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沈琼楼无话可说,又抱着侥幸心理问道:“那宋长史...?”
殷卓雍似笑非笑:“你可以去问问她,看她愿意不愿意一道儿进宫。”
沈琼楼在心里无力叹息一声,宋喜那性子,不用问她都知道结果。她用力咳了几声:“臣最近身子不大爽利...”
殷卓雍伸手要给她号脉:“正好我学过些医术,过来让我瞧瞧。”
沈琼楼:“...”
好容易熬到中秋节宴,殷卓雍要早些进宫准备着,便干脆带了她一道走,沈琼楼看着仅有地一辆马车迟疑:“臣跟王爷共乘一车...怕是不大好吧?”
殷卓雍一脚已经踏在脚凳上,懒洋洋地瞧了她一眼:“王府一共就去两个人,你还指望我给你单独派个车不成?”
这倒也是,沈琼楼手脚并用爬上了扯,跟他保持最远的斜对角距离,静坐着低头看璃纹翘头案上的香炉。
王府到皇城的一段路正在整修,车夫技术再好也架不住路面坑坑洼洼,沈琼楼被晃的东倒西歪,殷卓雍只轻轻晃了一下,可惜运道不好,腰撞在案几上‘喀嚓’一声轻响。
沈琼楼还以为被他撞出个好歹来了,立刻从神游状态回神,慌忙抬头去看:“怎么了?撞到哪里了?”
殷卓雍唇边泛起笑,又很快抿去了,伸手把腰间地玉麒麟给她瞧:“人没事儿,就是配饰撞坏了。”
沈琼楼探眼一瞧,果然玉麒麟脑袋缺了半边,尾巴也连根断了,瞧着还挺显眼的,不由得啊了声:“您佩的玉饰都是按着品阶来的,现在回去换也来不及,这怎么办?”
她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这也太显眼了,不好修补啊,万一让人瞧见了可不好。”关键是他坐的地方还非常靠前,稍有个不慎就落了笑柄。
殷卓雍倒有几分漫不经心,随意摘了扔到一边:“无妨,不戴就是了。”
沈琼楼想了想,把自己腰间的貔貅摘下来递给他:“用这个代替吧,反正都差不多大,又都是神兽,只要不扒在您腰上看应该看不出来,皇上还有认错龙袍和飞鱼袍的呢,更何况这种小物件了。”这倒是确有其事,明宗皇帝为此还被笑谈了好一阵。
殷卓雍没接,掖了掖唇角瞧她:“你怎么办?”
沈琼楼虽然没打算接受殷卓雍,但一码归一码,他平时待她很不错,这份恩义总是要还的,于是很仗义地道:“反正臣在后头,有那么多人挡着,也没人能瞧见。”
他静静地瞧着她,这人这么好让他怎么放的了手?他默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的又抬起双臂摆出任君施为的姿态,微微笑道:“好啊,你帮我换上。”
沈琼楼知道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认命地叹了口气,弯腰伸长了脖子过去帮他挂在腰上,又强迫症发作,低头把玉貔貅底下的如意络子理好。
她研究了片刻,用他要是的玉刀玉佩把貔貅遮挡住:“这样就彻底没人瞧出来了,不过走动的时候得小心点,不能露出来了。”
她温软柔滑的两只手就在他腰间东摸西摸,美人的红酥手能醉人,更何况这美人还是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他被撩的身上都燥热起来,全身上下从腰际着了火一般,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
沈琼楼跟装了弹簧似的一下子抽回手躲开老远,皱眉警惕地看着他:“王爷还有什么事儿?”
