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菩菩屈腿坐在床沿, 捧着水杯小口轻抿，颊边赧然。
    咕噜。
    又是一口。
    强自镇定地避开八卦意味深长的眼神，宋菩菩一副心无旁骛看电视的模样, 耳边先是一声轻啧，随即是幽幽的感慨。
    “现在的小年轻啊, 不得了不得了。”保洁阿姨瞟了眼垃圾桶里散乱的方形包装，利落地将袋口扎了个结, 在桶里套上崭新的黑色塑料袋。
    含在嘴里的水不小心岔进气管，胸口一阵气闷, 宋菩菩抬手掩嘴清咳了几声, 白皙的颊边透出红晕，也不知是岔了气还是羞赫。
    保洁阿姨不多时便将房内的垃圾清扫完，临出门又尽责地问：“卫生间还打扫吗？我可以等…”
    “不用不用, ”宋菩菩忙摆了摆手，起身往门口走，“谢谢阿姨。”
    “哦。”阿姨往卫生间瞥了眼, 似是有些失望。
    宋菩菩将人送出门, 回身落锁，恰好对上衣衫不整的沈陆一，微湿的发梢耷拉垂着, 脖子上挂了条毛巾，身上零星的水珠划过胸口起伏勃发的线条, 沾湿了腹部轮廓清晰的肌肉。
    沈陆一瞧了眼恍在原地的人，勾了勾唇，笑意慵懒：“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像是被特定字眼戳中命门似的，宋菩菩倏地一顿，仰头正视他，语气正经严肃：“你该养精蓄锐了。”
    沈陆一：“……”
    他哪里看起来像是不够用了？！
    *
    小县城的街道并不宽敞，沿街的楼房也不过三四层高，斑驳发黄的外墙彰显着年代感。两人沿街走了一路，终于找到间稍显正规的超市。
    货架上花花绿绿的包装看得人眼花，宋菩菩踏着小碎步沿货架走，粉嫩的指尖从标牌上逐一划过，挑了些想吃的抱在怀里。
    才走了半个货架，她怀里已是满满当当。
    沈陆一略垂着头，看了眼快被零食淹没的小仓鼠，有些好笑，抬手在她发顶揉了揉：“我去推个车，原地等我。”
    宋菩菩随口应了声，微弯着腰继续在货架上寻找，眉间轻拢，嘴里还不住嘟囔：“不应该呀，浪味仙怎么会没有原味的呢？？”
    探手往深处翻了翻，果真只剩番茄味，宋菩菩叹了口气直起身，听见身后愈近的脚步，顺势转头看，身长玉立的人单手把着推车款款而来。
    沈陆一换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下身仍是膝口破洞的浅色牛仔裤，头顶的鸭舌帽压得有些低，覆下的阴影隐去了眉眼，只能窥见半截挺拔的鼻梁和若有笑意的薄唇。
    宋菩菩暗自啧了声，满足感像发酵了似的直往上冒。
    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还是我的。
    如此一想，兴致愈发高涨，她歪了歪头，澄澈清亮的圆眼微眯，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欸，你坐过推车吗？”
    沈陆一挑了挑眉，长眸里略过一丝疑惑，便听她继续道；“我小时候可喜欢坐推车里了，零食全堆在身上的那种感觉超满足的！”
    话音才落，车轮在地上滚动发出轻微的声响，腰侧覆上一双略烫的手掌，宋菩菩略微一怔，脚下的悬空感尚未来得及反应，后背便传来金属微凉的触感，透过轻薄的布料让她不禁颤了颤。
    沈陆一俯身正对她，屋顶白炽灯的光线自身后落下，他的神色隐在阴影里看不分明，眸光却似星光熠熠，又幽深如浩瀚星河。
    宋菩菩被他猛然的动作弄得有些怔愣，正欲开口，他沉缓带笑的声线便钻入她耳中。
    “我的推车里装着你就很满足了。”
    每个字句都是平常，组合起来却又出乎意料地撩人，宋菩菩环在胸前的手微微收紧，充了气的包装略微发涨，和她心底的满足感一模一样。
    沈陆一推着宋菩菩逛了大半个超市，最后停在冰柜前，取了两瓶酸奶问她要什么味道。
    “草莓的？”宋菩菩其实对酸奶没什么偏好。
    沈陆一“嗯”了声，抬手在从冰柜中取了几瓶，俯下腰，小心放在推车里贴不着她的位置；“有点凉，你别拿着了。”
    “嗯。”宋菩菩侧身往边上挪了挪，掀眼却发现沈陆一肃着脸，薄唇微抿，下意识脱口问道：“怎么了？”
    “没事。”沈陆一将视线收了回来，侧身将她挡在怀里，抬手摘下鸭舌帽戴在她头上，又扯过卫衣的帽子盖住自己。
    宋菩菩循着他的视线望去，隔了几个货架的地方，有几个年轻女孩驻足围观，往这里瞥几眼又转头窃窃私语几句。
    沈陆一握着车把，调转了方向：“我们先回去？”
    宋菩菩被人围观得不自在，便也没什么兴致继续逛，低声应好，略微咬紧的嘴唇却泄露了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的，倏忽就有些丧气，心下五味杂陈。
    她第一次知道，藏匿着见不得光的这种感受。
    *
    两人没再多逛，结了账便返回酒店，一前一后地落着几步进了大堂。
    宋菩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原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是当下一瞬有些没缓过劲儿，好似平静的湖面倏地落个石子，漾了片水花，但很快只余圈圈波澜。
    《盛夏》播出近两周，宋菩菩一直没来得及看，一是山上和宿舍都没迁网，二是工作之余的闲暇时间也确实少。难得空闲，便窝在床上看了起来。
    “你穿校服的样子真好看。”宋菩菩伸着手指戳了戳身侧紧实温热的胸膛，留下轻浅的泛红指印。
    沈陆一屏幕横握，画面上斑斓的游戏技能晃得人眼花，勾着唇角，笑意懒散，开口也没个正经：“我不穿更好看。”
    “吻得好唯美。”
    沈陆一嗤笑了声：“我们刚才没买醋啊，哪来的酸味？”说罢，偏头将唇贴在她额边，语焉不详：“那是借位的，我只亲你。”
