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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节

      云鬟还来不及细看,前方王治已经领路往前,赵黼走到她身边儿,抬手在臂上轻轻地一按,两个人对视一眼,赵黼道:“不用怕。”向着她一笑,迈步先行。

    云鬟抬头,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在前,虽是入宫,他却仍是如常,就像此刻所走的不是宫道,而是会稽小城的青石板路,就像这会儿迎面而来的不是北地皇城依稀有些肃杀的风,而是江南水乡里的漠漠丝雨。

    他在前领路似的,大步流星,却又似闲庭信步。

    云鬟看了片刻,终于缓缓地将肩端的更直了些,微扬下颌,黑色官靴往前一步,暗蓝色的袍摆迎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宫门。

    此刻在宫内,皇帝赵世并不在金銮殿上,而是在太华殿内,看着面前新造好的江山地理图,将一面小小地旗子插在面前的“皇城”门口。

    赵世满意,回头对骠骑将军张瑞宁道:“张大将军,这样如何?”

    此刻随侍皇帝身边儿的,除了张瑞宁外,恒王跟静王两人却也正在场。

    张瑞宁闻言,上前端详片刻,指着浙东一处汪蓝处,道:“这儿若是能再加几处驻军,多几艘战船便好了。”

    赵世挑眉,蓦地笑道:“不错不错,朕如何忘了?这儿是黼儿曾立过功的地方,的确要标记一下才好。”

    身边儿的内监听了,忙去传命,不多时,便果然捧了几艘早就雕刻预备妥当的战舰过来,便摆放在那“钱塘江”处。

    这江山地理图是户部跟工部联手钦天监、地理司几处,新制出来的,将大舜的疆域,从南到北,所有要塞关隘,江河大川等,做的栩栩如生,也是用了整整三个月时间,用了二百余人,才安放的妥帖明白。

    赵世看得神清气爽,指着北边儿一处道:“如今南边儿水匪已平,现在让朕忧心的就是辽人了,嗯……云州之外这一片,若是打下来便好了,以后……可看黼儿能不能替朕实现这个愿望。”

    恒王闻言便说道:“黼儿年纪虽小,但向来征南逐北,所向披靡,人人都赞他是本朝一代军神呢,只怕不出两年,便立刻替父皇达成所愿。”

    静王笑道:“黼儿虽然能干,但正如王兄所说,毕竟他年纪小,尚需要好生磨练才使得。”

    赵世点头道:“不错……虽是能为,但也不可忒劳了他。何况辽人若是这样好对付,就也不会打了十几年,还是相持不下了。”

    正说到这儿,便听得外头报说:“世子同会稽小吏谢凤见驾。”

    赵世回头对张瑞宁道:“你瞧,他敢情是有顺风耳?朕才说了一句,他就立刻来了。”挥手叫传。

    恒王在旁偷偷撇嘴,静王瞧在眼里,便笑了笑。

    赵世因年纪毕竟大了,又站了半天,有些累了,便回了龙椅上坐定。这会儿,王治早先进内回禀了,仍站在赵世身旁。

    赵世吃了口参茶,抬眼的当儿,就见赵黼意气风发地走了进门,赵世见了他,便觉喜欢,才要笑着开口,目光一动之间,瞥见了他身后的云鬟,却见竟是这等秀丽文弱的少年,不由眉头紧皱。

    慢慢地将茶盏放了,赵世略微抬头,仍是蹙眉打量着云鬟一步步上前,跪地见礼。

    正赵黼也行礼,赵世听着他的声儿,才勉强移开目光,望着赵黼道:“朕命人去传谢凤进宫,怎么你也跟着来了?”

    赵黼笑道:“可巧,我正想皇爷爷了,才也要进宫来,王公公就去叫人,这不是心有灵犀么?我自然要跟着一块儿来。”

    赵世见他笑的狡黠,便哼道:“你想花言巧语地哄瞒你皇爷爷呢,朕信你才有鬼,你倒是跟朕说清楚,——无缘无故,你把这么个人藏在家里是为什么?如今还保驾护航似的随着他进宫来?哼……想好了再说,若有半句虚言,朕叫人打你屁股。”

    第253章

    皇帝的口吻竟然有些不善,云鬟跪在地上,因紧张,额角眉间竟见了汗,双手贴在冰冷的琉璃地面,几乎渐渐地麻木了。

    赵黼回头看她一眼,却仍是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哪敢哄皇爷爷,若是我不该来,我走就是了。”他说着,便作势转身出外。

    在场众人见他这般放诞,都瞠目结舌,偏赵世笑道:“你这浑小子,给朕站住!你敢就这么走了?”