殷卓雍简直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顿了片刻还恢复平时不紧不慢的语调:“我是想提醒你小心着些,别把其他的也碰坏了。”
沈琼楼鄙夷道:“那王爷自己来。”白吃枣还嫌核大。
殷卓雍按了按眉心,恼自己沉不住气,硬生把人推远了,不然还能多流连会儿。
☆、第53章
殷卓雍坐在车里缓了许久在平复了心里那点燥热,两人一路无话地进了宫,他先被昭睿帝叫进嘉明殿说话,沈琼楼则是被内侍引着去了待客的偏殿。
昭睿帝瞧着心情甚好,见他进来,和颜悦色地抬手招了招:“听说你前日差点和鞑靼使节在天下第一楼闹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殷卓雍接过内侍奉上的明前龙井,浅啜一口才道:“没什么,就是信口说了几句。”
昭睿帝颜色和悦:“异族人不懂礼数,你多担待些,幸好你们没真闹起来,不然伤了太.祖颜面可就不好了。”
殷卓雍唔了声,又转头看了他一眼:“听闻皇兄前些日子又纳进来一位美人,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昭睿帝倒也痛快承认了:“冯家教女有方,教出来的女儿言容德功都不错,让朕觉得十分舒心,最近正打算给她晋一晋位分。”
他说完又笑笑,真似亲兄弟一般跟他玩笑打趣:“寻常少见你对这些事有关注,如今这么说,想必也是想要美人相伴了,不过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找个人定下来。”
殷卓雍不以为然地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子,半真半假地道:“好啊,臣府里的沈长史容色绝佳,臣瞧上了,还请皇上指婚。”
昭睿帝笑斥一声:“浑说,就因为她容色好你就要娶她,岂不是把那孩子一生都耽误了?她若有一日美貌不在呢?”
殷卓雍垂下眼掩住眼底的嘲讽,我又不是你。
昭睿帝要是听说他喜欢其他权爵人家的女人,必然是要阻拦的,就怕藩王和重臣权爵结交坏事,不过锦川侯府他就另当别论了。
他也啜了口茶水,叹息道:“那孩子你是别想了,沈家人必不会同意的,当初老侯爷孕有二子一女,唯一的闺女嫁给了魏王叔,结果两三年的功夫人就没了,沈家人又不是爱攀附权贵的,如何敢再把闺女嫁给王爷?”
殷卓雍心里讥诮,面上懒洋洋地道:“那就算了吧,反正京里美人不少,我在找个更美的就是了。”
昭睿帝并不怕他找美人,世上美人要多少有多少,独独怕他找身份贵重的女子,闻言也暗暗松了口气。
殷卓雍又问道:“不过沈家死了一位闺女,想必对魏王不会善罢甘休的吧?”
昭睿帝面上分毫未动,淡淡道:“沈家三姑娘身子不好,死于难产,还能怪在宗室头上不成?”
他说完又道:“听说前些日子想把族女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殷卓雍皮笑肉不笑:“臣弟并无此意。”
由于离节宴开始还早,沈琼楼便被引着去了偏殿歇着,内侍算是她半个熟人,当初在太子府里见到过,对她服侍的颇为殷勤,一个劲儿地倒茶倒水。
她来之前没考虑周全,为了避暑吃了不少西瓜,前世大家都知道西瓜有利尿的作用,于是到了这时候就开始...发作了。
内侍看她有些坐立难安,宫里人惯会察言观色,他低声道:“沈长史是想要更衣了?”
沈琼楼尴尬的要死,但架不住人有三急,讪然地点了点头。内侍倒是十分理解,起身比了个请的手势:“长史跟我这边请,反正现在还早,趁现在把身上的事儿都解决了,省得一会儿开宴了再想去就脸上难看。”
她缩着肩膀跟内侍走出去,果然找到一处如厕的地方,布置的竟也十分清雅,她折腾完还有宫女捧了毛巾和加了栀子花的温水让她洗手,又点了熏香帮她薰衣裳。
沈琼楼一点都不觉得高兴,上个厕所这么多人围着好尴尬啊啊啊啊!!
