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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土哥经验丰富,围着坑转了两圈,这个深坑是金属外皮,常年泡水又缺乏维修,锈迹斑斑,而且边缘光滑直溜。尸体被水泡得肿胀,肯定特别沉,怎么能把它弄上来呢。

    土哥站在一个地方。叫我们过去。坑边有一架铁梯子,一直通到坑底,这是唯一能把尸体运上来的通道,但这个梯子很多年不用,又滑又陡,不但如此,还特别狭窄。仅能让一个人上下往来。

    我们简单商量一下,这件事人再多也用不上,只能下去两个,先把尸体装袋,然后一个在上面拉,一个在下面推。

    问题来了,谁下去?我们执尸队现在是五个人,老大是土哥,然后是我,麻杆,王庸,老黄。遇到这样的事,我们哥几个有协定,一般是抽签决定。抽着谁是谁。

    目前老黄腿脚有些小残疾,这种特殊情况就不能让他下了。剩下四个人抽签,土哥从兜里掏出一枚骰子,这是他出活常备的东西,也是他的护身符,就像我的“悲”字项链,这颗骰子怎么来的,他讳莫如深,从来没和我们说过。

    我们四人蹲在地上掷骰子,点数最小的两个人下水坑捞尸。

    我们正要扔,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人,熟门熟路和警察打着招呼。我们看去,原来是霍行,他怎么也来了?霍行是高级业务人员,只管葬礼安排,从来不亲临抬尸前线,今天真是破例了。

    霍行一脸严肃,来了就呵斥我们,问怎么不干活。

    他现在是公司老总林亦辰的左膀右臂,说话一言九鼎,土哥赶紧把情况说明,说我们现在正要抽签决定谁下去捞尸。

    霍行探着脑袋往坑里看看,捂着鼻子说:“你们别抽签了,耽误时间,我安排吧,小齐,你算一个,你下去。”

    我脑子嗡一下炸了,这小子怎么跟着来祸害我,他啥意思?我怎么得罪他了,怎么处处都针对我。

    土哥看看我,说道:“霍总,派谁下去是我们执尸队内部的安排,请你不要插手。”

    霍行瞪着他,土哥也回看着他。两个人眼对眼看着。土哥常年搬尸,身上自有一股煞气,还真就不输给霍行。

    霍行恨恨地说:“我说话不好使吗?”

    土哥道:“行有行规,公司也有公司的规定,我是执尸队的负责人,怎么安排我说的算,官司打到林总那,我也不怕。”

    霍行点头:“好,好!我看你们怎么安排。”

    土哥没理他,让我们继续掷骰子,怎么这么寸,点数最小的两个人,正是我和麻杆。麻杆苦着脸,可也没有办法,赶土哥说话,这就是规矩。

    霍行嘿嘿笑,抱着肩膀在旁边看热闹。我和麻杆简单商量了一下,取过尸袋准备下坑。

    我们戴上头灯,我第一个下去,扶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麻杆在上面,也是小心翼翼。楼梯走起来都打滑,我加紧小心,一步踩不实掉下去,肯定摔个半死。

    好不容易来到最下面,我一脚踩在水里,这时麻杆也下来了。我们把手电拿出来,四下里照。看到了尸体的位置。

    因为大家戴着口罩,说话不方便,麻杆指指尸体,示意过去。

    我们踩着水,一步步走过去,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腐臭,就算戴着口罩都没用。熏得我迷迷糊糊。眼都睁不开,这个臭味达到了什么程度,犹如实质,已经不是味道了,而是充斥在空气里的一个个固体。

    我们来到尸体旁边,这具尸体果然是个男性,穿着黑色的t恤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因为尸体肿胀得太厉害,裤子都撑破了,里面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整个人像死猪一样,趴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晃。