    赵黼这才驻足,回头道:“谁让我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呢,为了不受皮肉之苦,还是少自作聪明为妙,以后也少进宫来才好……只怕皇爷爷心里也盼着我赶紧滚回云州呢。”

    恒王在旁听了,越发翻了几个白眼。

    静王却越发露出笑容,闻言又摇头。

    赵世听他不由分说地说了这许多,一时又恨又笑,便道:“你还说不敢自作聪明?你这不就是自作聪明呢?谁让你滚回云州了,你就好好地给朕呆在京城,哪里也不许去!”

    赵黼本来是借着玩笑的话,说出心里的想法,不料赵世竟如此回答,他的回答,却不像是玩笑。

    赵黼便挨过来,道:“皇爷爷,我也是好久没回云州了,我母妃还想着我呢?你不如早点放我回去吧。”

    赵世淡淡道:“那又怎么样,你若想你晏王妃了,朕命人传她进京跟你同住就是了。”

    赵黼愕然,当下噤口,不敢再提此事,只暗地里寻思。

    原来赵黼生怕赵世果然这般做了,要知道他心里可还打算着同云鬟自去云州呢。

    此刻赵世因见他不言语了,才道:“如何不跟朕犟嘴了?你可还没答朕,你跟这个……小小官吏,是何关系?”

    赵黼道:“自然是关系匪浅,才许她住在世子府。”

    赵世眯起眼睛,倾身靠他近了些:“倒是怎么个关系匪浅?”

    赵黼说道:“皇爷爷先告诉我,又是如何叫她进宫来见的?”

    赵世道:“原本是静王跟朕说起他的种种奇事,又说他住在你府里,朕一时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竟值得你如此另眼相看的。”

    此刻,才方又扫了云鬟一眼。

    赵黼见云鬟仍跪在地上,不由心疼,只不敢这会儿提起来,毕竟赵世的性情最类似他,若此刻再相护,只怕越发激反了皇帝之心。

    因此赵黼不看云鬟,只回头望了眼静王,说道:“四叔跟您说的,大概就是兵部隋超那件事了罢?”

    赵世道:“嗯,便是这件儿。又怎么了?”

    赵黼道:“那不如让黼儿再给皇爷爷多讲两个故事?”

    赵世笑道:“你竟有故事说给朕?嗯……可要好听的,若是不中听,仍没你的好果子吃。”

    赵黼说了声“遵命”,抬头看看在场的两位王爷,一名大臣,心头转念,便将那乌篷船之案,小海棠被杀案,劫镖案三件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赵黼曾为了留意云鬟是如何度日,在会稽跟着她“闲逛”了一个月,对这些昔日她经手的案子,自也打探的明明白白。

    连云鬟都不知道,他竟对她的事儿知道的如此清楚,竟如同他也在场亲眼目睹的一般。

    赵世本不以为意,谁知听着听着,不觉就入了神。

    除了静王依旧面色如常外,其他众人,恒王一改起初不屑一顾之色,睁大眼睛只顾听,王治等内侍都也全神贯注。

    听过了这几个案子,众人都有些叹息之意。

    赵世紧锁眉头,问道:“杀死杨老大的那个妓女……心狠手辣,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不过……”

    赵黼问道:“不过怎么样?”

    赵世不答,就看恒王道:“恒王是怎么看?”

    恒王说道:“此女甚是歹毒,所作所为令人发指,被一把火烧死委实便宜了她。”

    赵世又问静王,静王想了想:“这春红妓女,虽是律法不容,然而却是个有些血性的女子,也算是风尘中的侠士了。”

    赵世不言语,目光掠过赵黼,才看向地上的云鬟,道:“谢凤,这三件,都是你经手的案子?”

    云鬟道:“回皇上,正是小吏曾经手过的。”

    赵世拧眉瞅了她半晌,沉吟说道:“若说乌篷船之案中,你是无意之间看见了那凶手乃女扮男装……倒也说得通,可是,小海棠被杀,你是如何从那满厅的人中,确凿无误地发现杀人真凶的?”

    云鬟沉默片刻,才说道:“小吏、只是眼睛略准些。”

    赵世又笑道:“只怕不是略准,朕听静王说……隋超亲妹那件案子,你在沧州渡口,不过是跟她一面之缘,便能立刻看破不是同一个人?黼儿也算是个极会看人的了,连他尚且蒙在鼓里,如何你竟有这般能为?”皇帝虽然笑着,眼底却是一片肃杀。

    云鬟无法回答,总不能直接告诉皇帝,她有这种“过目不忘”之能。

    毕竟早在极小的时候,尚未懂事之前,她就习惯隐藏这种能为,不敢告诉一个人的。

    且云鬟也不知道,倘若此刻说起来,皇帝到底会不会相信?又会引发什么后果?

