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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正屋中,齐物阁最新出品的无烟宫灯,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东窗下摆着两只巨大的陶盆,盆中栽种着石榴树。
    当年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将石榴的种子带回大汉,最初种植在长安的宫苑之中,开出大红、橙黄、桃红、粉白等颜色的石榴花。
    汉武帝格外喜欢火红的石榴花,多次以石榴树赏赐宠臣。
    现在,大户人家基本都栽种石榴树,图一个多子多福的好兆头。辰良不知从哪里弄来两盆,红彤彤的石榴果实将花枝压弯,看着甚是可爱。
    郭嘉刚沐浴过,倚着梨花木小几晾头发。他束发时清隽,长发披散时,姿态闲适,眉目恬淡,别有一股轻灵飘逸之气。
    司马懿从果盘中拿起一枚鲜枣,用小银刀把枣核剜掉,只剩果肉,殷情地送到先生的嘴边。
    郭嘉张口吃了,伸出冰玉一般的纤长手指,在司马懿的鼻尖轻轻一点:“你也坐,为师这里不讲究侍师如父。”尊师重道没错,但他坐着,让一个半大的少年站着侍奉,有一种苛待未成年人的罪恶感。
    司马懿:“先生,那铜马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郭嘉:“你没喝里面的酒吧?那是古代宫女的溺器(尿壶)。”
    司马懿神色古怪地垂了垂眼,他是没喝,但小卷毛徐福可没少喝。
    不日就要随军出征,司马懿好学,功课倒不用操心,郭嘉叮嘱道:“此番出征,大约要两个月左右,为师送你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你增长见识可以,千万别学为师的坏习惯,自勉自励才是好男儿。”
    这是一个自身不正,却希望弟子不要长歪的浪子在唠叨。
    司马懿没料到郭嘉还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又惊诧,又敬佩,瞬间达成新成就:神奇的先生,人不可貌相。
    南阳属于荆州,昔日光武帝刘秀从南阳起兵,成就帝业,因此南阳也被称为“帝乡”。
    曹操这次征讨张绣,和以往不同,他代表着朝廷。
    许都西门外,是颍川地界,这地方今年开春才刚刚平定,麦子种得晚,还有大片的麦田没有收割。为了尽量不扰民,曹操严明军法,下令说:“凡践踏麦田者,一律斩首。”
    一路上,将士们小心翼翼,生怕踏倒一棵麦子,脑袋搬家。
    曹操提着缰绳,和郭嘉并辔而行。郭嘉预言张绣会直接投降,曹操怎么也想不通其中关键,索性把疑问说出来:“奉孝啊,张济跟张绣叔侄,当年随董卓祸乱东都,又随李傕和郭汜攻破西都,论罪当诛,他怎么敢投降朝廷?”
    郭嘉笑得邪气:“对汉室来说,张绣的叔父张济有从逆之罪。但对主公来说,张绣有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吗?没有。他若不战而降,恰恰能证明主公是众望所归。所以主公不能杀他,还要重用他,仗信义以招天下豪杰。”
    曹操闻言,哈哈大笑,不料正高兴着,一只受惊的斑鸠从麦田中飞出,一头扑撞在曹操的战马身上,战马受惊,慌乱地窜入麦田之中,蹭倒、踏倒了一大行麦子。
    才颁布的军法,别人都遵守着,他自己先践踏麦田。
    军令如山,曹操唤来行军主簿,一脸严肃,沉声说:“践踏麦田,该当斩首。”
    行军主簿瞬间跪了,由于情绪太激动,声音都发颤:“主公岂可议罪?”
    曹操有点嫌弃这人不会说话,一把抽出倚天剑,就要当众自刎。
    行军主簿和诸位将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拉住曹操。曹操奋力挣扎:“孤是三军统帅,制法自犯,何以服众?”
    一片骚乱中,郭嘉和戏璕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志才,快给主公递个台阶。
    戏璕翻了他一个白眼,用扇子捅一捅身旁的荀攸。荀攸一派淡然,半阖着眼皮子养神,冠带在风中飘摇。
    真行,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三个军师,丢人的事情都没人肯出面。
    郭嘉认命地下马,谁让他是军师祭酒?
    他干咳一声,敛衣跪倒在地,扬声说:“主公请听嘉一言,古者《春秋》之义:法不加于尊。《礼记》有云:刑不上大夫。主公兴师讨逆,上奉天子,中抚朝廷,下安百姓,当今天下未定,岂能轻言自戕,轻易赴死?三军岂可无帅?”
    胡编这一番话有点费神,当众说这种话有点羞耻。
    好在曹操收到台阶,立马就顺势下来了。他本来就是做做样子,又不是真想抹脖子。曹操故意沉吟片刻,说:“奉孝言之有理,但军法不可违。”
    曹操说着,抬手摘下头上的兜鍪(头盔),取下发簪,众人只见寒光一闪,曹操已经用手中的长剑割下一缕青丝,肃然道:“将孤的头发传示三军,就说曹司空践踏麦田,本来应该斩首,但大战在即,将帅不可轻言自戕,权且免去死罪,割发代首。”
    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割发是一种刑罚,名叫“髡刑”。很多士族子弟宁可死,也不肯受这种髨刑。
    曹操当众割发代首,三军将士尽皆悚然,别说违犯军法,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戏璕上前,默默地替曹操束发。没办法,在军中,会随身携带梳子的男人,只有戏志才,别人没他那么精致。
    猎猎北风呼啸,贾诩在城墙上巡视,风扬起他的衣袂。从远处看,就像某种展翅翱翔的猛禽,在宛城的上空,不祥的盘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