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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宿淮双脸色一白。
    江泫知他许是舍不得岑玉危和孟林,但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推出夔听的视野。他接着道:“回宗门,收拾行囊。我会亲自送你下山。”
    宿淮双原本就不甚健康的脸色惨白一片,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他猛地将手收回来,愕然道:“您要赶我走?为什么?”
    事已至此,他已经顾不上失不失礼仪、乱不乱形态,心中涌上来铺天盖地的失落。
    为什么?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在净玄峰上表现得很安分,训教堂的课程一节也不落下。尊敬师长、努力修行,就连入门大选,眼看着第二轮都快过去了。为什么这时候突然要赶他走?伏宵君讨厌他了?还是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岑师兄和孟师兄都待他很好,他虽不奢求能得到伏宵君的青睐,但仍希望能得到指点、淬炼自身,若有朝一日成为他的首徒,是否能见到他面上露出一些不一样的颜色来?待他变得足够强大,再去做想做的事情,尘事了结,再回到净玄峰,一心入道,了却残生。茫茫天地,世间寒凉,要再找一个如家一般温暖的地方谈何容易。
    宿淮双咬紧牙关,撑着虚软的身体在石阶上跪好,向着江泫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他伏在那人纤尘不染的袍角前,声音颤抖地道:“求您解惑。”
    江泫默然。
    良久以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起来。”
    少年固执地没动。他一向很听话,少年人特有的倔强,江泫今日算是见到了。若自己不说原因,他想必不会起来。
    江泫道:“并非是要赶你走,而是危难之中,不可久留。”
    宿淮双微微一愣。听了这句解释,他肩膀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抬起头来。“危难……?”
    他眼中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茫然。
    江泫指了指脚下。宿淮双观他动作,立刻回想起了方才看见的恐怖景象,心中重重一跳。
    少年低头,攥紧胸口的衣服,试图将忽然泛起来的惊惶压下去。
    下头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回出现在苍梧山下,自己为什么能看得到它……这些问题,就算现在他问了,伏宵君也一定不会回答他。
    原因无他,自己现在太过弱小,没有直面这些威胁的能力。或许以后在宗门内能探知一二,但绝不是现在。这些都不是自己应当问的,现下若被赶出宗门,自己要去哪儿呢?
    二人之间良久无言。
    宿淮双没说要走,但一直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江泫正欲再劝说一二,却惊悚地发现面前少年原本挺直的脊背垮下去一些,深深地低着头,身上透着泰山压顶一般的颓丧与绝望。
    江泫:???!
    他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抚上宿淮双的侧脸,将他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手下之人没有任何抵触,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抬起脸。碎发垂下几缕落在眉眼间,长睫低垂,薄唇紧抿,神色算得上是平静,但瞳中一层薄薄的水光,眼眶已然红了大半。
    宿淮双从来都是乖乖的,江泫活了三辈子也从没见过有人在自己面前哭。他哪里直面过这阵仗,一时慌里慌张、手忙脚乱,心中要命道:坏事。自己把他惹哭了!
    少年侧脸乖顺地贴在他掌心,牙关却紧咬,明显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但江泫不动,他似乎也不敢伸手去擦,瞳中水光聚散,看得江泫十分揪心。
    他无奈,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手帕,慢慢将宿淮双眼周将落不落的泪痕擦拭干净。
    “莫哭。”他一开口就忍不住想叹气,忍了半天,还是软下神情,长叹一声道:“……罢了。”
    宿淮双看不清他的脸,但听了他最后一句,就知道自己的法子奏效。原本只是走投无路试一试,对于身居高位的人来说,随意播撒些怜悯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伏宵君不同凡人,他只能赌,赌他并非完全绝情,心中尚有几分人情在。
    他赌对了。
    侧脸的手掌收了回去,伏宵君向他递来一只玉瓶。
    “忘掉方才所见之事。瓶中丹药只需一枚,为你回复些气力。”
    宿淮双伸手接过。他低声应道:“弟子谨遵教诲。”
    眼前景色一晃,那人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像是一片散去的雪气,须臾便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一般。宿淮双跪坐在石阶上,有些愣神地抬手抚上侧脸,仿佛指尖还能触碰到江泫略低的体温、与他衣袖腕间清淡的梅香。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完全放下心来。精神彻底放松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四肢疲软,连握着玉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少年伸手,勉强拔开瓶塞从中取出一粒丹药,胡乱喂进口中,片刻后顿觉浑身一轻,周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缓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青衫的衣摆,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梦呓似的、找不着魂的惊叫。
    宿淮双转过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几步之遥,趴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傅景灏。他的姿势异常奇特,头脸扑地,也不知他引以为傲的那张俊脸现下情况如何;右手扒着上三阶、身体又占去三阶,一只腿曲着,似乎在陷入梦魇之前,还想勉力向上爬几层。
    右手的手臂上有一只灰扑扑的鞋印,方才宿淮双被魇住时听见一声“哎哟”,正是他被踩到时发出的痛呼。但即使都被这么踩了一脚了,他也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