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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节

      原来数月之前,王妃忽然起意,嫌弃王府内丫头们不够伶俐,便要添加些。

    杜云鹤暗中皱眉,唯恐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顺着潜入,趁机弄事岂不糟糕?

    谁知王妃竟道:“也不必人亲自我看,画个画像来呈上,我看着顺眼再见就是了。”

    这样却妥帖许多,当即派了七八个画师出去,搜罗选捡。

    如此且看且挑,这数月虽也见过几十个,留下的却也只一两人,杜云鹤都一一查过身世,都是云州本地,清白出身的小户家女孩儿。

    然而这阿郁姑娘,却是最近两日才进府的,谁知王妃一看,就喜欢的不成,且并不当丫头看待,只对下吩咐说是远亲。

    阿郁却非云州本地之人,算来是南边人士,听闻原本也是个落魄官宦之后,家中遭难,父母双亡,才随着哥嫂流落云州,生计渐渐地无法支撑。

    困顿中,她哥嫂听闻王府之中要买丫头,给的钱多,又是个好出路,便让给她画了画像,果然很得王妃喜欢。

    两口儿得了一大笔银子,欢欢喜喜仍回关内去了。

    杜云鹤道:“她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形,那哥嫂我也详细盘问了,的确是徽州人士,可是她生得这个样子毕竟让人不放心,我也暗中派人去徽州详细查询了。”

    赵黼点头。杜云鹤又道:“至于阿郁此人,虽说官话,却隐约有南边口音,照我看来,也不是个会武功的,至于有没有其他的古怪,却仍在查看之中,世子觉着呢?”

    赵黼道:“不用其他的,她最大的古怪,就是那张脸了。”

    杜云鹤这才扯动嘴角笑了一笑,道:“世子想赶她走么?还是抓起来细细地审问?”

    赵黼道:“都不必,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杜云鹤揣着手儿,缓缓道:“提醒世子一句,如果真是巧合,那也就罢了,也许竟是好事呢?但如果是有心人故意为之,那可就……真是一个‘匪夷所思,深不可测’了。”

    若阿郁真的是有人故意安排,那这背后之人,必然知道赵黼对云鬟情根深种,至少会知道崔云鬟对赵黼而言,是最为不同的那个人。

    这倒也罢了,最可怕的是,阿郁生得非但十分肖似云鬟,就连身上那股气质,以及说话口吻淡淡的方式,竟也又四五分像。

    且阿郁的脸并不似是易容而为,毕竟要瞒过杜云鹤跟赵黼两个人,何其艰难。

    尤其赵黼对云鬟是至为熟悉的,若是易容,早就看出破绽。

    这样天生跟崔云鬟相似的人,性情又相似,若真的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也绝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赵黼跟杜云鹤说罢,仍叫他暗中派人盯着阿郁,王妃身边更命人加倍警惕防范就是。

    料理了此事,才又来至书房,叫书吏修书传信回京。

    次日,京中却也来了两封紧急书信。

    赵黼打开过目,脸上顿时翻做冷雪飞霜,将那信攥在掌中,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才要叫人,却又停下。

    原来这两封信,一是世子府中幕僚所传,说的是世子府无端命案之事,信上报晏王安泰,只谢主事被疑为嫌烦,人拘在大理寺中。

    另一封,则是静王传来,因比上一封迟了两日,写得便似是上一封信的后续了。——说此案已经由三司会审,谢主事跟晏王均都无碍,正在审问一名侍卫,叫赵黼放心,又问他如今可到云州了不曾,情形如何,早报平安等话。

    赵黼倚门南望,半晌才回到房中,仍旧将两封信收了起来。

    下午,城外斥候回报,说辽都方向有些异动。

    赵黼叫人严密监视探查,又亲去大营、城门上巡视了一趟,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黄昏过半,掌灯时分。

    尚未进门,便听到里头晏王妃的笑声,竟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竟是连乐器都懂。”

    赵黼正听得一缕幽沉乐声,心中好奇,走近往内看了一眼,不觉吃了一惊。

    却见是阿郁坐在晏王妃身旁,手中捧着一根长箫,正徐徐停了下来,这般低眉静坐的模样,更是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一幕。

    赵黼眼看这般情形,双手不由握紧。

    京内,大理寺。

    太子府录事吕陵被带上堂来,行礼过后,便有些惴惴问道:“不知各位大人,传唤下官来此,是有何事?”