内侍见她一脸别扭,捂嘴偷笑着带她往回去的路走,没想到刚踏上一条狭道儿,就见公主仪仗从狭道的另一头慢慢悠悠走了过来,她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成康公主穿着大红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和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明丽的一身,款款行了过来。
沈琼楼叫了声内侍掉头准备走人,没想到成康公主的眼神也不差,微扬了声调叫她:“前面的可是沈长史?”
沈琼楼暗叫苦逼,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转身行礼:“公主万福。”
成康公主莲步轻移走到她跟前,浅笑道:“长史也来赴宴?”
沈琼楼脑补她内心戏,可算是让我逮住了,整不死你丫的。嘴上却回道:“正是。”
成康公主心里想的还真差不多:“也是赶巧了,正好我也要去,不过长史怎么跑到内宫这边来了?”
按理外臣是不该来这里的,不过沈琼楼是女官,倒没那么忌讳,还是老老实实地道:“来更衣。”
成康公主秒懂,嫌弃地皱了皱眉,忽然一抬手,她身边的侍婢自觉退下,她向沈琼楼伸出手来:“正好我嫌底下侍女手脚粗笨,长史在王府也服侍了这么久了,劳烦你扶我走一会儿吧。”
按说下人扶主子应该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每一步踏多长,怎么踏都有定数。
沈琼楼闻言一怔,她毫无这方面的经验,伸手大喇喇抓住她手腕子就要拽着往前走,期间不慎摸到成康的手腕,还觉得手感不错,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所幸又宽袍大袖挡着,倒也无人瞧见。
不过成康公主这个当事人自然是感觉到了,于是她就:“...”
要不是沈琼楼也是女的,她早就把这登徒子拉出去杖毙了,她停下脚步,冷冷道:“看来沈长史是不会好好地服侍人了?你在王府怎么历练的?”
还没意识到已经和臭流氓画上等号的沈琼楼答道:“回公主的话,王爷走路一般不让人搀着。”
成康公主偏头瞧了眼身后的侍婢,侍婢会意了,恭恭敬敬地放低了腰,伸出手轻轻地让成康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她侧头瞧过来:“沈长史可学会了?”
沈琼楼伸手扶她,没想到一伸手仍是直喇喇地拽着她手腕子,成康公主气得柳眉微竖,她抢在她发火之前自黑:“臣蠢,辜负了公主的信重。”
成康公主摆明了要下她脸子,她又不是m,偏偏对着公主还不能直言拒绝,只好阳奉阴违了。
她脸色微沉,正要说话,就见狭道的另一头又走进个人来,身穿天青色曳撒,头戴描金冠,浅笑着向成康公主行礼:“公主万安。”又轻声道:“皇后方才还问公主呢,您看是不是先过去?”
苏沅不要说在太监里了,就是搁在正常男儿里,也是品貌最出众的那一类,所以在女人堆儿里极有人缘。
成康公主见了他脸色倒是和缓下来,偏头不着痕迹地瞪了眼沈琼楼,低声道:“多谢厂督提点,我这就过去。”然后也不要人扶就走了。
苏沅含笑看了过来:“沈长史没事儿吧?”
沈琼楼摇摇头:“多谢提督关心,公主很有分寸。”
两人这些年的明争暗斗不少,但一次都没闹到皇上皇后那里去,传出去了也只是两个贵女闹脾气,成康公主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也不敢过分强逼她。
苏沅看了她身后抖得跟鹌鹑似的内侍一眼,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沈琼楼迟疑一下,还是跟着往前走了。
苏沅神色多多少少有些感怀:“我记得当初沈长史帮着救下我就是在这条道上,”他顿了顿,眉间带着探询:“臣还记得几年前送长史出宫过一回,当时天上下了大雨,长史打着鱼戏莲叶的油纸伞,这些长史都还记得吗?”
