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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竟是连装都不肯装一下。
    宋琅喉结滚了滚,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
    他知道,与她多说无益。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打开,恰好星垂端茶要进来,迎头看宋琅出门,她怔了一下。
    宋琅正在气头上,见她挡在门口,抬脚就是一踹。
    星垂被他这一记窝心脚踢得跌倒在地,茶盏碎了一地,她亦跌倒滚落台阶。
    江柍听见动静,忙不迭出门来瞧。
    却见宋琅气汹汹离开,而星垂被几个宫娥七手八脚扶起来。
    江柍亦上前扶起星垂,目光却紧紧盯着宋琅离开的背影,愁思乱如麻。
    宋琅出了升平殿,未乘轿辇,带着怒气大步往含元殿走。
    祁世连同几十个太监宫女,各执器皿,在后头小跑跟上来。
    祁世连连劝道:“陛下走慢些,小心身子。”
    宋琅阴沉着一张脸,说道:“告诉御膳房,连续三日都不许给福宁宫那个老婆子饭吃!”
    祁世心咯噔一下。
    自从太后失势被圈禁于福宁宫后,宋琅但凡不顺意,便会在太后的吃食上克扣减免,这一招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吃饭睡觉是人之本能,这是最磋磨人心的法子。
    他知道这次的报复不是因为朝堂琐事,而是因为江柍。
    刚才在升平殿,宋琅和江柍的争执他隔着窗都听到了,江柍说他变了,可作为与这位年轻帝王接触最多的人,他太知道,宋琅一直都是这样的。
    太后掌权时,他战战兢兢,唯恐太后是第二个吕后,稍不顺心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可当太后倒台,他手握实权后,他更是日夜难安,每每梦到有人杀进宫里,都会惊惧醒来,再难安睡。
    为肃清朝堂,他开始杀人不眨眼。
    表面残暴,不过是为了掩盖内里的慌乱。
    祁世看得清清楚楚,宋琅最怕的事情,便是太后的势力会死灰复燃,把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都拿走。
    而江柍,恰好是长在他恐惧里的一道伤疤。
    江柍从来都是宋琅计划里的一部分,当初夺权,如今固权,归根结底江柍都占一半原因。
    只因当初,江柍是他深渊之中唯一的孤舟,是他十年饮冰都难凉的热血。
    说到底,宋琅痛恨太后是应该的。
    若非是太后,宋琅怎会变成如此偏执压抑,扭曲阴鸷的性子?若非是太后,宋琅也不必眼睁睁看着青梅竹马的江柍远赴和亲,在他人身下辗转承欢,与自己再无可能。
    祁世只道:“太后用不用膳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您呐,您本就多梦少眠,这几日天儿一热,连饭也很少用了,这样可不行,奴才看着心疼。”
    宋琅步子一顿,接着慢了下来,扭头看了祁世一眼。
    无论是谄媚还是真心,这种时候也唯有祁世会关心他是否吃好睡饱。
    他寂然无言,闷头走进宫中,心中怒火刚刚缓解,偏生一进含元殿便见曲瑛在喂大影壁旁鱼缸里的两尾鱼。
    曲瑛与江柍相似的脸,又挑起了宋琅的火气。
    他不耐烦道:“你们都滚出去。”
    众人行礼退下。
    他又道:“绫罗留下。”
    曲瑛刚走到门边,闻言住了脚,转身问道:“陛下何事吩咐?”
    宋琅靠在大红金钱蟒闪缎引枕上,将脚踩在罗汉床边沿,朝她招了招手。
    曲瑛意会,迈步向他走来。
    他却叫停她,道:“跪过来。”
    曲瑛一怔,愣着看向宋琅。
    宋琅眉眼间全是戾气,眼尾微微上挑着,比起冷漠更应该用残忍形容。
    曲瑛已许久没有侍寝,自从公主归国之后。
    今日她不知宋琅为何突然又想起她来。
    她想不透,也没时间多想,只能依言跪下,而后用膝盖代替双脚,一步步挪到宋琅的面前。
    直到离他半米之遥。
    宋琅忽然用脚尖,点在她胸口上,示意她可以停下。
    曲瑛轻柔又颤抖叫道:“陛下。”
    宋琅的脚尖一路往上,勾起了她的下巴:“你的手帕呢。”
    曲瑛微怔,忙不迭掏出帕子来,把自己的下半张脸覆上。
    宋琅的眼睛微眯,似是满意多了,但眼角眉梢仍旧堆叠着报复的暗光。
    曲瑛莫名胆寒,他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想起在地上阴暗爬行的蛇。
    她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
    从前只为能够成为后宫里的主子,才借由纪敏骞这条路走到了御前,可距她第一次爬上龙床都已经这么久了,宋琅还没有松口要封她为妃,如今她是主子不是主子,姑娘不是姑娘的,没少被那起子宫女太监在背后嚼舌根。
    她心里憋屈,这会子又直觉不安,可转念又想,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怎能前功尽弃?