    白樘道:“吕录事,你可认得窦鸣远?”

    吕录事道:“这……他是下官的外甥。自然认得。”

    白樘道:“你可知道他犯事了?”

    吕陵面带苦色,愁眉苦脸道:“回尚书大人,晏王世子府一案,轰动京城,此事下官自然也是听闻了的,只不过……鸣远向来是谨慎稳重之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做出此事,只怕是有些误会蹊跷在内。”

    白樘道:“本官正跟大理寺、监察院两位大人详审之中,是非黑白,自有定论。你只说,你先前跟窦鸣远见过几回,彼此曾说过些什么话?”

    先前公差前往太子府请人之时,里头听闻,是顾詹士亲自出来,抓住询问又叮嘱了一番。

    如今吕陵见问的可疑,心里便掂掇起来,道:“回尚书,两位大人,既然是亲戚,平日里总会有些碰头的地方,究竟哪里见过,又怎会记得清楚,相见之时,也无非说些闲话之类的……也自记不太清了。”

    白樘道:“也罢,那你们私底下,可有什么互赠东西之类?”

    吕陵起初还只眨眼,片刻,便忙低下头去:“这个、鸣远偶尔会带些糕点之物,我也常送他些时鲜果子之类……都是亲戚寻常之举而已。”

    白樘道:“只有这些,并无什么特殊物品了?”

    吕陵强笑:“不知大人……指的是什么?”

    白樘道:“比如……兵器之类?”

    吕陵喉头一动,待要说,又有些说不上来,白樘不等他细想,便道:“拿上来。”

    有公差上前,手中托着木盘,里头却盛着一柄带血的匕首,只有男子的巴掌长短,刀刃薄且锋利,把儿上缠丝,尾端嵌一朵极小紫薇花。

    吕陵看着,眼睁睁地便色变,忙又低下头去。

    白樘道:“吕大人,可认得此物?”

    吕陵讪讪,心中大乱,更加不敢说了。

    白樘眸若寒潭,静静瞥着他,道:“第一次看见这凶器的时候,我便觉着有几分眼熟了。后来才想起来,曾经见过东宫内侍卫随身佩戴过。”

    那次,因为皇太孙妃夜游一案,刑部插手。白樘因而又发现有辽人细作潜伏府中,故而用那法子诈出众细作,当时场景大乱,太子府的侍卫们纷纷出手,便是在那时候,白樘见到有侍卫从靴筒里拔出这匕首,近身交攻。

    先前收了这凶器,因查明并非世子府所有,仓促间又无线索,正云鬟等人推论,提出了窦鸣远……又引出了太子府。

    两处细微点交织,让白樘蓦然想起。

    吕陵见点破端地,刹那屏息静气,心头窜动。

    白樘道:“录事,你可认得此物,为何不答。”

    吕陵答涩声道:“是,正如尚书所说,这个……是东宫太子近侍所用。”

    胡少卿跟梁御史对视一眼,隐隐惊动。

    白樘道:“大概你也猜到了,这个,就是那夜留在世子府书房,杀死了崔钰的那一把凶器。既然此物是太子府所有,试问竟如何出现在世子府内?吕大人,你可能为我们解惑?”

    吕陵哪里敢认:“下官不知!委实不知道此事。”

    白樘道:“你可知道,太子府的兵器的支取使用,是有严苛记载的,并无乱拿乱放之事,就算有多出来的,也必有去向……吕大人,你是要继续否认?还是要本官叫人上来对质,看看那多出来的一支匕首,被谁人领走的?”

    吕陵再无法否认,无奈招供道:“尚书大人,不必费事。下官说就是了,的确,有一次鸣远跟我相见,我曾说圣上特许了一批新的兵器给东宫,因得了一把多的,便拿出来给他看,谁知他一看便喜欢上了,竟央了去。我着实不知……他后来又是做了什么。”

    白樘道:“先前本官问你是不是有其他私物相赠,你还坚称没有。如今且好生想想,还有什么隐瞒不实的。比如……你跟窦鸣远相见,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之事?譬如世子府的血案相关?你若还不肯招认,等本官从窦鸣远口中审出来,你就是那刺杀的同谋,罪无可赦。”

    吕陵听他字字沉重,几乎山似的压在身上,双股战战,膝头发软:“尚书大人且宽恕,下官说就是了。”

