觉得一切都如梦如幻,像是闹剧。

    对于命运之神,我压根不像藤善和幽若那么狂热,我从始至终认为根本就没这么个神,第四层世界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

    藤善看我不说话,问幽若:“你说呢?”

    幽若道:“还是信梦魇的吧。梦魇在这个世界里能力比儿子要大,儿子看它都要逃的。谁力量大咱们就依靠谁。”

    “哈哈,”藤善大笑:“还是人家小动物见解直达通透,一句话道尽人间风月。好,就听你的,谁力量大咱们就依附谁。”

    “你想怎么做?”我说。

    藤善脸色阴沉下来,回头看看屋子:“儿子,恐怕这次是真死定了。”

    第五百章 弑父

    事不宜迟,商定好之后,藤善吩咐人去找梦魇变成的打更老头,在院子中间设几个高柱,从狗笼子里把王建祥大狗带出来。

    我们回到屋里,儿子正津津有味喝着汤,他摸着肚子直打嗝:“你们说什么呢,怎么还背着我。”

    “兄弟,有人在找你。”藤善说。

    儿子露出惊恐的表情:“是梦魇。”他缓缓站起来,看我们的神色不对。知道事情不好,这小子反应极快,迅速窜到窗台边,想从后窗翻出去。

    他快我更快,我用出天罡踏步三晃两晃到了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领子,从窗台上薅下来:“往哪跑?”

    儿子摔在地上看我们,脸色煞白:“我说两位,我如果掉到梦魇手里九死无生啊,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吧。”

    “我们把你放了也是九死无生。”藤善道:“再说了,我们还要利用你和梦魇谈判进入第四层世界。”

    “我也知道进入第四层世界的方法啊,咱们一起走,远远离开这里,我把你们送出梦世界。”儿子说。

    “少废话。”藤善踢了一脚,把他拽起来,推着往外走。

    儿子心灰意冷,刚推开门,门外栓了七八条恶犬,冲着他狂吠。幽若“啊”的一声害怕得躲在我的身后。

    藤善对儿子说:“跑啊。你随便跑,看看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狗快。”

    “跑什么啊。”儿子说:“我也跑累了,也该和梦魇面对面把话说清楚了。”

    我们来到狗场中间,这里竖起一道高杆,远远就看到王建祥大狗被绳子吊起来。悬在半空。

    大狗发出低低沉吟,四肢在空中乱抓。比较尴尬的是,王建祥是条公狗,此刻高悬而起,下身亮出来,硕大的根直翘翘挺着。

    儿子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惨白。我悄悄捅了捅藤善:“有点过分了吧。”

    藤善一摊手:“我也不知道。这都是梦魇安排的,谁知道它想干什么。”

    我们来到高杆前,挂起来的王建祥大狗看到儿子来了,拼命扭动身子,发出低吼,五官挤出非常诡异的表情,那意思谁都看明白了,它在担心儿子,想让他快走。

    一群人围在旁边看,没有人说话,场院中间起了风,只能听到这只大狗低低的咆哮。

    这时从人群里哆哆嗦嗦走出一个老头,正是梦魇所化的打更老头。

    他裹着厚棉袄一步一步来到近前,抬起头看看我们。

    他满脸皱纹老眼昏花。打量着儿子:“我给你一次生的机会。”

    “什么机会?”儿子问。

    打更老头用手抹着自己的脸,所有的五官抹掉,变成了白底。一阵风吹来,吹动它满头灰白的乱发飞舞,真像噩梦中的梦魇一样。

    它打了个响指。有个大汉上前,把早已准备好的快刀递到它的手里。

    梦魇倒转刀把,把刀递给儿子:“杀了这条狗,我就放过你。”

    我们默不作声看着,儿子颤抖手接过刀。这是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锋利无比,基本上可以一刀毙命。

    他握着刀一步步重似千斤,走到狗的近前。

    王建祥大狗似乎知道了自己命运,扭着四肢,用极其别扭古怪的姿势。把头低下来,看着儿子,眼神中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悲哀。

    儿子抬起刀,对着王建祥大狗的心脏部位,闭着眼就要下刀。

    忽然梦魇说:“一刀杀了可不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