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父亲离开,完颜绰走进门里,手一挥,门扇“吱呀呀”阖上了。王药和耶律延休都抬头望着她的方向, 看着她一步步过来。
萧邑沣眨巴着眼睛, 没敢恣意飞奔过去,而是拽拽完颜绰的衣袖:“阿娘, 我仲父他怎么捆着?”
“犯错误了就要挨罚。”完颜绰说,“你如此,他也是一样。”
萧邑沣缩了缩脑袋, 大概是考虑了一会儿, 又悄声问:“犯的错不大,能不能罚轻点?”他大约想起了日日陪伴他的保母再也不在了, 突然又紧张又害怕, 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又小心地摇了摇阿娘的衣袖, 结结巴巴说:“可别……可别……”
完颜绰之前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大半,转过头对他说:“好, 不打死他,最多打个半死。皇帝近日上朝也累了,回房去休息。”这是气话,她斜乜了一眼王药,他果然有些好笑的模样出来。
而萧邑沣觉得“打得半死”也不好过,他有心要帮王药,嘟着嘴说:“我不想休息,我要在这儿看。”
完颜绰厉声道:“不想休息,就到后苑练射箭!”言出必行,立刻有宦官上前抱着小皇帝,萧邑沣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仲父!我阿娘在生气,你小心啊!”就被连哄带骗地抱到后苑去了。
王药不由冁颜一笑:“陛下真是好孩子。”
完颜绰登时想到他先时嘲讽她“自私”,说得那么不客气,刚刚平下去的火气又“噌噌噌”涨上来了。她到耶律延休身边,一把拉出他掖在腰间的鞭子,鞭梢指着王药说:“你既然不要当观察使,要当奴才,这里有你一个低贱奴才评价皇帝好不好的份儿?”说到气的时候,一鞭子就下去了。
王药眉一皱,牙关一紧,他之前自作孽,把朝臣用的朱红棉服给脱了,此刻穿得单薄,又冷又吃不住劲,夹衣顿时被抽破了,绽出里头絮的薄丝绵。他缓了一下,见完颜绰死死捏着鞭子,举在半空,犹豫着要不要再打,便说:“你身子不方便,用这么大力气不怕动了胎气?真是,不懂照顾自己!”
此刻,这含着温情的话在小母狼听来是火上浇油啊!他这是批评自己呢,还是嫌弃自己?还是干脆故意激将讨打,以让自己后悔内疚?她简直泪花都要迸出来,死死忍着,把鞭子往耶律延休怀里一丢:“我力气小,你给我接着抽他!打不晕他就不算完!”
耶律延休一改往日令出必行的样子,捧着怀里这一卷鞭子面有难色:“太后,王观察这次立了大功,还是……还是饶他一遭吧。”
“你不是想揍他吗?”
王药说:“耶律将军想和我像男人那样狠狠打一架,这样子揍我,他胜之不武。”
还敢油嘴滑舌!完颜绰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大受控制,夺过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这一下落在他脖子上,是毫无遮挡的地方,下手也狠,顿时一道血印子,狠到她自己都忍不住想哭。“混蛋东西!”她骂着,希望他能求饶。可惜他认命似的一声不吱,闭着眼睛,连牙关都是放松的。
他脖子上皮肤渐渐裂开了一点口子,鲜血像朵花儿一样,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绽放开来,流到衣领上,素净的领子顿时染红了。他怎么会不疼呢?他也是血肉之躯呀!完颜绰想象着他肌肉的弹性,他温暖的肌肤,以及皮肤下边儿血脉流动过的生命力。
撑不住的是她,完颜绰的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她死死地忍着,不让自己作为太后的尊严荡然无存,别过头道:“自找的!”又对耶律延休说:“他要当奴隶,我还拦他么?延休,南院夷离堇伏诛,这个位置由你接替。”
耶律延休愣了愣,居然摇了摇头说:“太后,臣是武将,夷离堇日理万机,处置的事务千头万绪,臣只怕应付不来。听说北边蒙古仍然不大平靖,臣想请求为太后出征,守好北边的那块地方,精忠报国,马革裹尸还。”
完颜绰愣住了,张着嘴竟不知道说什么。然而耶律延休此刻是直视着她,目光坚毅,带着点不得不逃避的苦涩,使她突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她想着覆雨翻云手,却实际把自己推入了一个两不靠边的境地。突然,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过来,不用看也知道,是王药脖子上的鞭伤,她心疼加上孕妇的敏感,顿时忍耐不住,疾步到一边呕吐得昏天黑地。
王药此刻脖子上流着血,倒不觉得多疼,只觉得麻麻的,倒是她背着身子吐得不能停息的样子瞧着心疼。他突然身子一松,原来是耶律延休给他解开了绳索,情敌那张俊朗的脸皱出愁苦和无奈的模样,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就不能说几句挠心挠肺的甜话?快去!”