    第390章

    原来,吕陵因是太子府的人,自对太子忠心耿耿,而晏王上京,声威日盛,太子府内不免有些议论之声,吕陵也有些焦急不安。

    偏顾詹士不知哪里打听了他跟窦鸣远有些亲戚相关,便私下里说道:“你得闲或可跟你那外甥亲近亲近,毕竟他们新上京,那世子又厉害的紧,咱们的人一时半会儿竟到不了身边儿,倘若有个现成能用的,于太子面前,也是一件奇功了。”

    吕陵即刻明白顾詹士的意思,是想他去“策反”窦鸣远罢了。

    只不过因吕陵知道窦鸣远的性情,生怕弄巧成拙,便有些不大敢贸然开口。

    只彼此来往了几回后,眼看有些时机成熟,吕陵才隐约于话语中夹杂着透出这个意思。

    不料窦鸣远闻听,便义正词严地道:“我跟舅舅虽然是亲戚,然而各为其主,自也各自效力。大丈夫岂能做那不忠不义、反复无信之举?何况世子御下严明,王爷又是个宽厚深恩的人,我纵然是万死,也不能做那背主无义的举止。”

    因此竟严词拒绝了。

    反把吕陵弄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儿,很过不去,私底下抱怨了两句,觉着窦鸣远不近人情、不识抬举,可却毕竟不便当面发作,且就罢了。

    此后顾詹士再问,吕陵只说窦鸣远倔强执拗,“夏虫不可语冰”等话,就把此情撇下了。

    白樘听到这里,目光盯着吕陵面上,却见他提起此事,兀自三分难堪三分微愠,显然所说是真。

    吕陵叹息了声,又继续说道:“此后,我本来想就此作罢,也就算了,他仿佛也有意避嫌,就不大来见我了……谁知道有一天……”

    吕陵回想那日,眼中也透出几分疑惑之色。

    原来那天,窦鸣远忽地主动来找他,竟约他酒馆之中相见,说话中,便提起了近来甚嚣尘上的太子被皇帝见弃之事。

    吕陵很是意外,起初还当他是来试探的,又怕似是先前一般碰一鼻子灰,便只含糊相答。

    谁知彼此吃了两杯后,窦鸣远忽道:“舅舅上次说的话可还记得么?”

    吕陵越发吃惊,支吾道:“怎地了?”

    窦鸣远皱眉道:“近来我恍然想明白,太子毕竟是储君,也是正统,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我们自也要为储君效力,我已决定弃暗投明,追随太子了,请舅舅向太子表达我的诚意。”

    吕陵起初还只不信,谁知窦鸣远竟又透露了几件晏王跟静王私下相处,所说的机密言语。

    吕陵的心才又动摇了起来,一次两人相见,窦鸣远看见他的匕首,便索要,吕陵本只是想让他欢喜,越发为太子尽心效力,自也慷慨给了。

    吕陵又说完了详细,道:“我原本只是想刺探些消息,在太子面前立功罢了,万万想不到他竟会做出此事,求尚书明察,饶恕下官之罪。”

    太子跟王爷之间,乃至几位王爷之间,甚至于大臣与大臣之间,彼此都会安插密探等,本不是什么新奇之事,只是都是私底下的勾当,说出来未免有些撕破脸皮、不好听罢了。

    胡少卿跟梁御史彼此相看,又看白樘,哑口无言。

    白樘道:“那你可知道窦鸣远因何一反常态,又答应背弃晏王了?”

    吕陵道:“这个却实实地不知了,下官所知,已经尽数说明。”

    白樘道:“还有一件,太子可知道你跟窦鸣远之事?”

    吕陵道:“以下官的品级身份、还不足以面见太子,只是告知顾詹士而已。”

    白樘看过了主簿递过来的记录供词,同梁御史跟胡少卿两人低语商量了几句,便又命将窦鸣远带上来,跟吕陵两人当堂对质。

    原本窦鸣远不肯招供,上堂之后,因见吕陵在场,便有些色变,又听白樘说吕陵将两人昔日私语、赠刀的事说明,窦鸣远不由面带怒色,频频瞪向吕陵。

    白樘道:“窦鸣远,吕陵所说,是不是属实?”

    窦鸣远仍是一言不发,白樘道:“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当初你口口声声说不做那不忠不信、无义背主之徒,后来如何竟又做了自己口中那不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