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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节

      谁知在途中,便听说云州起了战事。

    雷扬要带兵出城之时,正赶上张振来到,两下一合计,张振听说雷扬的计策,深以为然,便将手下十个好手调给他用,其他的便随着张振出城,找寻赵黼跟花启宗交战之地,两人分头行事。

    在赵黼被救出之后,因他重伤疗养,直到一个月后,才恢复了神智,身子也慢慢地调理起来。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了雷扬跟张振前来,问前去攻打幽谷关的计策是谁出。

    张振挑眉道:“别看我,我只是个教官,并不是将才。”

    赵黼便看向雷扬,却见雷扬面上隐隐地透出几分不安之意。

    赵黼原本并没有多想,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想出跟自己前世一模一样的作战方案,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简直便是天才——他当然不是在夸自己。

    可是看雷扬的表情,却让赵黼心头一动。

    赵黼打量着他,问道:“到底是怎么样?”

    雷扬原本记住那几句话的时候,也是想不到会有今日,就算按照那几句话行事的时候,也没料到赵黼竟伤的如此……此刻见他追问,竟有些无法忍心隐瞒。

    张振也转头,有些好奇。

    雷扬道:“张教官,你可否先出去?”

    张振斜睨他一眼,一声不响,转身出外。

    赵黼定睛看着雷扬,此刻已经知道必有内情,然而……

    雷扬略踌躇,方道:“只因此刻我要说的话,我自己也不信。”

    赵黼的心忽然又不能自控地乱跳起来,虽然并不是伤处疼痛,却也有些难以禁受,可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你说。”

    雷扬咽了口唾沫,才道:“曾经,有个人跟我说过几句没头没脑的话,还叮嘱我记住。”

    赵黼问道:“是什么话?”

    雷扬深吸一口气,方一字一顿般,沉声说道:“夺幽谷关,用反间计,围魏救赵。”

    几乎无意识地,赵黼的手死死抓住底下被褥,声音有些发颤:“是谁所说,地点,时间。”

    雷扬将当时的情形略说了一遍,道:“薛君生只说是受人所托,不肯告诉是谁。时间……是在我于街头上遇见世子,一个月后。”

    话音刚落,便听得赵黼笑了一声,声音却十分怪异。

    雷扬抬眼看他,道:“世子莫非知道是何人?”

    赵黼喉头动了动,却垂头道:“你、你先出去吧。”

    雷扬听他的声音里似有极大克制,又见他脸色很不好,便欲言又止,只躬身退出。

    才到外间儿,正却见晏王妃跟晏王也来探望,晏王妃跟张振道:“才好了多久呢,就跟你们说正经事了?这个孩子就是不知好生保养。”因知道这一次多亏张振带人前往及时救援,也算是出了大力,故而先前的那点龃龉便又抛开了。

    晏王见雷扬出来,便问:“黼儿如何了?”

    雷扬欲言又止,只默默说道:“王爷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晏王跟王妃面面相觑,担心儿子心切,忙先进内屋查看。

    谁知进了门,便见赵黼斜倚在床壁上,合着双眸,静静默默,然眼睫底下,却满满地尽是泪。

    晏王妃吓了一跳,忙赶到跟前儿:“黼儿,是不是伤口又疼的厉害?”抬手在额头一探,回头连声唤太医。

    赵黼咬着牙,并不做声,嘴角扯动,仿佛想笑眼中的泪却顺着脸颊滚落。

    晏王见状也有些紧张,握着他肩头道:“黼儿,是怎么了?”

    晏王自知道赵黼的性子,先前受那样重伤,几乎把肠子都掏出来用酒烧抹一遍,常人早就疼得死去活来哭天抢地,他却硬是忍得闷哼数声,纵然疼得几度昏死,却也仍一滴泪也不曾流过。

    这又是如何?