王药竟不知怎么感激他,只能拱拱手示意。耶律延休翻了他一个白眼,却也知趣地退到了一边。
王药双腿已经跪得麻了,一瘸一拐好一会儿才到得了完颜绰身边,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哄劝道:“都是我不对,我不该气你,不该讽谏,你可别再生气了,我瞧着心疼呢。”
完颜绰刚吐得胃里都空了,回首一瞥是他,是他还无所谓,关键一眼看见他脖子里的血痕,那血腥味仿佛是被看到的,顿时满脑子都烧起来,反射性的又是胃底痉挛干呕,可是吐不出东西,最后把又酸又苦的胆汁都吐出来了,喉咙里一片烧灼感,嘴里苦得简直要炸裂了——真是难以言表的苦刑!
她抹着眼角迸出的泪,无力地推拒他:“你走开,你走开——”一边说一边一阵恶心又涌上来,又是干呕,痉挛得腰都直不起来。
怀孕竟然这么辛苦,完颜绰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有躺在充满柑橘果香的寝宫,翻腾的胃才终于消停了一会儿。她倦得要命,眼角还挂着泪珠,就沉沉的睡去。醒过来时,觉得好饿,吃饱了难受,饿着也难受,她迫不及待爬起来,想叫宫女送点吃的来。
揭开床帏,第一眼不是忙碌的阿菩她们,而是坐在一边椅子上剥着柑橘的王药,橘瓣一瓣瓣分开,一朵朵花儿似的摆放在盛着温水的钧瓷小碗里,橘子皮被他揉碎,随即添进炭火盆,燥气的炭味里顿时带上了柑橘的芳香。他看见她怔怔地跪坐在床榻上,颊边露出了温暖的笑容:“醒了?有没有舒服些?”
完颜绰盯着他的脖子,受伤的地方用白布缠着,干干净净的一圈,掩在素白的衣领里。“你过来。”她吩咐着。等王药近前来,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他的脖子,极为轻柔小心,生恐弄疼了他。
王药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柑橘香,混合着他自来带着的翰墨冰片味,如最雅致的香调,毫无烟火气地缭绕在她身边。他亦是这样淡然雅致地笑道:“你害喜可真够厉害的。听说你喜欢柑橘和柰子的味道,我特特地剥了好多橘子,估计血腥味就没有了。”
她此刻连“血腥味”这个词都不能听到,顿时皱了眉头去掩他的口。王药明白她的意思,她这阵格外爱作,大约和怀孕容易情绪波动也有关系。他笑了笑问:“想吃点什么?有牛奶熬的‘拉里’,香甜好克化,来一点?我还给你剥了橘子——说是特特从两国交界的市集上买的,姑苏西山产的,最为酸甜适口。”
完颜绰眨着眼睛,竟说不出话来,只能机械地随着他的扶掖,慢慢下床,披上寝室里穿的宽大棉袍,坐到食案前。
“拉里”热腾腾的,雪白而喷香,边上放着拌嫩笋、胭脂肉、炒木耳等六碟清素小菜,边上则是花瓣儿似的柑橘,泡得温温的。王药见她的目光还在食案上巡睃,不由笑道:“都是没有什么异味的食物,我特地问了你身边的人,说你特别想吃这笋尖儿,之前宫城被围着,只能想想,今日真可以解馋了。”
又拈了一瓣橘子尝了尝:“温温的正好,也不酸,汁水丰盈,香味特别。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味道。你尝尝。”
一瓣橘子递到她嘴唇边,温暖得像他的嘴唇,香味也同样迷人。咬上一口,酸甜温热的汁在口腔里绽放,清冽不腻,又滑到喉咙里,到胃里都是舒服的。原来他小时候这么享福!完颜绰痴痴地想,嚼完了,张嘴想再要一瓣,但入口的却是汤匙,喂进来一口牛奶拉里,浓稠的奶粥里掺着蜂蜜和酥油,又甜又滑。张口又想要,却又换了拌笋尖儿,这次的滋味是咸鲜,脆生生的口感,带着椒油的芳香,一下子洗却了口腔里的甜腻。
她的胃终于到了最舒适的感觉,不由抬眼看他,她总是那么粗暴地对他,然后觉得他理应愤恨她才对。可结果是他满眼温煦如春阳扶柳,带着宝爱珍宠的蜜意,微微撅着棱角分明的嘴唇,含着笑意问她:“好些了吗?”
