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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我来点香。”义叔说:“没想到阴气这么盛。”

    他把香攒在手里,大头朝下,用打火机的火苗去燃,一边烧一边用嘴吹,说来也怪,三烧两烧,香果然燃了起来,冒出絮絮白烟。

    我把香插在香炉里,烟雾轻,向上飘,可飘了半尺高,烟雾竟然像遇到了很大阻力,在空中弥漫成一团,像是碰到一块看不见的玻璃。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愣了。

    义叔道:“上吊自杀的人,魂魄是从胸口向下降的。现在这种情况说明,有灵体在这里不断徘徊。马如海的阴魂在孩子身上,那么这里的灵体就是他的父亲马爱国的。”

    义叔对我说:“你退到一旁,我要开阵作法了。”

    我赶紧退到一边。义叔围着八卦阵转圈,手里拿着小铃铛,仓库里所有手电全部熄灭,只有阵法里蜡烛的火苗在燃烧,四周寂静无声,偶尔响起铃铛清脆的声音。

    义叔边走边念,经文听不清是什么。阵法里的几个人,在火苗的映衬下,脸庞忽明忽暗,颇为诡异。

    我缩在角落里,紧紧裹着棉袄,提心吊胆看着。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怪声。我揉揉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那面镜子里,此时隐隐出现一张模糊的人脸。

    我以为是光线不好,看差了,再仔细去看,这真是一张脸。这张脸凝在镜中,一动不动,看不清五官,似乎在透过镜子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镜子对应的位置,正是门口那对父子上吊自杀的地方。我下意识瞅了一眼,门口空荡荡,根本没有人。也就是说,这张脸只出现在镜子里,现实中并没有。

    我不知道其他人看没看到,想提醒义叔,还没开口,李素宁突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温柔,和此时的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她对着空气说话:“如海,你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叮。”义叔手里的铃铛停下,发出一声长鸣。他转向镜子,指着镜面说:“马如海,你已成游魂,为枉死者,在枉死处,我送你往生超度,不要再流连徘徊世间。”

    镜子里那张脸木然没有表情,直勾勾瞅着镜子外。

    仓库里十分安静,唯有蜡烛燃烧的声音。烛火左右摆动得特别活跃,像是起了一阵风,火苗摇摇欲坠。

    “师傅,我冷,救救我,这里好黑啊。”说话的居然是王庸。他咬牙切齿,五官挪移,声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本来搂着小孩子,小孩此时恢复了正常,被王庸吓哭了,挣脱了怀抱,朝着阵外跑。他跑的方向有一大片蜡烛,眼瞅着就要踢灭。

    义叔厉声道:“小齐,进阵,抱住他!”

    我急匆匆跳进阵法里,一把抱住小孩。小孩拼命厮打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劲喊着找妈妈。

    王庸离我极近。他紧闭双眼,表情悲痛欲绝,哭着说:“孩子,我的孩子,我是你的爸爸,我死得好惨啊……”

    义叔厉声道:“马如海上了王庸的身!马如海你听着,不管你有多冤,现在已经不适流连世间,否则成孤魂野鬼!我送你往生,赶紧走。”

    “师傅,我是受人蛊惑而死。我要报仇!”王庸五官挪移,尖声叫。

    “天理昭昭,为非作歹自有天报,你留下只能给你和家人带来巨大伤害。”义叔苦口婆心。

    “我要和我爸爸一起走……”王庸说。

    义叔抄起一张符,在烛火上点燃,来到门口吊颈之处,随手一弹。我看到镜子里的脸又多了一张,一前一后两张脸,皆都面色发青,阴森吊诡,直直看着镜子外。

    义叔咬破中指,把血滴在镜子上:“我送你们一程,就是现在,走!”

