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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节

      半晌功夫,周天水从内出来,略说三两句,便也随着前往可园。

    古宅深深,灯火幽淡,从开着的窗扇内看进去,却是烛光之下,崔云鬟披着外裳,同周天水对面而站,神色凝重地低语。

    一刻钟后,周天水别了云鬟,出了可园后,回到周宅。

    但很快地却又立刻开门出来,此刻周天水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里头竟是劲装短打,外面又披着斗笠雨挂等,底下人也已经牵了马儿预备。

    周天水翻身上马,马蹄声得得,飞快地消失在青石板路的街头。

    三月底,正是赵黼开拔前往江夏的时候,在京城之中,却发生了一件奇事。

    这日入夜,太常寺祭酒乘轿而归,行过清水街之时,正是酉时之初。

    两个随从打着灯笼在前,边走边悄声闲话,有人说道:“这天儿有些阴阴的,不知晚上是不是会下雨。”

    旁边一个道:“这几天总是阴天,可雨点却没有一滴。一整个儿春天雨水都少的很,听底下那些人议论,说是朝廷做的不大妥当……所以老天爷降罪呢。”

    先头那便说:“哪里有这许多说法,不知是什么人闲传乱道的罢了,惯常也有个雨多雨少,哪里都能拐到人为上头。往年也有好些贪官污吏,那岂不是都要年年旱涝的?”

    “你说的有理,不过我只是总觉着今年有些怪异罢了。幸而北边儿倒是安静下来了,多亏了那位镇守云州的晏王世子,不然辽国人哪里有这样安分呢。”

    “话说的对,如今世子去了江夏口,先前在钱塘那边儿练兵,把浙东那里的水贼打的落花流水,果然是个能干的凤子龙孙,跟其他那些草……咳,总之不一样,只盼江夏口也打个胜仗,这样南边儿北边就都安宁了。”

    “其实皇室里也有几个能干的,比如云州那位晏王,另外静王也是个极好的,听闻上次世子得罪了太子的人,还多亏了这位静王爷从中周旋调停,才得无事呢。”

    两个人悄然低语,正说到兴头上,忽然一阵夜风吹来,竟有些沁人的寒意。

    前头仿佛有些烟雾飘过,一阵阵地蔓延开来,情形一时变得有些诡异。

    两人疑惑,停下话头,提起灯笼打量,道:“如何好端端地竟起雾了?”

    正说着,忽地听见一声低低嚎叫,仿佛是那狮子老虎似的狂哮……却离得并不远。

    在这样夜间听来,格外瘆人。

    两人忙止住步子,面面相觑,几乎以为是听错了,一个说道:“是什么声响?你可听见了?”

    对面的道:“你也听见了?这好像……是什么野兽?还是谁家的狗呢?”

    此刻抬轿子的轿夫也听见了声音,不知不觉都止住步子,有些猜疑地对视,纷纷窃窃私语道:“什么声音?”

    轿子里的太常寺祭酒正有几分困意,因见众人停了,不由打着哈欠道:“耽搁什么?还不速行?”

    众人自然不敢违命,正要再行,却忽地又听见一声咆哮,竟比上次更近了些似的!

    两个随从越发惊慌,虽不曾见到什么东西,然而在空旷街头听得这种声音,自然叫人胆战心惊。

    正要去禀告主人,谁知旁边那人叫道:“那、那是什么!”

    一边儿说,一边儿将手中灯笼高高地挑起。

    乱晃的灯影下,众人忙都抬头看去,却见在正前方,那烟雾微微地弥漫之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一个巨大的影子,朦胧的灯笼光芒下,依稀可见毛茸茸地头,微微张开极大的嘴。

    就在众人痴痴怔怔呆看之时,那怪物复又咆哮了声,昂首抬爪地竟从烟雾里走了出来。

    只见头上尖角,眼若铜铃,利齿如一根根地匕首倒插,爪子抓在地上,竟把砖石路生生地抓裂开来。

    这怪兽盯着在场众人,复又张嘴咆哮了声,前爪在地上轻轻地刨了两下,便俯冲而来!