她的手指颤巍巍拂拭到他包着白色丝帛的脖子上,那里有很重的一道鞭伤,手指都能摸到皮肤肿起又绽开的触感,眼睛立刻捕捉到他细微的表情:眉梢略微一抖,嘴角略微一抽,但随即都忍住了,牙都没咬着,笑意都没减少。完颜绰心底里滋生着绵长的疼痛,那些想说而说不出口的抱歉,瞬间化作珠泪如倾。
☆、11.11
“别哭,别哭!”王药有些慌了,伸手揩她的眼泪,手指有一点点粗糙, 但是刮在脸上是别样的舒适和安心。
完颜绰拉过他的手, 把脸整个儿贴合在他手心里,小猫似的慢慢地蹭, 吃饱了,又暖和,前段日子天天揪心带来的疲劳回潮似的涌上来, 倦意浓浓又想猫到床上睡觉,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有新的奢望:“却疾,你上榻上给我揉揉腰好不好?”
她的小心机他一眼就能看透, 但是看透了也不说, 点点头只用道声“好”,便起身扶她。
“走不动!”果然人心不足, 得陇望蜀。王药一句抱怨都没有,托着脖子和腿弯儿把她打横抱起来, 小心地放到榻上。披着的棉袍卸掉,一身子袄裙伶伶俐俐裹着。他尽心地服侍她,放被子,拍枕头,用手试了试被窝的温度,笑着说:“可凉啦,是用手炉还是……”他促狭地眨动着眼睛。
她也跟着装傻,也促狭地眨眼,假装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王药最后几个字凑在她耳边说:“……还是我?”
她噗嗤笑了,恢复了气力与精神,跋扈的模样又出来,伸手捏捏他的脸:“白栽培你了!当然是你!”
“哦。”他也是一如既往毫无廉耻的样子,伸手就开始解衣,大白天的,只穿着单件亵衣进了被窝,在被窝里又折腾了一会儿才说:“暖和了,你进来吧。”
完颜绰揭开被子一个角钻了进去,里面暖和得发热,她手一撑,恰好摸到他的肌肤上——原来刚才那阵折腾竟然是把自己剥光溜溜的,只有脖子上箍了一道白布,浑身热烘烘的散发着好闻的柑橘香味。“死不要脸!”她又笑骂,可实在爱极了这模样,三下五除二进去,立刻舒服得不想再出来。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肌肤相贴了,两个跃动着的小火炉一样,一会儿就暖得发热,可是还得忍着。王药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肚子:“被窝暖和了,我还是出去吧,别不小心碰到了。”
完颜绰笑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碰一碰怎么了?”她小小的恶意又泛上来,故意把腿在他腿上蹭一蹭,滑得起溜儿,他倒抽一口气,比挨鞭子还痛苦似的皱紧了眉。
她不敢去碰他的脖子,害怕布帛下头裹着的肌肤上那肿起来又绽开来的触感,可是手指头调皮地往下,他的胸肌一跳一跳的,不是那种强壮汉子的块垒分明,但也一道道精峻,只是抚到一处,皮肤凸起一道肿痕,她一时傻乎乎没记起来:“这是什么?以前没有。”
王药躲了躲:“嗯,以前是没有。还好穿着夹衣,不然,也得裹上了。”
她这才想起来,心疼起来,钻进被子去吻他的伤痕,仿佛这样,他就不会痛了。吻一吻,就忍不住往下滑一滑,再吻一吻,再往下滑一滑。被窝里暗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顺着一道道纹理来猜,这大约是到了他的哪一块腹肌。
小小的被窝里,王药拼命地向后躲,最后终于在外头的脑袋发出了瓮瓮的声音:“暖和了我还是出去吧。”
小母狼的尖利牙齿在他肚子上戳了个牙印,生气地说:“胡说!我准了吗?”探手到他腿上掐了一把,任性地继续往下亲吻,吻到汗巾的花结了,便伸手解开。王药的脑袋在被子外头,带着颤音说:“阿雁,别!”
她游鱼似的一咕噜滑出去,闷了这一会儿,突然嗅到芬芳清新的空气,一阵神清气爽,看着他笑道:“别什么?”