沈琼楼微微皱眉,摇头道:“提督好记性,不过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当时想必是举手之劳,提督也帮过我好几回,不必把这事儿记在心上,至于什么伞啊雨啊的,我就更记不住了。”
苏沅笑里带了几分试探,这回竟没怎么掩藏,直言道:“长史客气了,说起来我也好奇,短短几个月说完功夫,长史就性情大变,竟似换了个人一般。”
沈琼楼心里有些警惕,淡淡道:“人长大了总是会变的,总不能顽劣一辈子吧?”其实苏沅前几回跟她说话也带了有意无意的试探,不过从没哪次像这次这般直白。
苏沅掩饰般的笑笑:“是我失言了。”
沈琼楼并不想跟他多言,拱了拱手,转身告辞了。
苏沅站在原地,面露沉吟之色。自打有一回遇刺磕了脑袋之后便有了这种感觉,他发现自己有不对劲的地方,见到一个人,若是跟自己无关的倒还罢了,要是有关的,就会零零碎碎想起来上辈子关于她的记忆,见的次数越多,记忆就会逐渐拼凑完整。
就比如他原来身边有个伺候的干儿子,他见了三五次脑海里终于浮现出那干儿子亲手杀了他的画面,他是不留后患的人,直接下狠手把人除去了,后来每想起一件事,在之后的日子里都有印证,他也不知道这算什么,预知未来?前世的记忆?不过带给他不少便利倒是真的。
身后的人皆屏气凝神,他于一片幽光之中缓缓睁开眼,他从上次见面就想起了全部跟她有关的事儿。
他漫步走着,一边慢慢地过着那段记忆,他对她没多少喜欢,不过她是他第一个女人,虽然并非自愿,又是被他害死的,他总存了一二分愧疚。
现在瞧来,她也不知怎么弄的,竟跟换了个人一般,倒让他生出些喜欢来。不过女人吗,总归是没有正事重要。
他眉宇间有些郁然,却微微笑了笑。
沈琼楼这一路走的简直艰难险阻,好不容易回了正殿,天色已经泛了蟹壳青,殷卓雍也已经入了座,她趁着人多,猫着腰一溜小跑地跑到他身后坐着。
他跟背后生了眼睛似的,明明没有转头瞧,却低声问道:“你去哪里了?”
沈琼楼尴尬道:“去更衣了,王爷呢?那个玉饰没有人瞧出什么来吧?”
就算有人瞧出来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殷卓雍偏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宗室和众臣都已经依次落了座,接下来就是各国的使节来贺,殷怀瑜身为太子,也是半君,就躬身立在昭睿帝身后接受参拜,几日没见他沉稳不少,颔下还长出淡淡的绒毛来,眉宇间跳脱之色尽去,显出几分大人般的稳重模样来。
不知道是使节在场还是昭睿帝真的转了性子,对着太子颜色都和悦起来。
礼部的官员商议过,扶桑的使节远道而来又多年未曾觐见,所以干脆让他们第一个参拜。
那叫佐藤还是右藤的使节已经被宫里派出去地礼官提点过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昭睿帝行叩拜大礼,几句马屁话拍的昭睿帝嘴角含笑。
这本来也就完了,殷怀瑜站在后头也没觉着有自己什么事儿,没想到那使臣对着昭睿帝参拜完,就以同样的姿势对着他也参拜了,嘴上马屁不歇:“殿下既为半君,臣在扶桑都常听殿下威名,殿下少年英才,是□□国祚之福,臣能以卑贱之躯,能见殿下一面,真是不虚此生了。”
这话虽然肉麻了点,但一般人听了也只有高兴的,不过昭睿帝忌惮太子已久,他偏偏说什么太子名扬海外,心里已经生了几分不悦之意。
扶桑使臣还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幸好殷怀瑜这些日子已经长进了不少,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一把,微微笑着转头看昭睿帝,眼里满是孺慕之情。
“孤自己哪里有什么名声,不过沾了父皇的光罢了,是父皇威名远扬四海,我借着父皇荫庇,也跟着扬了一回名声,更谈不上英才,都是父皇一片慈心,悉心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