    两个随从这才反应过来,早就胆战心裂,把灯笼往前一扔,转身便跑,因怕的极了,竟跌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欲逃。

    轿夫们见状,也早不顾了,把轿子一扔,转身也没命地飞奔起来。

    那轿中的太常寺祭酒隔着轿帘,也听见了咆哮之声,正在不解,忽然轿子跌落。

    因坐不住,身子一歪,祭酒才要喝骂,谁知掀起轿帘子之时,却正见一个双目烁烁地怪兽,正以吞食天地之姿态,直直地冲了过来。

    太常寺祭酒大叫一声,待要躲闪逃跑,已经是来不及了。

    那几个屁滚尿流而逃的仆人轿夫们,只听得身后有怪兽的低狺声,以及祭酒凄厉的呼叫,只是才叫了两声便没了声息,接下来,便是吞噬的声响……

    众人听了,早就魂飞天外。

    好不容易将拐出这条街,才见一队巡逻侍卫经过,见他们一个个面无人色,忙拦住。

    几个人有的瘫软在地,有的仍欲再逃,那随从尖叫道:“有个怪物!吃了、吃了我们家老爷!”

    巡城侍卫们看身后路上孤零零一顶轿子,来不及细问,忙纷纷直奔过去。

    将到之时,却见有一道影子从那轿子前跃了出去,往街头疾奔,将拐弯之后,回头望着他们又狂哮了声,利齿上已满是鲜血,令人不寒而栗。

    后,众人战战兢兢去看那轿子内的情形,顿时又有一大半的人吓得跌倒在地,又有几个当场吐了出来。

    却见太常寺祭酒已死在轿子里,死状亦是极为骇人,竟是被开膛破肚,心也已经不翼而飞。

    此事惊动了三法司,因太过匪夷所思,刑部便命不许张扬出去,但毕竟在场许多人看见,自然仍是透了风声出去。

    此后,坊间便逐渐有怪兽夜间行凶的流言,只是因只三月里出了这一件事,又说的这般离奇,其他人也都并未亲眼目睹,众人便只当是传言笑话而已。

    进了五月,天渐渐热了起来。

    时移世易,人多善忘,那所谓怪兽吃人心的传言也逐渐地消停了。

    是日,光禄寺主簿在外应酬,因吃醉了酒,便扶着小厮踏月而归。

    正走间,却见前头有些云雾弥漫,竟看不清似的,前头随从先发现异样,便挑着灯笼看一眼,道:“仿佛是起雾了。”

    那扶着主簿的小厮见状,不由想到月前的传闻,因说:“我听他们说,先前那怪兽吃人,就是先起了一阵云雾,总不会是……”

    光禄寺主簿喝道:“住嘴,不可妖言惑众。”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咆哮,从那烟雾之中,走出一头狰狞怪兽来。

    在场三个人都惊得呆了,眼睁睁看那怪物呲牙咧嘴欲靠近过来,顿时才有所反应,忙尽数转身,拔腿而逃。

    灯笼滚落地上,发出一团儿灼热光芒。

    那怪兽似乎畏惧,躲过灯笼,更如疾风般扑了上前。

    光禄寺主簿因体型肥胖,跑的有些慢,那怪兽几个起落,将到身后,顿时之间,腥风阵阵。

    那主簿骇然欲死,几乎跌倒,他的那随从甚是忠心,忙将其忙扶了一把,谁知这主簿因知道跑不过怪兽,见随从来扶,正中下怀,忙把随从往身后推去!

    那随从浑然想不到会如此,还未惊呼出声,身后怪兽已经扑到,利爪一挥,血溅当场。

    前头小厮见状,哪里敢停步?拼命边叫边逃。

    主簿听到身后怪兽吞噬发出的声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正见怪兽口中咬着随从的一只手臂,用力扯落!

    主簿哇哇惊呼乱叫,那怪兽被声音吸引似的,吐出口中的断臂,复冲上前!

    这主簿虽是惊心怕死之余跑的飞快,到底是太过肥胖,气喘吁吁,渐渐体力不支,那怪兽却是如飞一般,从后跃起,立刻将他扑倒在地!

    主簿厉声尖叫,怪兽低头咬住脖子,利齿一合,同时利爪在胸口往下一划!

