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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方泓砚怨恨道:“难道就这样吃哑巴亏了?”

    赵采嫣幽幽道:“自然不能。只不过眼前之势,也只能暂且忍了。”

    方泓砚咬牙往地上一坐,低头生闷气。

    夜色越来越深,厅里点的灯火几乎燃尽,忽忽闪闪的眼看就要熄灭。

    隔扇挡不住深秋中夜的寒气,无孔不入的冷风从隔扇缝隙间钻进来,要把人身上最后一点热度带走。

    这几日连续晴好,白天颇为温暖,赵采嫣来的时候穿薄衫绸裙,外面只披着件织花缎袍,在这冰冷坚硬的地上连续跪几个时辰下来,双膝起初是钻心剧痛,如今早就麻木,只余刺痛,身上也是一阵阵发寒般地颤抖,饥寒交迫下,就连腹中也抽筋般疼了起来。

    她这般跪着,却始终不见公婆出面,或是派人来劝说,甚至连添灯油的婆子都没来过,也就明白他们这次是真的气极了,恐怕不是单单跪几个时辰,放软求饶就能过得去的。

    她闭起双眼,晃了晃就往泓砚那一侧倒了下去。

    方泓砚又冷又饿又困乏,已经呵欠连天了,忽然眼角余光瞧见身旁有一道黑影一闪,本能地伸手去接,这才惊觉是采嫣倒下来了。他抱着她,将她肩膀扳过来,见她双眸紧闭,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不由惊慌地摇着她叫喊起来:“采嫣!采嫣!你怎么了?”

    她气息微弱,软绵绵的一动不动,随他怎么摇都不睁眼,一摸手都冰凉。

    “来人哪!”方泓砚急忙把她横抱起来,一边叫人一边往东花厅跑。

    他叫得动静大了,先引来一个巡夜的婆子,瞧见此情景,慌忙过来帮着他把赵采嫣扶到床上。

    “快去找大夫来啊!”方泓砚安顿好采嫣,回头见婆子还站在一边,顿时急得大吼。

    婆子赶紧跑出去叫人了。

    ·

    方泓墨满腔怒火,大步离开四宜居,脑海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来回往复的全都是赵采嫣说的那几句话,明知她是要恶心自己,明知越这样想越是中了她的计,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要去联想。

    “太子殿下竟然会来喝她的喜酒,啧啧,真是好手段……”

    难怪太子硬要灌他酒……

    “衣衫都湿透了……她一个人进宫……进宫为妃是板上钉钉的事……”

    婚礼上太子装着不识她,其实早就……

    “你说怪不怪?太子殿下怎么知道当时他救下的人是晗妹呢?”

    早就……

    暮色昏沉,微霭苍茫。

    眼前就是岔道口,一头是朝岚居的方向,另一头就出二门去了。

    他停步,低头看着自己右手上被抓出的血痕,这个时候回去,他只怕控制不住自己。

    ·

    赵晗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了眼外面天色。

    夜色深沉宛如静水,无声无息地浸润一切。

    这个时间泓墨早就应该回来了,赵采嫣那件事没那么复杂,说破就完了,此事主要都在李氏与赵采嫣,她身为庶女本来就选择余地不大,公婆都是明理之人,只要泓墨处置得当,应该不会怪到她头上来。

    可眼看入夜了,他却还不回来,她不由不安起来,难道事情出了什么岔子?

    她走到门口,叫来从露,让她去四宜居看看到底情况如何,泓墨人又在哪里。

    从露也知事情有点不太妙的样子,点头应了匆匆而去。

    赵晗回到屋里,瞧见桌上那匹方萱给她的玉马,顺手拿起轻轻摩挲,垂头沉思起来。

    等了一刻多钟,她听见有人进屋的步声,原以为是从露回来了,惊讶于她怎么这么快就打听完回来了,抬头去看,却是方泓墨进来了。

    赵晗既见他回来了,心安不少,放下手中玉马,起身去迎他,一面问:“如何?”

    他微微笑道:“自然是水落石出,她还跪在四宜居里装可怜,妄想父亲母亲可以就此原谅了她。”

    赵晗点点头,但看他神情,总不像是十分顺利的样子,自然而然想到了公婆可能会连带怪上她,再一想也许泓墨是为了替她说话,才在四宜居留的久了,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也有心理准备了,即使在意也没用,只有以后尽量孝顺公婆,让他们慢慢改变态度吧。

    她也笑了一下:“既然水落石出了,这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去让妙竹上菜。”

    方泓墨看着她的背影,想着水落石出这四个字,也不知心中什么滋味。

    ·

    菜肴早就做好了,在炉子上温着,很快就都摆上了桌。

    赵晗只觉泓墨今天较往日沉默,也不似往常那样好胃口,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难道是在四宜居里为了她和公公吵过了?

    方泓墨伸筷夹菜,赵晗忽然发现他手上有好几道红痕,惊讶地问:“你的手怎么伤了?”

