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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黑暗中,是崔云鬟仍是镇镇定定的声音:“是我一个人,不过陈叔他们都在下游,距离不远。”

    青玫咽了口唾沫,来不及多问,语无伦次说道:“追我的是是谢二爷,他、他……他是个禽兽,凤哥儿你快沿河跑去找陈叔……”

    云鬟道:“姐姐跟我一块儿。”

    青玫的声音有些哽咽,便蹲下身子,把云鬟抱住:“那禽兽追着我,咱们两个人是跑不过他的,我留下来挡一挡,你……”这会儿,已经听见身后林子里脚步声又行逼近的声音。

    云鬟不答,这会儿两人靠的近,青玫忽地看见那如墨的夜色中,她的双眸隐有微芒,静默盯着自个儿。

    青玫心头大痛,便将云鬟抱紧,垂泪道:“是我不好,本该听凤哥儿的话……如今这般,也是我自作自受,只万不能连累凤哥儿,你快走……”

    一语未罢,就听云鬟道:“要走一块儿走。”

    青玫大急,忽然察觉那双柔软的小手在自个儿的脸颊上一贴,掌心微温熨帖,青玫听见云鬟轻声道:“今晚上谁也不会有事。”

    云鬟说罢,便拉住青玫的手,牵着她往前急奔。

    与此同时,身后林子里一个人跳了出来,黑夜之中森然面孔如同鬼怪,可不正是恶徒谢二么?

    谢二放眼一看,见眼前有两个人,影影绰绰正往前逃去,他不由惊喜交加,越发狞笑:“难不成那小贱人也来了么?正好儿……”

    谢二兴致勃勃,拔腿追去,沿着河堤行了片刻,却陡然不见了云鬟跟青玫的踪迹,谢二驻足拧眉,此刻一阵冷风吹过,前方不远处传来飒飒之声,暗影摇曳,电闪雷鸣。

    他定睛看去,却悚然而惊,——原来前方不远处,正是一片临河墓地,只见坟包拱立,墓碑林立,其中又栽了些柳树之类的,风摇影动,如鬼怪指掌,一眼看去,委实有些怕人。

    只是谢二仗着恶人胆大,便强行走近了几步,不料正东张西望之时,猛然天上有一道极大的雪色电光掠过,照的整个河堤岸上恍若白昼。

    与此同时,就在谢二眼前不远处的一座坟包后,有一道雪白的影子冉冉飘动,乌黑的长发遮着脸,在那雪亮的电光之下,似怨鬼幽魂,乍然出现!

    谢二再怎么大胆,“天时地利”中冷不防撞见了这一幕,也吓得大叫一声,踉跄后退狠狠地跌在地上。

    此刻又有几道电光接连闪烁,谢二死死地盯着那片坟地,却见柳树摇曳之中,仿佛许多坟包后,都有鬼影隐隐窜动!

    谢二虽作恶多端,却从不曾见过这般可怖情形,肝胆俱裂,惨叫数声,他跌跌撞撞爬起,转身就跑,就如没了头的苍蝇,不辨道路,乱冲乱撞……很快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直等谢二逃得不见了人,那坟包之后的身影才微微一动,举手把长发撩开,面无表情的小脸儿,正是云鬟。

    崔云鬟静静地凝视着谢二消失的方向,在她身侧,是双手掩面,蜷缩成一团的青玫,此时此刻,兀自身上乱抖。

    云鬟自忖谢二无胆返回,便定了定神,拉住青玫的手,柔声道:“姐姐,没事了,咱们回庄上罢。”

    青玫闻听,睁大双眸看云鬟,然毕竟身处的地方不对,再加上先前饱受惊吓,此刻将晕未晕,只被云鬟一步步牵着出了坟地,沿路往下游而去。

    等众人皆去,这一波好戏落幕,葫芦河畔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然不多时,在那死寂的坟地之中,却有几道人影缓缓立起。

    其中一人笑道:“这小丫头倒是厉害,若非亲眼所见,我定是不信呢。”

    另一个说:“只可惜给他们这般一闹,只怕那囚徒得信儿走了,六爷,这回咱们是不是白忙了一场?”

    众人听了,都转头看向一处。

    第12章

    话说在葫芦河畔的坟地之中,数道人影乍然现身,原来竟是些埋伏在此、准备捉拿鄜州大狱逃犯的士兵们。

    那几个士兵说完,便都转头看望旁侧不远处——此刻电闪雷鸣之中,照出一座高高地墓碑竖立,上头的“显妣考某某某某君之墓”等,清晰鲜明。

    却见墓碑后影子微动,有人走了出来,身量未足,稚眉清眸,正是赵六。

    月黑风高,眼见大雨将至,却有这数道人影静默矗立在坟堆之中,倘若有人看见这一幕场景,必然骇死。

    几个官兵却都习以为常,又因方才看了那一场“好戏”,有人甚至面上带笑,都等赵六示下。

    赵六环顾周遭,道:“花启宗为人最是机警,只怕早就遁避了,收兵罢。”

    众官兵心头一松,齐齐应诺,便从坟堆中往外而行,又有人笑道:“倒也不负咱们在这儿埋伏了半夜,今晚上所见的这场好热闹,竟是千金不换呢。”

    又有人道:“却不知那孩子是哪家的,小小年纪,有胆有识,临危不乱,竟这样了得?”

