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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节

      白清辉道:“你如何不问问自己,你究竟喜不喜欢如今这样,——以你谢凤之名,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无惧无忧,只随心如愿行事?”

    云鬟听了这句,双眸慢慢睁大,向来安静无波的人,眼眶却慢慢发红,眼底似有水光隐隐。

    ——以我谢凤之名,不念过去,不畏将来,无惧无忧,只随心如愿行事。

    ——判定善恶,分明黑白,于这滔滔浊世中,劈破一段清流。

    云鬟竟无法回答,只是望着白清辉的双眼,他的脸在眼前,从清晰转而模糊,却又慢慢清晰。

    云鬟闭了闭双眼,轻声问道:“大人,我……可以这样么?”

    白清辉点头:“你可以。其实不管是崔云鬟亦或者谢凤,我都知道、也相信你可以。”

    他只回答了这一句话。

    ——很轻,却重若千钧;很简单,却意味深长。

    心底眼前,仿佛有许多旧日的影子,杂乱无章地浮现上来,却又纷纷忙忙地退了下去,那些她曾深深畏惧的,躲避不及的,再痛苦不堪却无法遗忘的,却都似在白清辉的这一句话中,得了慰藉,慢慢地……尘埃落定下去。

    云鬟抬手,在额头轻轻抚过,含泪一笑。

    其实直到此刻,她心里仍是狐疑不安,但是这世间有这样一个人,比她自个儿更信任她。

    相比较江南那氤氲的年,北方的新年,却过得如北风狂雪一般,透着一股暴烈和豪气。

    云州军将几百坛的烧刀子用车子拉到军营内,为庆贺新年犒赏三军。

    酒肉都是大块儿切大碗盛放,酒也都是用海碗倾倒,世子赵黼亲自陪饮,每个营都走了一趟。

    三军将士本就都知赵黼威名,先前跟花启宗那一场更是让他在军中的威望无可动摇,见世子亲自敬酒同饮,众人越发喜欢。

    孟惊鸿作为兵部派来的使者,见赵黼如此,他自然也陪着走了一圈儿,见赵黼这般洒脱无忌,浑然没有半分凤子龙孙的矜傲,上到将士,下到守门的小兵,他竟都认得,且熟络自在的寒暄招呼,那些将士们对他也是又爱又有些敬畏的,真真叹为观止。

    是夜,赵黼因喝醉了,不想回王府,正欲随便到那个将官府中歇息一夜,王府里却派了人来接。

    赵黼只得乘车而回,果然晏王妃跟王爷赵庄正在厅内翘首以望、原来先前两人都听说他在外头吃酒,晏王妃第一个就着急起来:“他的身子还虚着呢,又在外头乱吃酒,如何使得?”竟催着王爷去把他带回来。

    赵庄只得安抚:“黼儿是个有主见的,不必拦着他。何况他每年都要往军营里去,都是惯例,那些底下的人也都盼着他呢,若他不去,反而不好。”

    晏王妃捶着手道:“真是,从未见过哪个皇孙似他这样儿的,再说平日里身子好也就罢了,如今这个样儿,还不消停,年纪轻轻的若亏了根本,以后该怎么办呢。”

    赵庄不由低低笑道:“你也说黼儿年纪轻轻了?如何那样替他着急他的屋里人?你又说他身子虚,怎么先前他要罚那丫头,你还护着呢?这会子往他屋里塞人,难道比喝酒能强些?”

    晏王妃面上一红:“王爷,你如何也帮着他?”

    王妃自然知道赵庄指的是什么。

    年前那夜,赵黼因迷梦难醒,忽觉心心念念那人主动钻入自己怀中,他毕竟正是血气旺盛的年纪,正欲不管不顾按倒行事,鼻端却又嗅到一股脂粉香气。

    此刻,身体虽仍叫嚣不休,心里却有些异样警觉起来。

    赵黼竭力睁开双眼,烛火微光中,当看清面前之人时候,大怒。

    心情就如从云端狠狠地跌在地上,盛怒之下,不由分说,一把攥住颈间,用力扔了出去!

    原来这进来的人,正是流苏丫头,身上只穿着胭脂红的小衣,单薄衬裙而已,被赵黼如此无情一摔,便跌落地上,一时竟起不了身儿。

    赵黼指着她道:“下贱东西……”待要下地亲自杀了,只因方才做了那场梦,又惊怒交加,一时浑身微微发颤,竟无法使力。

    赵黼忙收声,暗中调息了会儿,才咬牙道:“灵雨!给我死进来!”

    此刻流苏总算缓过劲来,知道不好,便翻身爬起,跪在地上求道:“世子饶命!”

    灵雨原本在外头守夜,早听了动静,忙披衣系带来看,猛然见流苏跪在地上,吃了一惊,又看赵黼满面怒气杀意,便也心头一凉:“世子……”

    赵黼道:“叫人进来,把这个下作东西拉出去,立刻打死!”

    流苏听他竟如此干脆,吓得失魂,灵雨也震惊道:“世子,这是为什么?”