    我和麻杆把尸袋撑开,麻杆力气小,他负责撑口,我抬起尸体,猛地往上一抬,尸体的重量真是出乎我的想象,就像一块浸满了水的海绵,我没有做出预料,差点岔了气。

    幸亏在古学良那里学了些真功夫。我咬着牙,搬着尸体往尸袋里送。尸体是整个尸臭之源,臭到无法想象,我凭着巨大的毅力,把这么一大坨东西,硬塞进了尸袋。

    我们把尸袋封口,我和麻杆把尸体一前一后抬起来,来到楼梯边。麻杆示意先把尸体放下,刚一放下,他就气喘吁吁满头虚汗,声音从口罩后面发出来:“老菊,我不行了,又沉又臭。”

    我看看楼梯,说道:“这样吧。你在先上去,在上面拉,我在下面托着,你能省点力气。”

    麻杆冲我伸出大拇指,然后爬上了楼梯,我抱起尸袋递给他,他拉住袋口,我在下面托着底部,我们一上一下开始爬楼梯。

    尸体太沉,压得我肩膀疼,而且死人在里面不老实,晃得特别厉害,不停撞击尸袋。我们像攀越珠峰一样,每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艰辛。走一走停一停,我体力算好的,就这样还得缓好几口气。

    眼瞅着爬到楼梯中间,还有一半的路程,上面麻杆停了,冲我摆动手臂,示意加油。我在心里大骂,赶紧走得了,啥时候了还灌鸡汤。

    这么一错顿,麻杆走得快了一些,我在下面没动,尸袋被拉长,尸体在里面倒着。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尸袋下方突然破裂出大口子,我没反应过来,里面大量的尸水突然泄了出来。我正站在下方,尸水像瀑布一样浇了满头满身。

    我张着嘴,水瞬间就进了嘴里,我喘不上气,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喝完才明白是什么东西。胃里一紧,喉咙发痒,我哇一声吐了。这一吐手上没了力气,上面麻杆拽不住,尸袋整个压在我的头上。我下意识抬头,用手去举,这一抬头正看到,尸袋的缝隙处露出一张脸。这个死者是大头朝下装在尸袋里,现在角度恰好,正好脸和我对上。

    尸体的脑袋泡到肿大,一张脸肥的像猪脸一样,五官变成平常的两倍,可偏偏眼睛没变,小眼睛挤在厚大的眼皮下方。死不瞑目,正盯着我看。

    这一瞬间,这么说吧,我就像中邪了似的一动不动,眼睛直勾勾和他对视,我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地方。全身僵硬,像是被中了定身法。人被彻彻底底吓懵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尸袋被缓缓提起。土哥从上面爬下来,他和麻杆用非常困难的姿势,一人把住一边栏杆,拽着尸袋往上走。我回复神智,虽然现在恶心的要死。怕的要死,还是尽职尽责,在下面托着尸袋,用力上推。

    尸水不断从裂口涌出来,洒在我头上,我眼睛几乎睁不开,还是咬着牙。

    走到最后几乎麻木了。终于把尸袋推了上去,老黄和王庸过来帮忙,我们几个合力把尸体拉上来。

    警察想过来道谢,可尸臭太浓,硬是把他们顶回去,老警察捂着鼻子站在远处说:“哥几个,谢了啊,有机会聚啊。”

    他一说这话,我想到满桌子大鱼大肉,胃里一阵翻涌,我跪在坑边哇哇大吐,吐得苦胆都出来了。

    现在他们也知道我出什么事了,看我衣服湿透,满头满脸都是尸水,在场的人面面相视。我看到霍行一脸厌恶,又是一脸嘲笑的站在旁边,他看到我出糗了,转身走了。

    那哥几个捂着鼻子谁也不愿上来扶我。我吐得差不多,站起来摇摇晃晃朝他们走过去,王庸捂着鼻子:“老菊,你积点德吧。别过来。”

    现在我成臭狗屎了,往哪走,哪边的人就像避瘟神一样躲开。

    土哥苦笑:“老菊,你歇歇,剩下的活不用你干了,一会回去洗个澡,好好搓搓。”

    他们抬着尸体往外走,我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等走出暗门,来到大堂,这里聚集了好多看热闹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出来了,尸体捞出来了。”