    原来众人因方才见到的场景,极为新鲜,简直超乎想象,因此虽然埋伏落了空,却都十分兴奋,彼此津津乐道。

    赵六听到这里,忽地淡淡道:“是了,你们都听好,今晚上的事儿,都不许对外宣扬。”

    众士兵面面相觑,只得领命。

    云鬟跟青玫两人行到半路,头顶已是大雨倾盆,青玫起初只随着云鬟乱走,被冰冷的雨点一浇,才又醒神,见云鬟在前深一脚浅一脚的,几次三番要跌倒,她打了个哆嗦,便俯身过去,把云鬟抱起入怀中。

    云鬟回头,黑暗中看不清青玫的脸,却感觉她紧紧地搂着自己,重往前而去。

    原本并不算长的路程,却到底又走了两刻钟,黑暗中才看见朦胧的灯笼火把光,原来是陈叔同众庄客赶了来,青玫大叫两声,风雨中众人听见呼喝,忙都聚集起来。

    微光之下,陈叔猛地看见云鬟在青玫怀中,惊得目瞪口呆,忙抢上跟前儿,道:“小主子怎么……”顺势把云鬟接了过来。

    青玫松了手,已是摇摇欲坠,旁边一人闪出,却是来福上前把她牢牢扶住了。

    当下一行人才又回到素闲庄,陈叔早先打发众庄客自行散去,进了庄子后,顾不上问究竟,云鬟便被奶母抱了进去照料。

    陈叔还欲问青玫到底发生何事,不料青玫路上便晕厥过去,是来福抱了一路回来的,陈叔过去看了一眼,见青玫神态极为狼狈,心中又是一惊,暗自存疑不提。

    且说林乳母把云鬟拉到内室,先叫烧了滚热的水,沐浴过后,又换了干净衣裳,灌了一碗姜汤。

    乳母便抱着云鬟,按捺着气恼问道:“是做什么偷偷跑出去了?这样大风大雨,又是黑夜,若是出了点事该怎么说?”

    云鬟知道她必要唠叨几句,倘若自己辩解,她一发不能停歇,当下便只不说话。

    乳母问了几句,见云鬟不答,就叹道:“我听说起先是青玫那丫头偷跑了出去,然后才是你,你虽不说,我却知道你定是为了她的缘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你再有章程,也毕竟是个孩子……万事要先以自己为重才好。”

    云鬟听到这里,才答应了一声,又道:“我想去看看青姐。”

    乳母恼道:“看个什么?又死不了,整个庄子为了她都翻天覆地了,这倒也罢了,倘若你因此有了点事儿,就算那丫头死了,我也要狠狠地打她几下子!”

    乳母说罢,就劝云鬟歇息,亲看着她安睡,才起身退了,临出门又吩咐露珠儿道:“看着小姐,不许她偷偷地出门,若知道给她出门了,明儿我敲你的骨头!”

    云鬟实则未睡,听了这话,只得熄了出门的心了,便仍重闭了双眸,只暗暗地想今夜种种。

    原来当时,陈叔等去搜寻未果,云鬟忧心之余,忽地想起青玫被害那一夜风雨大作,尸体虽出现在葫芦河拐弯处,然而那个地方,却未必就是青玫遇害之地。

    这实在是个极大的错漏之处——细细想来,倘若尸身落水,风雨之下,顺着上游而下,于是在这拐角处搁浅,自然是有的。

    一念至此,云鬟复细想目睹尸身的那可怖一幕,却看见青玫泛白的手足脸颊上,有些若有若无的红痕,而在乱发之间,却夹杂着揉碎的柳树叶片。

    云鬟跟众孩童们经常去玩耍的那片柳槐林,因柳枝垂地掩映,素来是有心人密会之所,而青玫身上那些奇怪的痕迹,自然是奔逃之中,被柳枝甩在头脸肩颈留下的。

    倘若再叫人去通知陈叔,也未必真切,反耽误了他们的搜寻,因此云鬟不惜亲自偷跑出庄子,果然在此处给她找到了濒临绝境的青玫。

    次日,云鬟起身,正欲去瞧青玫,乳母进门来,因说:“青玫病了,多半是昨儿淋了雨着凉了,凤哥儿别过去,免得染了病气。”说着,便拉了云鬟去吃早饭,又看的紧紧地,不叫她离身儿。

    云鬟还想问青玫些话,见状只得作罢,顷刻用了饭,正欲回房,忽然见小丫头露珠儿一路飞跑进来,有些惊慌失措说道:“大小姐,不好了,外头有人来找陈叔,说是葫芦河拐角处捞上一个人来,看样子,正是先前来庄上的谢二少爷!”