    赵黼已经调息过来,身上力气也逐渐恢复,便将拳一握,冷道:“你是要我亲自杀了她不成?”

    流苏磕头连连,泪落不止。

    灵雨也慌张起来,知道他这话绝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当下忙命小丫头们进来,把流苏拉了出去。

    却不敢真的带出去“打死”,只悄悄催人快去告诉王妃——一来因不忍,二来,毕竟流苏也是王妃的人。

    赵黼却又叫了灵雨进去,磨着牙道:“听好了,以后我的屋子,除了你之外,不许哪个丫头进来,若擅自乱闯的,不管是谁的人,总之一概打死!”

    灵雨只得诺诺答应,赵黼又道:“去备水。”

    灵雨知道他要沐浴,才答应了要去,赵黼又吩咐:“只要凉水,不许添些热的。”

    灵雨吓了一跳:他的身子正是恢复之时,这样天气用凉水沐浴,岂不是不要命了?忙道:“世子……”

    赵黼眼角微红,冷冷喝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顷刻王妃得了消息,扶着丫头来到,还未入内,就见灵雨退了出来。

    灵雨忙上前,低低简略说了端倪。

    王妃又看流苏只穿着单薄贴身衣裳,因惊惧异常,又且冷,便僵跪在地上,颤着求救命。

    王妃低低道:“你也忒下作了,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何苦就闹得如此……如今惹了出来,叫我怜惜都难。”口中如此说,毕竟不忍,便叫人将她带回下院暂且安置,后来,因也不好再留流苏在身边儿,只得将她配给了一个门上小厮了事。

    第191章

    云州王府中,晏王妃见王爷赵庄说笑,不免抱怨两句,又道:“我倒也想不必着急,不过只是怕呢。”

    赵庄点头:“我难道不知道你的心意?你是因上回那一场血战,黼儿九死一生的,便吓着了罢了,所以你想黼儿快些成亲生子对么?这会儿他不过还未开窍呢,等他明白过来,就不必你我操心了……”

    晏王妃便笑起来,道:“上次那伤吓着我是一则,另一则,我却是……怕他早开了窍,还死犟地不改呢。”

    赵庄挑眉,早先因赵黼昏迷伤中叫出云鬟的名字来……此后赵庄打听,也知道“崔云鬟”的典故。

    这会儿见王妃话中有话,不由想起来,正要问是不是此意,王妃却招了招手,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赵庄诧异:“果然?”

    王妃道:“可不是么?所以先前我不肯跟王爷说,他的身子才好,再如此胡闹……是要伤身的!若是他肯放低些眼界,放开些心怀,知道好生保养,我也不用苦心要给他屋里头塞人了。”

    原来自从流苏之事后,赵黼隔三差五,必要沐浴,且必用凉水。

    王妃听灵雨报说,隐约猜到原因,啼笑皆非之余,却生恐赵黼是为崔云鬟之故苦忍。

    这倒罢了,倘若因此看不上别的人去了呢?试想流苏已经是个上乘美人儿,他竟宁肯沐浴冷水却不去碰……王妃越发担心,忍不住便同赵庄说明。

    赵庄呆怔片刻,只说:“照我看,黼儿这样,或许是因他实在自律且懂事,故而不愿跟底下人胡闹,如今……倒不如给他找一房正经的妻室,他自然就安分了。”

    王妃眼睛微亮,也道:“说的是,可知这几日我也是如此想的,先前在京内,我总打算给他挑个对他前途有助的大家闺秀,如今看来,是不是名门大家也不打紧,只要是模样周正,人品贤良,那就足够了。”

    两人正商议中,门上报说世子回来了,两人才忙迎了出去。

    赵黼满身酒气,原本如雪的脸上也浮现两抹晕晕的红,被两个随官扶着,见了父母,便上前跪地行礼,笑嘻嘻地说:“今儿是大年夜,孩儿祝愿父王跟母妃身子康健,长命百岁。”

    晏王夫妇忙将人搀扶起来,王妃心疼地打量,却见他醉眼迷离,虽调养了这许多日子,下颌却仍是略尖,便道:“好了好了,喝的这样儿,还知道说好话呢?”

    赵黼看看王妃,又看看赵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打了个酒嗝,喃喃道:“可知……我是真心的这样想呢。”

    说话间,竟将赵庄跟王妃两人尽数搂入怀中,低声道:“孩儿心里高兴!父王母妃一定要……好好的……”

    晏王夫妇对视一眼,虽然诧异,却听出赵黼话语中的真切之意,心中自然大为感动。

    此刻雪花纷飞,外头爆竹连响,冲天的烟火将空中的飞雪打碎,烟花火越发璀璨好看,赵黼同晏王夫妇站在厅门口,仰头看那满天飞雪搅着烟花,不觉子时已过,两夫妇送了赵黼回内休息,才携手回房。