    随即是捂鼻子,每个人都臭不可当,纷纷让开,整个大堂都是强烈的尸臭。

    尸体运出去,我在后面跟着出来,又是一个臭味源,在场所有人都用极为厌恶的表情看我,我听到有个小女孩对妈妈说:“妈,这个叔叔怎么这么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恶臭随身

    出了小区,上了车,我本来想坐前面,让他们几个撵下去,让我到后车厢看尸。用王庸的话说,你们两个臭一块了,谁也别嫌谁。

    我们先到了公安局,死者是捞出来的,还需要确认死因和死者身份。放下尸体出来,开着车回公司洗澡,楼下有个洗浴中心,公司和洗浴中心有业务往来,我们执尸队的人都有vip卡,进去洗澡,只要不干别的,随便刷,免费。

    我刚走进洗浴中心大堂,差点没让保安轰出去,身上实在是太臭,经久不衰,顶风臭八百里。

    我的鼻子现在已经麻木了。可是外人受不了,用大堂经理的话说,你上这里洗澡,我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土哥比较负责,给林总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林总又和洗浴中心负责人沟通。他们决定开放一个单独的小浴池,专门给我自己洗。

    我在里面洗了将近两个小时。水泡臭了,洗浴液用去一瓶,可那股味还是洗不掉,闻着就恶心。我真的有点慌了,这味道不会以后就跟着我了吧?那我就惨了。走哪都带着尸臭,这玩意比狐臭还厉害,狐臭抹点药穿衣服厚一点,还能遮掩遮掩,而这股尸臭几乎成我体味了,不管换什么衣服,洗多少遍,味道都在。

    洗了澡出来,他们几个正在休息室喝着茶看电视,我走过去。他们还没看见我。麻杆就捂鼻子:“我靠,怎么这么臭,是不是老菊来了。”

    周围很多人齐刷刷转过头看我,浓烈的臭气熏得整个休息室充满了味道。

    工作人员捂着鼻子进来,几乎都要哭了:“这位大哥,要不你出去活动活动?”

    所有休息的客人都在捂鼻子,议论纷纷:“这人怎么这么臭,是不是掉粪坑里了。”过来好几个人:“兄弟,要不你先出去吧,你在这我们也休息不好。”

    我就这样被撵出了休息室,我悻悻来到更衣室把衣服换好,走出了洗浴中心,大堂的工作人员几乎都鼓掌相送。

    今天天也热,我身上的尸臭愈发浓烈,而且这股臭特别奇怪,不像臭鱼烂虾的味道,也不像臭脚大便的味道,有一种很独特的阴郁死气在里面。第一鼻子闻上去,是臭不可闻,第二鼻子闻上去,又生出一种淡淡的哀伤感。

    眼瞅着到中午,我饥肠辘辘。对臭味已经麻木了,再加上抬尸的时候吐了很多东西,肚子是空的,想吃点饭。饭店是不敢进了,进去就要被撵,没办法,我在路边买了四个包子,坐在露天的塑料桌上干啃。

    我这一坐,周围的食客全跑光了,不少人看着我议论,说这人太臭,是不是捡破烂的。

    我面红耳赤,低头吃着东西。包子里的汤不少,流了一手。我低头找餐巾纸。这时,一只白皙的小手拿着餐巾纸递到我眼前,我嘴里含着肉馅,愣住了,缓缓抬头,看到了贾佩佩。

    贾佩佩一只手拿着一瓶饮料,一手拿着餐巾纸,都递到我面前。

    我看着她,手在颤抖,包子几乎拿不住了,我低下头不敢看她。贾佩佩坐在我旁边,一点都不嫌我身上的臭味,把饮料放在面前,然后拿着餐巾纸擦擦我手上的油。

    我眼里全是泪,又怕她看到,不敢说话,不敢抬头。

    贾佩佩轻轻说:“喝点水,别噎着。”