    云鬟惊问:“你可并未听错?”

    露珠儿道:“哪里有错呢,听闻已经请了县衙的公差们去查验,还要陈叔过去认尸呢!自然是没错儿的。”

    云鬟默然出神,只挥挥手令露珠去了。

    乳母林氏却是受惊匪浅,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道:“好端端地如何说死就死了呢?昨晚上风雨那样大……又大雷闪电的,很不安泰,我原也说过不能出去乱走……”又趁机教训云鬟。

    云鬟不做声,只心底默默地想:前世这一刻,是外头来人报,说是发现了青玫的尸身,如今世易时移,仍旧有人来报信,死的却成了那行凶者。

    莫非这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数定?

    且说陈叔前去认尸,到了地头,果然见那白杨树林子边儿上,围着一群人。

    走近了看,见中间躺着一具尸体,——被水流冲刷的衣衫不整,头发乱散,脸颊手臂上有些擦痕,双眸圆睁,虽死而凶相不改,果然正是谢二。

    此刻有人见陈叔来到,便忙说:“好了,素闲庄的陈管家来了。”

    一名捕头回身,问陈叔道:“你可认得此人?有人说这是先前去过素闲庄几回的谢二,是外地人,你认一认到底是不是?”

    陈叔靠前,勉强又看了几眼,点头道:“不错,正是谢二爷。”

    捕快点头道:“既然是认得便好说了。”

    陈叔又扫一眼谢二的尸体,见那双眼瞪得几乎脱眶而出,又是满脸的惊骇,正是死不瞑目的样儿,看着越发吓人了。

    陈叔心中未免害怕,便问道:“不知、不知他是怎么死的?”

    恰那仵作把尸身看了个大概,道:“口中有些泥沙,手上有划痕,腹有涨水,看来像是溺水而死。”

    陈叔无端地略松了口气,那捕快便对他说道:“我们还要把人带回县衙,仔细再行查验,若是无误,你们便可以领回来安葬了。”

    陈叔闻听道:“虽然他是跟我们庄上有些干系,只并不是我们庄的人,还要跟他的家乡人说知才好。”

    捕快皱了皱眉,道:“也罢,可知他家在何处?”

    陈叔却说不上来,只道:“他并没仔细说明,只不过他有个同伴,叫做老程的,若是找到了可以再问。”

    捕快点了点头,陈叔见无事了,便后退几步,因退出了人群,自回到素闲庄内,向云鬟报知。

    云鬟听陈叔说了详细,略一琢磨,心想昨晚上她扮鬼将谢二吓得逃之夭夭,当时他连滚带爬而去,依稀跌了几次,那条路正是葫芦河堤上,只怕是黑夜看不清路,加上雨落脚滑,此人又是受惊心慌,故而失足跌入河中,也是有的。

    云鬟便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又见来给青玫看病的大夫出来了,便问究竟。

    果然,大夫言说是受了凉,开了几幅药剂,叫熬了汤药吃两副。

    陈叔送走了大夫,便又回来,因迟疑着问云鬟道:“大小姐,昨晚上你为何叫我们出去找青玫,偏二爷又昨晚上死了……”

    虽说云鬟心底无私,此事也并非他们理亏,然而谢二对青玫非礼之举,自然不好说出去的,何况如今谢二已死……

    因此云鬟只要息事宁人:“并没什么,我是怕青姐遇见歹人罢了,如今她没事儿,就万事大吉了。”

    陈叔见她面色沉静,只得点头叹道:“是,如今好歹是平安的,又死了一头恶狼,正是老天庇佑好人。”

    午后时分,青玫服了药,眼见好些了,林氏也放慢了对云鬟的看管,她便趁机跑来青玫房中。

    青玫正靠在床边发怔,见云鬟来了,忙要翻身下地。

    云鬟上前拦住:“姐姐不要乱动,觉得好些了么?”见青玫仍是脸儿微白,毕竟昨晚上那场惊吓非同等闲,对任何女子来说皆是噩梦一般。

    ——其实昨夜,及至云鬟拉着青玫直奔坟堆中去,那时候电闪雷鸣,风号影动的,眼见面前森然墓碑林立,青玫早更是吓傻了,浑然不知云鬟到底要怎么样,心中或许也觉着云鬟亦是被吓傻了,却想不到云鬟竟自有出人意料的妙计。

    这会儿清醒了过来,青玫才想通昨夜的众事,又是惊叹,又则感慨。

    此刻青玫见云鬟爬到床边儿坐了,她握着云鬟的小手儿,垂泪道:“好凤哥儿,昨晚上……”

    云鬟不等说完,早给她将泪拭去:“都过去了,姐姐不用在意,何况如今那恶人也已经死了。”

    青玫早从露珠儿口中得知这件事,先是极为惊愕,后来回味过来,却忍不住暗念老天有眼,这种恶人也只有天收罢了。

    如今听云鬟说了,青玫心有余悸道:“想不到这谢二爷,竟是那样禽面兽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