王药松了口气一样:“别把我逼成禽兽。”
完颜绰笑着点他的脑袋:“那你还剥得光溜溜的?分明……分明就是占我的便宜。”
他张开手臂把她环抱住:“阿雁,我太想你了,哪儿哪儿都想。可是,得忍着呀!”他像做梦似的,咽着口水,喉结滚动着,慢慢地说着:“没事。就当还是年纪轻的时候,还没碰过女人,能得美人一顾,便觉得满足。如今可以肌肤相亲,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硬硬地顶着她,却真的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这个漫长的午后,他们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爱到极致,便是宽怀,可以无所欲求。完颜绰对这样的感觉既满足又好奇,见王药倒比她更困似的,眼睛慢慢闭起来了,不由摇摇他问:“憋着,不难受么?”
他睁了一半眼,认真地说:“难受。可是不能伤到你和孩子。”眼睛又闭起来。
完颜绰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出神地凝望着他闭上的眼睛,眼睛上方有长长的睫毛,带着一点点弯曲的弧度。她的手,极其小心地拂过他的脸颊,又拂过他的眼睛,在他的睫毛上停了停,细细地感受那毛茸茸的小扇子般的质感。王药觉得痒痒的,睫毛眨动了两下,却因为信任她而没有睁眼,颊边松弛着,不在笑也觉得笑意盎然。完颜绰不由流露出温和柔美的笑容,用手指勾勒着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奇妙的爱。从小父母对她也不算多不好,但是总是惯性地忽视,她一直努力地让自己更好、更强,以便能入他们的眼,能讨好他们。才过了十五岁,姑母的一道“恩”旨,把她和妹妹召进皇宫,侍奉那个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的皇帝丈夫。萧延祀一直说她太聪明,所以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成可以宠玩的小妃嫔。她深知深宫的可怖,如履薄冰,讨好着所有人,像蛰伏的小狼,等待着捕猎的时机。
可是怎么就遇上他了呢?他们在最美好的年华相遇,用最美好的身体碰撞,又一起交汇、磨合他们的灵魂。既是爱,也是你来我往,拉锯似的交锋。直到这个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往那种占有他、剥夺他、控制他的情绪,好像并非是爱,至少并非是他给予她的那种爱,而他对她,再有过不可饶恕的出逃,却始终能够让她放心地停靠在他的胸膛。
完颜绰突然一阵惶惑,那难以控制的情绪又在怀里爆开了,只觉得懊糟得想哭,刚把头埋进他胸脯里,就听他柔和地说:“怎么又伤心了?”
她抬起头,果然他胸脯上湿湿的是她的两点泪痕。王药睡眼尚且惺忪,却把她捞上来,一手环着背,一手捧着脸,深深地印上一吻,安慰道:“我在呢。不走。”她瞬间放松下来,他的胳膊舒适得要命,他身上的气味好闻得要命,她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过那些生不如死的孕吐,终于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午后睡着了。
上京的官员经过这样一次清洗,完颜绰心里的压力变得小多了;朝中少了几个重臣,要慢慢物色,所幸运转还算良好;与北边蒙古的仗打得输赢参半,亦在意料之内,她的内廷还有一位“布衣卿相”,在她疑惑的时候帮助解惑,还是很得用的。
完颜绰捧着王药为她调好的奶茶,挺一挺腰,他就过来帮着捏肩,她不由笑道:“你这样的能干,却甘心在这里服侍我,和个宦官黄门似的,倒乐意?”
王药笑道:“案牍劳形,天天在这里躲闲,有什么不乐意的?”
他并不是这样无所欲求,得过且过的男人。但是每天那么亲切可人,完颜绰也觉得极好:就这么吊一吊他,等孩子生完,再让他去前朝帮自己打理便是了。也就不再多话,静静地享受他的温情。
“胃口可曾好些?”王药问。
完颜绰老实答道:“好也没觉得好,每天只想几道菜吃,不过,不闻着异味,不会呕吐,已经觉得是上苍赐福了。欸,你说这害喜的毛病,要持续多少时候啊?”
王药摊摊手:“我又不是女人,怎么懂这些门道?家里的嫂嫂怀孕害喜,有十天半个月自然就好了的,也有吐到生的,天知道是为什么。”
完颜绰哀嚎道:“还要吐到生?!这小东西岂不是太折磨我了!”
王药笑道:“那么,就不要了吧?”