    前头那小厮依稀听见主簿惨叫两声,只顾夺命狂奔,再也不敢回头看上一眼。

    待巡城兵马赶来之时,那怪兽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有地上两具惨不忍睹的尸首,提醒着众人,方才那一场,并不是梦。

    白樘亲自赶来现场查看。

    三月底那一次,他也曾亲来,虽然有士兵们的佐证,以及太常寺祭酒随从们的口供,白樘仍是不大相信他们所说,如何京城内会有怪兽等子虚乌有的乱谈。

    然而当初太常寺祭酒的尸首他也是亲自看过的,尸首上所留的种种痕迹,看似的确是出自野兽爪牙,只是那所谓的怪兽来无影去无踪,那些随从跟士兵们因惊呆了,都未敢上前追击,是以竟毫无任何线索。

    只从被害的太常寺祭酒身上去找,却也并无什么嫌疑之人。

    谁知,时隔一月,此事竟又发生。

    白樘将两具尸首分别看过,这一回,光禄寺主簿的那随从虽是断了一臂,然而心腹完整,只主簿的死状跟先前太常寺祭酒的死状一样,都是没了心脏。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竟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案件,自然不能等闲视之,自此之后,九城加紧巡逻,每天巡夜的添了两倍人手,京兆府,三法司等也各自派了捕快密探等各处侦讯。

    又因太常寺祭酒那些随从轿夫、以及后来赶到的士兵们看见过那凶兽,便命画师将其影貌画出,再加上后来那光禄寺主簿的小厮也目睹过,众人参详而为。

    不料那画师听着众人描述,画来画去,忽然想到一事。

    因出来,找了一本画册挟回,翻到某一页上,指着上面的一个凶兽道:“你们看看,是不是像是如此?”

    众人探头看去,都是大惊,齐齐点头道:“是是,就是这个凶恶模样的没错!有一支角,爪子也是这样尖利……”

    画师忙安抚众人,自己带了画册出外,便去见白樘。入内道:“侍郎,这件事只怕不妙了。”

    白樘问道:“怎么,可是画出来是何模样了?”

    画师叹道:“不用画。”上前将那本册子放下。

    白樘见竟是一本《山海经》,不由诧异,画师翻开其中给那数人看过的一页,道:“大人且看。”

    白樘垂眸看去,却见这一页上,绘着的竟是“凶兽饕餮”,便道:“怎么?难道……”

    “是,”画师点头,“我听他们说起来那野兽的模样,越听越觉着相似,便拿了这册子给他们看,果然他们都说是这个模样儿的不错。”

    白樘唇角微动,却又无言。

    画师满面惊疑,低低问道:“大人,这可是上古凶兽……难道真的会……”

    白樘面沉似水,道:“事情未明之前,不能妄下揣测之言,此事不可对外透露半分。”

    六月底,有一人风尘仆仆进京,策马直奔刑部,刑部门口侍卫见了,忙迎上前,道:“周爷回来了!”

    这人双眸明灿,眉间英气飞扬,竟正是原本在会稽的周天水。

    “四爷在么?”周天水翻身下马,一边儿往内一边问。

    侍卫道:“在公房内。”话音未落,就见周天水人已经消失眼前。

    刑部之中,白樘正在琢磨近来那凶兽杀人之事,虽然他已经严明众人不可大肆宣扬此事,但因为目击者甚多,因此传言竟无法遏制,刹那间满城风雨。

    更有人认出这凶兽乃是上古四凶之一的饕餮,便暗道:“这饕餮是传说中之物,生性最凶,又且贪吃,好端端地怎会出现在京中,且连吃了两名朝廷官员?”

    又有人说:“整个春日不曾下雨,那些种地的百姓都叫苦连天,如今又出现凶兽饕餮,这世道莫非要乱起来了……”

    还有的说:“未必,我听高人曾言,这凶兽现世,是有所映衬的,这兽好杀贪吃,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且又是龙之九子之一,这必然是说皇子龙孙中……有那种贪杀无德之人……”

    这些话私底下传扬开来,不知是谁猛地想到了一人!便道:“是了,这饕餮现世,必然是应在他身上!”

    那不知情的人兀自懵懂,便纷纷地问。

    那人悄声道:“众皇子都在京内,从来也都安分守己,又有谁好杀而无德的?我倒是听闻,曾有个人虐杀了齐州监军,又在南边儿大杀四方,弄得好端端一条江上都是浮尸,真可谓血流成河!这情形,岂不正是应在他身上?”

    众人听了,顿时都明白指的是什么人了,却都噤若寒蝉,不敢说出口。

    且说白樘正思虑此事,忽见周天水回来,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南边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