    镜子里两张脸扭曲变形,从头发开始,缓缓化成两缕青烟,飘向镜子深处不可名状的世界里。

    王庸的表情渐渐平缓,肌肉松弛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忽然意识到,刚才上他身的冤魂已经走了。

    镜子里两张脸渐渐化成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镜面又恢复了常态,映出空空荡荡的大门。义叔长舒了口气,我也叹息一声,总算是解决完了。

    就在这时,镜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个男人,面貌看不清,大概三十多岁,穿着一身白衣服,留了小平头。他和镜外的义叔正好面对面,义叔准备不足,被陡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男人,看着义叔,嘴角咧出一丝很邪的笑意。镜面发出“啪啪”爆裂的声音,裂出无数纹理,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在上面。

    镜子毫无征兆从墙上突然掉下来,“啪”脆响,摔了个粉碎。

    阵法中所有的火苗来回摆动,一瞬间,齐刷刷同时熄灭,仓库陷入无尽的黑暗里。

    我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哭,说实话我也吓得不轻,都快尿了,紧紧抱着孩子。

    土哥和老黄跑了进来,打开手电,喊着:“义叔,义叔。”

    李素宁和王庸的对象把脸上的黑布解开,王庸也睁开眼站了起来。手电筒灯光乱闪,我们看到义叔直挺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土哥一脚把蜡烛全部踢飞,冲过去把义叔背在身后,大喝一声:“走!去医院。”

    我们东西也不拿了,像逃荒一样,急匆匆跑出仓库。外面风清月冷,四周寂静无声,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我心有余悸。

    小孩挣脱了我的怀抱,跑进了李素宁的怀里,哇哇哭,喊着妈妈。

    李素宁抱着他,也哭个不停。土哥心情烦躁:“都上车,他妈的嚎丧呢!有什么可哭的。”

    我们上了车,老黄开着车,风驰电掣到了医院,把昏迷不醒的义叔送进抢救室。

    我们几个商量,要不要通知义婶,土哥老黄和我的意思是大半夜的就别通知了,义婶这么大岁数,来回折腾,她来也起不到作用,到时候别着急上火出点什么事,还不够照顾她的。

    可王庸不同意,他的意思是义叔抢救需要不少钱,让家里人带着钱过来,结算清楚。要不然咱们就得出钱垫,他事先声明,他可没这么多闲钱。

    王庸真不是个东西,我恨不得踹他一脚。

    这时李素宁说话了:“我有钱,先给马师傅垫上。”她掏出银行卡,跟着护士下去办手续。

    土哥狠狠瞪了王庸一眼,老黄也骂着王庸:“你小子真是铁公鸡。义叔还救了你一命呢。”

    王庸不高兴了,一个劲嚷嚷说,义叔救他是收了钱的,一码归一码。

    我们都不搭理他,坐在医院长椅上,讨论着义叔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王庸和他的对象在走廊那头嘀嘀咕咕,不知商量什么。李素宁交了钱,领了孩子上来,听我们讨论,她忽然道:“镜子里那个平头男人我好像见过。”

    我们看她,李素宁道:“他应该是教会的,有一次教会举办活动,如海带我去参加,我见过这个人。”

    王庸走过来,也说:“这个男人在我的梦里也出现过。这人好邪,义叔都不是他对手。”

    土哥问李素宁,这人是做什么的。

    李素宁摇摇头:“不知道,我就见过他一面,之所以有印象,因为这个人有种很阴的气质,看到他就不舒服。”

    土哥道:“甭管他是谁,这样的人咱们惹不起,唉,但愿义叔没事吧。”

    大家都没走,李素宁搂着孩子坐在另一张长椅上,王庸和对象在远处坐着。

    大半夜了,小孩子在妈妈的怀里打盹。我把棉袄脱下来,来到李素宁面前,递给她:“给孩子盖盖。”

    她感激地看看我,低声说:“谢谢。”

    土哥和老黄把棉袄脱了,我们仨人盖着这两件破棉袄,挤在一起打盹。迷迷糊糊正睡着,忽然听到护士问:“谁是马义的家属?”