    他不在意地笑道:“被猫抓了。”

    赵晗微微皱眉,为了防鼠,家里是养着几只狸花,可泓墨根本不是会去逗猫玩的人,更别说今天有那么重要的事,何来心思逗猫……

    她把他的手拉过来细看,一边问:“伤口洗过吗?上点药吧。”

    方泓墨把手抽回去了:“小伤而已,不用上药,吃饭吧。”

    只这一眼,她已经看出来这不是猫爪会留下的那种细如发丝般的伤痕,伤痕的起头粗而深,收尾细而浅,抓痕间距也远远超过猫爪。

    倒像是人抓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从露从外面匆匆回来,瞧见方泓墨也在,急忙行礼道:“少爷回来了。”

    赵晗冲她使了个眼色,从露便知趣地接着道:“少夫人,那个花样心香也不知夹哪儿了,婢子和她一起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没找到就算了,又不是一定要绣那个花样。”

    “是。”从露应了,走到一旁立着服侍。

    吃过饭后,赵晗与往常一样去厨房安排第二天三餐,之后与从露找了个僻静处,问她打听到什么来了。

    从露小声道:“今天那事动静不大,半当中二少爷才到的,再隔了没多久老爷夫人就回房去了。婢子去到四宜居的时候就没见着大少爷,听说半个多时辰前他就离开了,二少爷本来已经走了,回头又进了四宜居。婢子回来时,二少爷二少夫人还在里面没走呢。其他事情就暂时打听不到了。”

    赵晗点头:“没事了,你去吧。”

    她缓步回屋,今天这事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泓墨知道她在等他回来告诉她结果,却没直接回来,中间这半个多时辰不知去做了什么,回来就显得心不在焉,手上竟还带着抓伤……

    很明显他有事瞒着她。

    ☆、第39章 巫山沧海

    ·

    赵晗进屋后见屋里没有丫鬟伺候着,方泓墨已经换了身浅青色松叶纹直缀,便顺口问了句:“药喝了吗?”

    他笑道:“你见了我就这一句,再无第二句别的话和我说吗?”

    她也不由笑出了声,半是说笑半是真地道:“谁让你有病呢。”

    说话间,他朝她走过来,直到她身前站定,她抬头望着那张轮廓完美的脸,眼神不由温柔起来。

    他脸上戏谑笑容淡去,墨眸执着地凝望着她,双瞳漆黑幽深,宛若不见底的静潭,像是要把她深深凝刻在心里一样。

    赵晗疑惑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泓墨?”

    “你戴这对发钗很好看。还有这条裙子,我见你穿过……”他柔声道,“以后还要多穿给我看。”

    她嘴角浮起微笑,他果然注意到了吗?

    也许是因为初试*后心境有着微妙的变化,在他离开后,她没有让从露梳太繁复的发式,只用一对和田白玉镂空梅花钗别住发髻,钗头下垂着几缕细小的玉珠链,会随着走动轻轻晃动。又换上了他在烧得迷迷糊糊时提过的那条裙子——湖色云缎裙,裙侧用银线绣着一枝白梅。

    如果他能认得出来,就说明他还记得与她初识的那一次。

    原来他真的记得呢……

    他抬手拔了她头上白玉发钗,瞬时乌发如瀑滑落。

    “晗……”他轻轻唤了声,五指插入她柔滑发间,捧着她后脑,俯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热切地回应他的吻。

    他将她抱了起来,却仍**她的唇不放,一路吻着,直到将她轻放在床上,双唇都不曾分开过。

    正当情浓时分,赵晗却轻轻挣脱他:“等等。”

    “不用了。”方泓墨见她脸泛粉红,知她爱洁,以为她是要先去洗漱,才说了句不用。

    赵晗却从床上坐起来了,正色道:“不是,我有事和你说。”她下过决心要信任他,可不代表对明显的异常也要故作不知。她心存芥蒂,总无法全情投入,索性推开他,先把事情说清。

    方泓墨挑眉,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居然这种时候叫他等等,还说有事谈,上了床还有什么好谈的?直接做才对。

    赵晗却坐得越发端正,问道:“昨晚你答应我什么?”

    见她认真起来,方泓墨暗叹一口气,只得暂时收起绮念,也在床上盘腿坐正,略一回想,她所提的应该是那个承诺的吧:“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能原谅我之前的混账举动,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我要你从今天开始,不能隐瞒我任何事。”

    方泓墨不由哑然,停了一会儿才问:“任何事?”

    赵晗点头:“任何事。”

    “多少误解都因缺乏沟通,你想着你的我想着我的,两厢里一岔,到了最后可能就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就该坦诚相处,即使有困难坎坷也不应独自背负,两个人携手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得多,不是吗?”

    他缓缓道:“如此说来,你是否也该这么待我?”

    赵晗微微扬眉,他果然在纠结着什么事:“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方泓墨望着她澄澈双眸,坦然的神情,心中只觉自己要问的事情很卑劣,问出来恐怕既侮辱了她,也辱没了自己,所以他回来时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然而不问却又像是鞋里有颗细小石子,若是藏在缝隙里,也许一时不会察觉,可时不时就会滚出来,把人狠狠地硌一下。

    即使他明知道赵采嫣是在挑拨离间,这颗小石子却还是会硌到他。

    她在等着他。

    他终于开口问道:“婚礼上你是初见太子吗?”

    赵晗很干脆地回答:“不是。”

    “万华寺里,是他救了你?”

    “是。”赵晗既明白他在纠结什么,反倒笑了,“赵采嫣对你说了什么吧。”

    接下来不用他再问,她从万华寺初遇太子开始,包括祖母拒绝接旨,李氏却有意要她去选妃,后来被入宫召见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她本就无愧于心,自然坦坦荡荡。

    方泓墨听她说来坦然,忽觉自己原先实在是犯蠢,竟一个人郁闷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