    我“唉”了一声,算是答应。她站起来,走远了。

    我看到路边停着一辆宝马,一个西服革履风度翩翩的男人,梳着背头像极了韩国欧巴,非常绅士帮着贾佩佩拉开副驾驶的位置,贾佩佩站在车门边,看了我一眼,然后进了车。

    那男人看见我,眼神里是无视和漠然,根本没拿我当个人。我现在穿着执尸队的工作服。在路边吃着包子,一身臭气,人家是帅气小生,有钱有车,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看着贾佩佩坐上车,车子启动,一路走远。消失在路的拐角。我咬着包子,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哗哗往外流,哭了一阵,忽然手机嗡嗡响,有信息进来。

    是陌生号码,上面只有四个字:你多保重。

    我知道这是贾佩佩发来的。我哭得泣不成声,用餐巾纸擦着眼泪,却没有勇气发回去。当我看到那辆宝马豪车,那个帅气的有钱小伙,我就知道自己完了,不是说贾佩佩嫌贫爱富,而是我自己退缩了,门当户对四个字在脑海里翻腾,我何德何能去娶人家女孩。

    贾佩佩嫁入豪门,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我心疼得不行,似乎感悟到了什么,又说不清楚,一天都昏昏沉沉的,非常消沉。

    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正在市中心。里面有不少大公司,白领扎堆,美女如云。我上班的时候,正赶上电梯高峰,门口都是人。我一走过去,所有人都捂鼻子,美女们一脸厌恶看我,低声说:“这人怎么这么臭。”

    这时电梯到了,一大群人往里挤,我也跟在后面,刚进到里面,一个美女捂鼻子说:“你能不能先出去啊,先生,你体味很重耶。”

    旁边女孩们议论说。这人素质真差,不洗澡就挤电梯。

    有个背着单肩包的it男在旁边说:“你先出去好不好,等下一班电梯。”

    我受到的所有委屈一股脑都爆发了:“草你们姥姥的!这电梯我坐定了,哪条法律规定不准我坐电梯,你们有本事把我打出去!”

    白领们不说话,都捂鼻子,尽力躲我。电梯才多大的地方,还挤了这么多人。我也不管他们,径直摁了楼号,电梯门关上。

    这一路上去,电梯里臭不可闻,有的美女都被熏哭了。我也有点歉疚,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等到了楼层,我一出去。里面不少女孩都快吐了。我顺着走廊路过前台,走进办公室,这一路臭气飘散,全公司的人都闻到了。

    人事部的小陈来了,捂着鼻子说:“齐翔,公司研究,你这是特殊情况,可以不到单位坐班,也不是放你假啊,有业务通知你必须跟着去。”

    我气笑了:“这可是你们说的,我现在就去逛公园看电影。”

    小陈摆摆手:“快去快去,去祸害别人。”

    执尸队几个哥们冲着我笑,我无奈出了公司,正要坐电梯下去。土哥他们几个人追出来:“先别走,来活了。”

    我赶紧振作精神,到更衣室换了工作服出来。我们五个从货梯下去,到后面开车。这是公司定的规矩,执尸队穿了工作服要出去工作不能走前台电梯,要从后面出去,不能影响公司形象。

    土哥拿着地址看。这次地点是城边的青龙镇,尸体警察已经看完了,据说是个吸毒分子,租了间小平房,死在里面好几天了都没人知道,后来巷子里全是臭味,才有人报警。

    王庸说:“老菊,这次又是臭尸事件,干脆就可你一个人祸祸得了,反正你现在也是个臭桶子,虱子多了不咬人嘛。”

    我抽了他一下:“你小子不会说个人话。”

    麻杆也道:“对啊,老菊,回头填单子时候,把你的提成提到最高。你一个人去得了,别祸害我们。”

    我被他们气笑了:“我以后找不着媳妇,睡你们家去。”

    王庸道:“你以为你身上不臭就能找到对象了?”

    这一句话戳中我的心事,我不说话了,心里这个别扭。

    土哥看气氛不对,赶紧道:“老规矩,还是抽签。抽到谁算谁。”

    青龙镇相当远,我们开着车,好长时间才到。到了巷子口,已经拉上警戒线,外面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