    土哥一动,我也醒了,我们几个擦着惺忪的睡眼走过去询问。

    护士道:“病人一夜没醒,恐怕有生命危险,需要手术,你们谁签个字。”

    第十七章 独立业务

    “这个字我们不会签的。”土哥脑子很冷静,对护士解释:“我们和病人只是同事关系,他的家属还没到位。”

    “家属呢?”小护士上了脾气:“过了一晚上,还没到位?现在病人情况很危险,如果耽误了治疗,你们会后悔一辈子。”

    土哥道:“我马上通知家属,半个小时内就能到。”

    小护士看看表:“赶紧的吧,我们院的专家已经到位,如果你们不签字,我们只好暂时放弃对病人的手术,安排别的手术台。”

    土哥拿出手机,给义婶打电话,说明情况。挂了电话后,他考虑再三又给公司的业务员王婶打了个电话。

    现在公司的三个元老,义叔躺下了,只剩下义婶和王婶,这两个娘们身经百战,都是老油条,她们到场,我们就有主心骨了。

    不到半个小时,义婶和王婶来了,裹着一身的寒气,小皮鞋踩的大理石地面嘎嘎响。我们围上去,义婶冷冷问:“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等我们说话,小护士走过来:“马义的家属来没来?”

    “我就是,有什么话跟我说。”义婶看她。

    “赶紧签字,我们安排手术。”小护士说。

    “手什么术,我还不清楚这里怎么回事,字没法签。”义婶说话是真不客气。

    “专家都来了……”小护士说。

    “专家来不来管我们屁事。”义婶满口脏话,不耐烦挥手:“需要手术,我就通知你们了。”

    小护士喃喃不语,看出这娘们是个事茬,只好嘟囔一句:“你们快点做决定。”

    义婶大大咧咧坐在长椅上,抱着肩膀,用手指着我:“你说,到底怎么回事?昨晚老马一宿没回来,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心里着急,怕耽误义叔治病,也没有说的太详细,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其他人在旁边补充。

    义婶笑:“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这老东西晚上喝花酒不给钱,让人家给揍了呢。原来是斗法失败,技不如人。这是法力反冲其身,手个鸡毛术,医院懂个卵。我看看他。”

    土哥赶紧道:“叔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进不去。”

    “你们看看我能不能进去。”义婶站起身,招呼王婶:“姊妹,咱俩去,我看谁敢拦着。”

    王婶看着我们笑:“你们这些孩子还是太年轻,我在医院混多少年了,里面的道道儿都门清。医院一吓唬你们,你们就萎了。”

    我们跟着两个老娘们径直往重症监护室闯,护士苦口婆心劝解。义婶直接告诉她,出了事我们全权负责。

    到了窗边,我们看到义叔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白被单,脸上挂着氧气罩,一大堆仪器在监控。义婶问:“这里怎么个价?”

    旁边护士说:“一天三千。病人有没有医疗保险?”

    “有没有保险他也不能在这里浪费钱,赶紧弄出来,我们得回家。”义婶不耐烦。

    护士解释说,病人现在生命状态垂危……还没说完,义婶瞪眼:“我们没有钱。你们让这老东西在这住,我也无所谓,反正一分钱没有。”

    医生看这个情况也不勉强,让家属签了字,把义叔从监护室推出来,送到普通病房。

    义婶等医院工作人员都走了,她翻翻义叔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我在旁边凑趣道:“婶啊,你会看病?”

    义婶笑:“很多年前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淮南发大水,我跟着爹到那里义务看病,经我手治好的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叔这不是什么病,是技不如人,被法力所伤。他的血脉里有阴寒之气,治起来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行了,剩下事不用你们管了,你们帮着把他抬到车里,拉家去,我自有办法。”

    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帮着义叔换上便装,土哥背着义叔,我和老黄在旁边扶着,我们一行人出了医院。

    到了外面,义婶只让土哥老黄和王婶陪着上了车,其他人就地解散。

    义婶对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今天算你们旷工,从工资里扣。”

    看着车走远了,王庸吐了口痰:“这事闹的。”他和对象嘀嘀咕咕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