    灵雨进来看过,因赵黼醉了,便拿了湿帕子给他擦了脸了事。

    灵雨退后,室内一灯如豆,赵黼翻了个身,将领口微微扯开,此刻他酒力发作,浑身又有些燥热,呼呼低喘着看着眼前帐顶,片刻,一翻身,从枕头底下摸了一根金簪出来。

    手指在那簪子上微微用力,那金簪本就有些软,顿时便弯了。

    赵黼吃了一惊,忙爬起来,仔细看过并无大碍,才小心翼翼将簪子又板正回来,举起来放在眼前看了半晌,紧紧握在手心里,往后躺倒,长长吁了口气。

    开春儿之后,江南的景致便慢慢醉人起来,会稽小城也是春意盎然。

    云鬟最喜可园里那几颗玉兰,玉白,粉红,紫色,淡黄……争奇斗妍,姿态曼妙,远看烁烁然,仿佛是许多大蝴蝶停在枝干之上。

    每次从可园往县衙去,沿路所见,也十分可爱,沿河春水荡漾,绿树从苍翠色抽出新芽,新绿初起,生机无限。

    今日正走过题扇桥,忽见有个人影在桥下河畔,一手撑着沿河柱子,一边俯身欲吐,旁边一名小厮竭力扶着,却被他推开。

    云鬟微微一怔,认出那人原来是徐沉舟。

    自打张小左之事后,徐沉舟回到徐府,起初请大夫调治,眼睛上的伤竟然无碍,只是眼皮被划破一道口子,虽经调理,到最后伤口愈合,却终究留下了一道小小地疤痕。

    而从此之后,徐沉舟便再未回衙门,只徐志清亲自来了一趟,说是因病伤、要替大哥辞退捕头一职。

    白清辉自然也准了,县内捕头职位空缺了两个月,终于找到了一名合适人选。

    却并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劫镖案”中曾被冤屈通缉过的霍城。

    自打上次那案件后,霍城虽被洗刷了冤屈,但再回镖行已经不可能了,他一身武功,本也可做护院等业,只是那些大户人家,因他先前涉及的那件事,不免有些“忌讳”,因此竟无人敢用。

    霍城回到家中后起初的三个月,几乎一无所成,幸而家中白鹅颇有产出,霍家兄妹又懂事,隔日便提鹅蛋去卖,另外靠霍娘子白天浆洗,晚上做些针织功夫勉强糊口。

    霍城不甘如此,便只好选些粗重的码头搬抗等事,每天好歹地也能算几个铜钱。日子虽贫穷,但霍家遭逢大变,此刻虽清贫,却也极为和乐。

    云鬟因知道霍城的境遇,起初想让霍城来可园内当个护院,可霍城知道可园其实并不需要护院,知道是云鬟特要照拂他,因此竟不肯答应,仍只是在码头出死力。

    云鬟见状,就让陈叔时常给他家里送些东西去,或是吃食,或是衣物,因此霍家好歹得过。

    后来徐沉舟辞了捕头不做,白清辉因思忖要找一个继任,便问云鬟可有人选,云鬟即刻便想起霍城,当即向白清辉举荐。

    次日,白清辉便叫人请了霍城来县衙里,于书房问询了几句话,见虽然是个衣着简陋的落魄男子,但是言谈却十分的谦和有气度,且又很有主张见地,当下又叫他使了几招连环刀法,果然甚是出色。

    于是白清辉便聘了霍城,继任本地县衙的捕头。

    霍城后来知道是云鬟举荐,又念云鬟素日的照拂,自然更为感激,当日便买了两包点心,又提了七八个鹅蛋,同霍植霍良儿登门道谢,云鬟自有叮嘱不提。

    很快霍城成了信任捕头之事便散播开来,因他先前在那宗劫镖案中的无妄之灾,不免被些肤浅的人瞧不起,没想到如今竟一步高升,顿时后悔当初曾无知轻贱等。

    而霍城的确是个能干精细之人,自打他上任,便带着捕快们每日操练,每日十几趟巡街,竟让本城的治安也都露出焕然一新的面貌,那些原本还对知县任用霍城存有怀疑的人眼见了,才心服口服,此事也不必细说。

    自从那之后,云鬟便没再见过徐沉舟,过年后,渐渐地有些耳闻……听说徐沉舟自打好了后,比先前越发的放浪形骸,原先眠花宿柳之余,还能着手徐家的商行等事,但是如今,多半时间竟喝的烂醉如泥,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是在青楼妓馆内度过的。

    那些捕快因曾跟过他,自然常有议论,比如徐沉舟近来最爱那个妓女之类……言语中有些羡慕的,也有些叹息的。

    而徐志清因经常来找云鬟,偶尔也会说起徐沉舟,每当提起自家大哥,却是满面忧色,只是叹气。

    徐志清曾道:“那件事发生时候,大哥还年少不知呢,我知道罗添等都是狐朋狗党,也曾劝过,只是不听,谁知竟弄出那样的事,也是死有余辜。”

    低低说完,又道:“大哥虽然绝口不提,可是我瞧他如今的样儿,倒像是破罐子破摔,只怕也是因为懊悔之心、却无力挽回罢了。我又不敢劝,父亲说两句,他便镇日不回家,父亲又不舍得责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