    没有犹豫太久,就向宋琅弯眼一笑。
    宋琅目光里暗含藐视,只轻笑一声:“过来品箫。”
    言行举止之间轻佻的仿佛对待妓子一般。
    这种事从前并非没有过,曲瑛默念“切不可前功尽弃”,强制压下心中的波澜,慢慢爬得近一些。
    后来是一场惊雷暴雨。
    宋琅时而温柔如水,时而又寒气逼人。
    曲瑛在这似乎无休止的摧折之中,听他反反复复问她两个问题——
    “你知不知错!”
    “你能不能爱上朕!”
    “……”
    曲瑛心里想,怪不得陛下如此反常,原来是有人惹他生气。
    陛下这是在借由她,报复那个他爱而不得的女人。
    曲瑛隐隐那个人觉得应该是公主。
    说起来,公主回宫后大多时候都在升平殿昏睡,她还从未见过公主的面呢。
    第二日早晨,当曲瑛从龙床上爬下来的时候。
    宋琅已经醒了,他好似在想什么事情,枕着手臂,平躺着,出神地看向天花板。
    她本想如从前那般无声离开。
    他竟叫住她,道:“去升平殿一趟,请公主过来用膳。”
    那会儿曲瑛已是浑身淤青乌紫,胸上腿上皆是咬痕,被折腾得快要死了一般。
    她恨不得回房倒头就睡。
    可她又怎敢抗旨不遵,只道:“是,陛下。”
    宋琅眼眸惺忪看着她,道:“放心,朕知道你想要什么,只是碍于荣贵妃有孕不便纳妃,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曲瑛闻言,眼睛毫无掩饰地亮了亮。
    难掩欣喜,竟是一时呆住了,忘记谢恩。
    宋琅见她如此,便道:“下去吧。”
    曲瑛失了魂儿一般,怔怔了片刻,才连连叩头谢恩:“多谢陛下,多谢陛下,奴婢这就去请公主!”
    她喜不自胜,忘记了满身的痛楚,起身便忙不迭出门去了。
    宋琅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慢慢攒聚一抹浓重的鄙夷之色。
    第120章 琅柍往事(上)
    ◎当他们都还是孤独的孩子◎
    曲瑛按照宋琅的吩咐到升平殿请江柍去用膳。
    刚进升平殿的宫门, 两个低阶宫娥迎上来,笑着问她:“绫罗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
    曲瑛如常笑道:“公主殿下何在?陛下想请公主去含元殿一同用膳呢。”
    宫娥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个点公主已经在用早膳了。”
    曲瑛默了默, 又道:“奴婢既到公主殿前, 岂有不拜见就走的道理, 烦请姑娘领我去拜见公主。”
    “姐姐说得也是。”小宫娥也觉曲瑛所言有理, 便领她进去了。
    曲瑛心里暗想,人人都道她与公主样貌相似,她却从未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公主, 正好可以趁今日, 见一见公主是否有传言中那般倾国倾城。
    上了台阶, 宫娥撩起纱帘,曲瑛未进殿中便闻见一阵扑鼻香, 倒不似寻常的胭脂, 也不是浓郁的燃香, 而是几种鲜花混合的气味,清凉沁人,仿佛置身森林深处的花海一般。
    宫娥往里走,到一处珠帘外跪下, 道:“回禀公主,陛下身边的绫罗前来问安。”
    曲瑛站在宫娥身侧, 只听东阁里寂然一片, 从她的角度只看到江柍的裙摆,天蓝色绣牡丹,如水洗过的晴空。
    小宫娥说完话。
    只见一个大宫女走过来, 掀开珠帘, 打量了一眼曲瑛, 目光微滞了片刻,才道:“我们公主让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