    宋菩菩咬唇没做声，唇角却止不住上扬，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往下看，时不时随着剧情嘟囔两句。
    沈陆一微敛眸，见她好似休憩的猫趴在胸口，肌肤相贴熨烫出的暖意径直晕进心底，眉梢眼角笑意愈发分明，狭长的眸里温柔之色千回百转。
    房间里不曾开灯，透过窗帘罅隙落尽房内的日光由盛转暗，墙上影影绰绰的轮廓愈发模糊。
    “那个。”她声音很轻，不似惯常的明朗。
    沈陆一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嗯？”
    宋菩菩抬手环在他胸前，埋着头，声音有些闷：“生小孩的话，要个男孩吧。”
    沈陆一倏地动作一顿，屏幕中央的英雄刹那间便被砍掉最后一丝血，四十几秒的倒计时跳了出来。
    心头好似被狠狠撞了一下，莫名的坍塌了一角，旁边的裂缝仍在肆意蔓延。沈陆一翻身将人压下，低磁的声线不太平稳：“认真的？要个孩子？”
    许久没有回答。
    微动的雀跃逐渐消弭，沈陆一眉头紧蹙，察觉身下的人异样的情绪，抬手捏着宋菩菩的下颌朝向自己，她的情绪一览无遗，他倏地便怔愣住。
    “怎么了这是？”沈陆一一时有些无措，清冽的声音染上几分慌乱。
    第42章
    “怎么了这是？”眉心紧拧, 沈陆一贴着她鼻尖轻蹭，微敛下的眸里掠过微光, 眼色难明。
    孕育新生命于他而言是很遥远的事情，在她乍然提及前，沈陆一甚至从未细想过, 更遑论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诧异是难免的，而他竟不觉得抗拒, 甚至有几分期待像明灭的火星，略有拂风便能燃起。
    可, 宋菩菩明显不是这个意思。
    沈陆一微抿唇，静待她的回答。
    宋菩菩耷拉着眼, 眼尾泛红, 轻颤的羽睫根部似有湿意氤氲，她咬唇默了片刻，勾着他的脖颈, 拥得很紧，轻叹了声：“没什么，就是看了个新闻, 心里有点难受。”
    沈陆一略怔了怔, 被她的回答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好笑：“有你这么吓唬人的？”
    聚在胸口的郁结倏地散去，心下滋味却有些复杂。
    敢情他脑补了半天人生大事, 结果她只是感慨民生？
    宋菩菩仍是沉闷，待沈陆一躺回床上后, 缩着身子往他怀里钻，旋即将自己手机递过去给他。
    沈陆一长眉微挑，接过手机淡淡扫了眼，屏幕上加粗的标题映进深幽的眸里，隐约有暗芒略过，眸色暗了几分，眉眼间的冷冽难掩。
    【青蓝紫虐/童事件再度升级？！朝阳区警/方：已介入调查。】
    “畜生。”沈陆一指尖向下划了几页，咬着牙根没忍住骂道，捏着手机的手指隐隐发力，平整的指尖泛白，手背上的经脉纹路愈发明显。
    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宋菩菩掀眼看了看身旁面色不善的人。
    沈陆一面色微沉，薄唇抿成僵直的线，清冷的眉眼间透着几分凛冽的戾气，
    宋菩菩重重地叹了口气。
    刚看到新闻时，她也是这样的反应，整个人不住地打颤，气血直往脑袋里涌，恼怒的情绪全然抑制不住。热评第一的那一句“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更是激得她心里一阵悲凉。
    在宋菩菩自小的认知里，人性本善，温暖和爱意是充斥这个世界的大多数，那些阴暗与罪恶是本性异化后的不良产物，不可避免，但不过是少数。
    可现实却给了她疼痛的一巴掌。
    精神的乌托邦骤然崩塌，现实世界和她预想的千差万别。
    可恼怒过后，她又不禁担忧。
    在不知道多久的以后，她真的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吗？不能将他们隔绝在社会之外，却又无法保证他们的安全，只能提心吊胆直到孩子拥有自保的能力。
    思及此，才会有那句“要个男孩吧”，或许是她潜意识里觉得男孩略微安全些。
    宋菩菩贴在沈陆一胸口，耳边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一拍拍萦绕在耳蜗好似时钟秒针走过的声响，规律得让人心安。
    心里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挥之不去，宋菩菩轻声叹道：“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太渺小了。”
    掌心在她肩头轻缓的摩挲，沈陆一适才翻涌的情绪稍有平缓，声音几分暗哑：“这不是靠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东西。”
    宋菩菩何尝不知道，世间藏污纳垢的角落那么多，她视野能及的也不过冰山一角，可终归还是报了一丝希冀。
    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宋菩菩抬手搭在沈陆一肌骨分明的肩上，敛眸咬唇，像是暗暗鼓足勇气做了决定，抬眼对上他深幽的眸，一字一句道。
    “那就做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东西。”
    肩上的手微微蜷紧，力道不重却将她的坚持展露无遗。
    宋菩菩唇瓣微抿，清亮的眸中潋滟一池波光，澄澈得好似不染世间杂尘。
    沈陆一微眯了眯眸，恍然想起许久之前的她，氤氲在火锅缭绕的雾气后，笑意明媚地说：“尽我所能改善世界的某个角落，可能很微小，但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