    第173章

    赵黼能下地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至齐州大营。

    晏王竭力劝阻,一来是因为他身上的伤,太医同军医官都说还要再休养两三个月方得妥当。二来,晏王也知道赵黼去齐州是为了什么。

    他怕出事。

    褚天文所做自然不对,一个褚天文也着实不算什么,只是他背后的不是别人,而是当朝太子,故而虽是个卑贱宦竖出身,在齐州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褚天文仍能够横着走。

    但是以赵黼的脾气,这一去自然会天雷地火,只怕无法收拾。

    可是面对晏王的拦阻,赵黼只是笑道:“孩儿多大了,难道还似先前般不知轻重?父亲放心,这一行我是必去的,不然以后在他们眼里,咱们云州、晏王府,就如虫豸一般任凭拿捏了。何况我也并不是去打架,而是去讨个公道罢了,道理在我这边儿,去了京城也是不怕。”

    不由分说便上了马车。

    晏王在背后看了半晌,一直等马车消失眼前的时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正欲回府,身后忽然有人静静悄悄叫了声:“王爷。”

    晏王回头,蓦地一惊:“云鹤?”

    一身灰色布衣,杜云鹤看似风尘仆仆,来至跟前儿躬身行礼:“杜云鹤拜见王爷。”

    晏王上下打量了会儿,道:“你是才来?”

    杜云鹤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跟辽人一战,生死悬命,有些不放心,便特赶来一看究竟,世子呢?”

    晏王长叹道:“你来迟了一步,他方才带人出城往齐州去了。”

    杜云鹤一怔,面上露出思忖之色,旋即道:“也罢,世子从来不曾受这样大的困顿,让他出出这口闷气也好。”

    晏王点头道:“杜先生进府内说话。”

    杜云鹤应了声,将进王府之时,目光如无意般扫过周遭,却见影影绰绰,有些看似路人商贩的可疑人影晃动。

    两人进门之时,杜云鹤道:“是太子的人么?这许多年了,竟仍是不肯放心殿下。”

    晏王笑道:“太子是个多疑的人,由他去吧,这许多年我也都习惯了,没这些人在跟前儿晃,都觉着少些什么似的。”

    不提杜云鹤忽然来至云州,只说赵黼带着人马,滚滚出城。

    张振跟雷扬一左一右,护卫在马车两侧,这一次本不需要张振跟着,是他自己主动要求跟随……其实不过是想看赵黼的行事罢了。

    云州距离齐州并不多远,不足百里的路程,半天也就到了,若非顾忌赵黼的伤处,弃车骑马的话,还会更早一些。

    齐州军早得知消息,一时如临大敌。

    世子赵黼带人跟辽国金刀驸马花启宗于盘山死战连日,几乎两败俱伤,惨烈非常,世子更因此几乎丧命,此事早已经传遍附近三州。

    齐州知府早在半月前便借口家中事故,将齐州事务一概交付通判处置,自己借故逃走,只为避风头。

    而在齐州大营中,一名探子飞奔进内,跪地道:“报!世子赵黼所带兵马,已经在十里开外。”

    褚天文挥手,那小兵倒退出去,褚天文来回踱步,叹了数声,抬头看周围将官。

    在座的都是齐州军中各校尉,参将等,却一个个面如黑铁,多半都垂头丧气,一句话不说。

    褚天文端详了会儿,皱眉道:“众位,大家都知道世子的脾气,他这一次来,只怕来意不善,众位有什么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做声,褚天文道:“世子若发作起来,只怕谁也不能置身事外的,诸位为什么一言不发?”

    褚天文说完,才有一个虬髯汉子拧着浓眉,道:“这还有什么可说的?既然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儿,就该担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可说!”

    旁边一个斯文些的将官劝阻道:“陈参军!”

    那陈参军兀自满面恼恨,道:“难道我说错了么?本该是云州和齐州同心协力,可人家在前头出血出力,我们却在后面干看着,算是什么……”

    还未说完,褚天文喝道:“住口!”