    只是稍微犹豫之间,却如何能瞒得过皇帝的眼,赵世冷笑道:“你在隐瞒什么?当着朕的面儿,你倒还要耍心机不成?”

    赵黼本是要替她开脱,不料赵世偏偏看事儿如此的“偏”,赵黼顾不得避嫌了,便道:“皇爷爷,你如何只管逼问,我原先说过,她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吏罢了,生恐她进宫后于御前出丑,她本就无知,哪里禁得住您这样催逼?再者说,人家能一眼看出哪个是凶手,这自然是她的天赋之能呢?又怎么跟您说出个子丑卯寅?”

    赵世侧目:“你终于按捺不住,跳出来护着了?”

    赵黼见他瞧破了,索性不再一味遮瞒,便道:“好好好,瞒不过您的眼,我就是护着她了成么?我正是因为知道她有这份能耐,才高看一眼,听说她要上京铨选,索性同路,原本我也有些疑心她并非真才实干,谁知道又遇上隋超妹子那回事儿,才算真的心服口服……只不过,偏又因为这件事,连累她不中铨选,所以我才愧疚,将她暂时安置在我府里呢……可万万别再因为我这一念之仁,又再惹了皇爷爷您的不欢喜,更加对她有碍……若真如此,我的债可是越发还不清了。”

    这一连串话说下来,赵世却才露出笑意,道:“哦,原来是这样,原来你是因为惜才之故?倒也罢了。”

    赵黼见他口吻缓和,心头一宽,谁知赵世却又看向云鬟,敛笑说道:“你果然如黼儿所说,有这份天赋之能?”

    云鬟道:“小吏不敢当。”

    赵世缓缓起身,王治忙上前搭手,赵世一步一步,走到云鬟跟前儿。

    赵黼在旁边紧随,心也有悬吊起来。

    赵世居高临下地望着云鬟,道:“你抬起头来。”

    云鬟屏住呼吸,才终于缓缓地扬首,赵世见她眉目如画,清丽过人,简直无人能及,心中却微微一刺。

    赵世目光闪烁不定,顷刻,复回头看了一眼赵黼。

    赵黼本也正看着云鬟,若有所觉,忙转开目光。

    赵黼见赵世打量自己,心里竟然忐忑,他本也算是只狐狸了,怎奈在他跟前儿的,却似是狐狸的祖宗,不知为何,迎着赵世阴晴不定的眼神,赵黼心里竟有种不妙之感。

    赵黼却猜不透为何皇帝竟会如此“格外”针对云鬟,可他却想不到,赵世之所以如此看云鬟不顺眼,正是因为他。

    ——赵黼年少便精明强干,又是皇孙,又是难得一见的良将。于赵世而言,如此儿孙,自该早些成家,开枝散叶,壮大皇室。

    起先还可用他年纪尚小来搪塞,但最近已经是年纪日大,却偏偏对妻室女色等毫不放在心头。

    先前他凯旋进京听封,赵世曾想给他赐婚,怎奈却给他巧言掠过,于是只得送了几个绝色的宫女。

    然而最近却又听说,赵黼竟不曾沾那些宫女的身儿。

    听静王说起谢凤这个人的时候,赵世心里就觉着古怪了,所以传云鬟入宫,不仅仅是因为听说那些奇案而已。

    谁知一见,竟是这等年纪弱冠、绝色姿容的少年。

    倘若赵黼对待云鬟,也如对待张振蒋勋等人,赵世倒也罢了,偏偏赵世看得出来,他这个皇孙儿,对这个叫谢凤的,非同一般,种种紧张关护之色,纵然他想竭力掩藏,却又哪里能瞒过赵世的双眼。

    若此刻赵黼已经娶亲,再弄个娈宠,赵世也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偏偏……

    这些话,皇帝自然不会说出来。

    然而赵世心头阴云密布,面上却还带着几分笑,道:“你既然,有这份天赋之能,又屡破奇案,倒也是本朝之幸了,连黼儿都对你另眼相看,只不过,朕从未亲眼见过你的能为,倒是有些半信半疑的。“赵世说着,便道:“你起身来。”

    云鬟跪地久了,双膝竟有些麻木,闻言谢恩,勉强站了起来。

    赵世道:“你随朕过来。”

    云鬟不知他究竟要如何,只得迈步跟从。

    赵世领着她,来到那江山地理图跟前儿,指着说道:“你瞧,这就是朕的万里江山,你觉着如何?”

    云鬟本守规矩,未曾四处乱看,被赵世指点,才抬头看去,果然见面前一尺多长的地理图,所有的关隘城池,都是做的极玲珑真实的,又有许多旗帜点缀着,某处某地某名之类,重重叠叠,精巧细致,就如天下版图,在眼前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