完颜绰顶他一指头:“爹不疼,娘可爱他的。你不要他,我还不要你呢!你早点滚,我好给他找个新爹。”说完,笑倒在他怀里。
小母狼大约只有对自己真正爱的人,才有这样的耐心和决心,受多大的罪都甘之如饴。王药不胜怜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说:“如今天气晴好了,慢慢刮了东风就会暖和起来。宫里扫净了冰雪的地方,你时常走走,听说,怀孕时肯走走路,将来生起来容易。”
完颜绰点头说:“我正有这样的打算呢。一会儿黄门令那里会送来这次谋逆案的处置折子,你先帮我瞧瞧,我出去走走,回头你把意见告诉我,这样的大案子,该杀该流放,也得早些进行,免得夜长梦多。”
“你倒不怕血腥味儿?”王药笑道。
完颜绰也笑着说:“为首的两个高官都是汉人,我就把他们丢汉城市口去杀,夷三族,总得宰掉几百号人,只怕血腥味也会顺着风飘过来——这样吧,为首的砍脑袋,剩下的就绞杀,看起来干净些。”
王药的眸子里飘过一些犹豫,完颜绰也没多想,扶着阿萝出去绕弯儿散步了。
冬季在上京特别漫长,这样的早春,看书上写的,汴京的草已经绿了,而临安这样温暖的地方,连翘和早桃大概已经盛放了。完颜绰想着诗歌中的烟雨江南,压了压自己的好奇心——多羡慕他,可以江南塞北地来去自由,可自己,端了这个身份,凭空的多了好多可惜的事儿。
正想着,一路到了前朝。此刻不是正朝的时候,除了一些值守的小官,各处都很安静。她顺着带着点毛茸茸绿色的砖石道向前走,一个黄门小宦官捧着一大叠奏折朝着宣德殿的方向疾走而去,头低着,仿佛只看路不看人,几次差点撞到路过的小宫女。完颜绰觉得他好笑,远远地叫住道:“你是往宣德殿送折子么?”
那小宦官醒神儿似的抬头,四下一顾,才看见一身便装的完颜绰,赶紧跪下来道:“回太后的话,奴是往宣德殿送折子去的。”
小宦官长得干净机灵,尖尖的下颌,明亮的眼睛,哈着腰。完颜绰闲来无事,慢慢踱过去,挑着上头的两本折本随意翻了翻,说:“你是汉人子弟吧?怎么进宫当了宦官?这些送到宣德殿后殿里,送进去有人先看。去吧。”
那小宦官抬了抬头,有点欲说还休的样子。完颜绰最不喜欢有人跟她弄鬼,眉一皱道:“怎么了?哪句听不懂?”
小宦官赔着笑说:“奴一是承蒙太后垂问,心里有些激动;二么……”偷眼又往上瞟。
欲言又止最吊人胃口。完颜绰怀孕后本来就有点喜怒无常的,顿时有些火了:“我瞧你没学会怎么把一句话整着说呀!阿菩,叫宫里管行杖的过来,好好给他长长记性。”
那小宦官顿时身子一矮:“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奴只是先听送折子的几个大臣在谈天,说什么‘事情要紧,但疑点在那个人身上,只怕太后是不听的!’,另一个跺脚说什么‘罢了罢了,他萧家的天下,完颜家掌着,可是女人家眼窝子浅,几句好话就骗倒了,我们又有什么法子,只求这些折子别落了那个人的眼。’其他的,奴就不知道了。”
完颜绰突然有雷劈般的愣怔。
那个人?还能是谁?!
☆、11.11
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但是这叠奏折是断不能让王药看了。完颜绰心生警觉,对那个小宦官喝道:“你别去后头宣德殿,跟着我走。”又使了个眼色给阿菩, 示意她也不要走漏风声。
宣德殿四周的围房, 有无数间她可以随意使用。进入了一间,有些暗, 阿菩点上灯烛,捧过那些奏折,悄声问:“那个小宦官怎么处置?”
“先着人看起来。等我一步步查清楚, 该赏该杀都一句话的事。”
她一份一份地翻着奏折, 看得极其仔细用心,阿菩瞧着她脸色不大好, 鼻尖上竟然布着一层细汗, 不由劝道:“主子,不急在一时吧。您身子骨要紧, 肚子里的小殿下也要紧啊!”
完颜绰摇摇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汉人的书我也在读, 有些说得真有道理。上京这次的兵变本来就来得奇怪,我先只以为是宫里的人把我怀孕的消息走漏了,现在想想,特特地把我掌掴皇帝和怀孕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指定说我要废立皇帝,只怕传出谣言的人早就别有用心。若是不把最根底的情况铲出来,我势必不能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