    那陈参军转开头去,褚天文满脸的忧忠之色,苦口婆心似的道:“谁说我们是干看着,如此鼠目寸光!这毕竟是齐州的地界,当时探子报说,发现辽军向我齐州进发的踪迹,我们难道还要贸然出击?自然要以齐州的安危为要!行军用兵之道,自然要根据万变之军情做出调整判断,万没有撇开齐州,去救援云州的道理!”

    也有几个人点头附和。褚天文皱眉想了会儿,又长叹道:“何况胜败乃兵家常事,且世子如今不是好端端的么?他若是明白大义的,自然不会造次。”

    这样说了数句,又有探子来报说道:“世子的车驾已经在三里开外。”

    众将士都有些不安起来,褚天文环顾周遭,道:“不必怕,晏王世子性子虽差,可是我们都是奉命行事,并没有错处,难道他敢乱来不成?这毕竟是军中,于军中作乱,非同小可!他若敢行,难道不怕太子、皇上也不饶他?”

    有几个将官是褚天文的心腹,当下才慢慢地有些定了心,又拍马屁。

    其中一个笑说:“监军说的极是,这世子素日胡闹,不过仗着皇上宠爱罢了,倘若他果然犯了大忌,难道皇上还会护着他?他若是个聪明的,就不敢如此。”

    另一个也笑道:“贾参军言之有理。”

    有几个并不肯信服的,彼此对视,眼中皆有怒意,却敢怒而不敢言。

    褚天文抖了抖衣袖,道:“看看世子也该到了,大家都振作些,随我迎接世子罢了。”

    那陈校尉因心中不满,便走在最后,谁知却见一人扭身仍退回内堂,他看一眼,只以为或者另有什么事儿,也未在意。

    众人才出门,就见一个小兵风似的跑进来,差点儿跟前头的褚天文撞个满怀,忙刹住脚道:“晏王世子……世子进大营了!”

    褚天文忙问:“带了多少人?”

    那小兵道:“看着有一两百人。”

    褚天文听了,笑道:“听见了么?才一两百人。”

    褚天文自忖:赵黼如果存心闹事,断没有带这么点儿人过来的道理。

    当下挥退那小兵,放心大胆地往外而行,才转出军机堂,蓦地止步。

    身后齐州将官们也都齐齐地刹住步子,却见眼前,来了一队人马,分两列往前而行。

    人人都着清一色的黑色铁甲衣,腰间按刀,头上都绑着雪一样的飘带,随着行进随风扬起,仿佛白幡烈烈。

    每个人都脸色肃然,静默往前而行,耳畔只听见嚓嚓地脚步声,虽然没有一丝说话的声响,却卷地一股肃穆而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令人打心底战栗。

    正中间儿,却有四个兵士,抬了一顶驮轿,上头高高坐着的人,凤眸龙睛,气质殊然,身上是玄色滚龙袍,头上也同系着一条雪色缎带,只是那脸色,却仿佛也跟这缎带一样雪白,同那玄衣相衬,几乎黑白分明。

    虽人有些清癯消瘦,揣着手儿,似懒洋洋地窝在驮轿里,可抬眸之时,眼神清冽肃杀,又因他人在高处,越发似俯视众生般,眼神之中,天然一种如藐视地上虫豸般的鄙夷轻慢。

    褚天文左右看看,见这阵仗,不知所以,便笑了笑迎上:“不知世子前来,有失远迎。”

    此刻赵黼仍是揣手在袖子里,眼皮儿也没抬一下儿。

    抬着驮轿的士兵也并不理会褚天文,一径往前,来至军机堂前的屋檐底下,才停下,将驮轿缓缓放在地上。

    此刻原本站在檐下的齐州将官们纷纷都避退,来至屋檐台阶底下见礼。

    褚天文只得转过身来,见他如此怠慢,仍是不敢发作,便陪笑上前:“参见世子。”

    赵黼微微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褚监军,见到本世子还活着,是不是深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