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亚尔林缓慢而艰难道:“让新任主教为你加冕,以击破那些议论。”
兰德斯瞳孔微微一缩。
“不要为这件事复仇,”亚尔林劝说道,“至少在你坐稳国王之位之前,不要再对教廷出手。”
兰德斯沉默地看向国王,亚尔林面色惨白,对着兰德斯勉强扯了扯嘴角,“兰德斯,你是对的,教廷里的那帮人才是真正的魔鬼。”
兰德斯离开国王的寝室。
国王忍辱的言语在他耳边回荡,同时,神父曾经的宣言也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我想为您洗礼,然后再为您加冕。”
在整个奥斯顿大陆已经遗失百年的宗教传统即将在莱锡复兴。
在神父的阴谋之下。
兰德斯的脚步越来越慢,他停下了脚步,望向窗外。
巨大的女神像威严而美丽。
红衣主教正站在神像旁,低着头似乎是在祈祷。
“你做这一切,并不纯粹只是为了叫我难堪,而是想逼我非接受你的加冕不可么?”
神像前,亲王压低了声音问神父。
神父低着头道:“您明白的不算晚。”
“可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您是有过承诺,但我不相信承诺。”
“……”
“我从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神父转过脸,“亲王,您最好也要学会这一点。”
“我们将会是合作的伙伴,床上的情人,权力场上的对手,同时,您还兼任我的玩物一职,为您感到荣幸,”神父手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所以以后也请您不要再向我说出任何求爱的话语,那在我们两人中间根本不可能存在。”
第99章
布尼尔向神父忏悔,因他将革命党带进了王宫,才造成了那样的恶果。
“这不关你的事,”神父拒绝布尼尔往自己身上邀功,“不必在意,亲王会解决那些麻烦的。”
提到亲王,布尼尔又不禁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他看向神父,神情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亲王真的杀了希伯来主教?”
尽管亲王已经亲口承认,布尼尔的语气依旧是小心翼翼,带着些许疑问。
“看样子是的。”神父道。
布尼尔简直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一般,连说了几遍上帝保佑,他急促道:“怎么会呢?我真不敢相信,一个高尚的人会伤害另一个高尚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像布尼尔这样选择去相信其中有什么误会的人在整个王都属于极少数。
希伯来当时的死亡本就疑点重重,只是被诅咒这一可怕的传言给盖了过去,众人沉浸在不详的王子这一话题中,完全盖过了去追究主教真正的死因。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又是从革命党的口中提出,王室法院和城市法院里都乱成了一团,一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国王却已义无反顾地下了新的旨意,要将奥斯亲王的继承权提到第一顺位。
国王的身体已经虚弱到随时都会死去,这相当于昭告世人,很快这位备受争议的奥斯亲王就会成为莱锡新的国王。
因为事情太混乱,国王过了两天才想起来询问兰德斯是否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娶哪家的小姐作为他的妻子。
“我不想欺骗您,”兰德斯道,“我已经有了想要结婚的人选,但那一定不是您所满意的。”
亚尔林摇了摇头,“不,兰德斯,我对你的选择不会有任何疑虑,我相信你,也为你感到高兴。”
亲王的脸上没有喜色。
最牵挂的事已得到了回应,国王视线模糊,嘴唇颤抖,仿佛看到了光亮在向他笼罩,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后道:“兰德斯,原谅……”
*
莱锡的第六位国王死在了自己的寝室里。
莰斯堡教堂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主教需要前往王宫,前两天才发生过有革命党混入修士的事故,所以这次布鲁恩只允许主教带上布尼尔修士。
“亲王还好么?”布尼尔道。
布鲁恩道:“感谢您的关怀,亲王很好。”
布鲁恩看向安静的主教,“主教,对于那革命党的大放厥词,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
布尼尔表情欲言又止。
主教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事情已经过去很久,谁都知道那是个意外,我不会相信那些荒谬之语。”
布尼尔诧异地看向主教,主教可不是这样跟他说的。
布鲁恩很欣慰,要求吻主教的手,并且向他展示尊敬,“亲爱的主教,如今也只有您能帮助亲王了。”
布鲁恩领着两人来到国王的寝室。
寝室内点了许多蜡烛,仆人们手中捧着各种托盘来回穿梭,大床上的被子堆在床尾,国王惨白的脚从睡衣的下摆露出,亲王半跪在床前,双手握着国王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哦……”
布尼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喃喃道:“可怜的亲王……”
布鲁恩上前,俯身对亲王道:“主教来了。”
为了恢复亲王的名誉,国王在死前嘱咐、不,是命令侍卫长务必要让教廷全程参与他的葬礼,他将以虔诚的信徒身份接受上帝的安排,要亲王不遗余力地利用他的葬礼来展示他和教廷关系的密切,以应对王室法院和城市法院可能的刁难。
亚尔林一生都活在矛盾优柔之中,在面对死亡时,他也不知莱锡的未来将走向何方,只能尽力地用自己的死亡为儿子献上最后的救赎。
亲王没有放下父亲的手,低声道:“带他们下去休息,还有,看好他们。”
亲王语气中的冷淡严酷令侍卫长微微有些诧异,他恭敬道:“好的。”
主教和修士被带去隔壁休息,等仆人们处理完了,会有需要他们的时候。
侍卫长让仆人们端来茶点后离开,他一走,布尼尔就迫不及待地询问主教,“您也不相信是亲王杀害了希伯来主教,是吗?”
“布尼尔,你很在意这件事么?”主教端起红茶,“或者说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死去的国王祈祷,祝福他登上天堂,至于希伯来主教是否为亲王所害,那是法院该考虑的事。”
“我……”布尼尔觉得主教的神态宁静得有些冰冷,比起平静的湖水更像是冷冻的冰面,布尼尔敏锐地觉察到主教此时此刻似乎有着和刚才亲王相似的冷酷,他不由道,“我们需要弄清事实的真相,不是吗?倘若亲王他是个好人,我们不可使他受冤屈,他已经在您面前发誓信仰上帝了。”
主教笑了笑,“那么我代表上帝宽恕他一切的罪。”
布尼尔嘴唇上下动了动,“主教……”
“好了,”主教打断了他,抿了口红茶,胳膊向布尼尔的方向动了动,“浪费好茶是要下地狱的。”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侍卫长终于敲门再次出现,要求主教过去为老国王做祈祷。
老国王的遗体已经清洗干净,主教点了圣水为他祈祷,布尼尔在一旁跟着祈祷,他看到亲王站在床的另一边,深棕色的眼睛注视着死去父亲的面容,他看上去并不哀痛,维持着一种异常冷静的王者风范。
旧王逝去,新王诞生。
按照国王的遗愿,奥斯亲王的继承权被提到了第一顺位,他已是实际上整个王宫新的主人。
国王将手上那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留给了亲王,亲王将它戴在左手的小拇指上,和金属制的拐杖相得益彰,权力紧握在掌心的压迫感令整个王宫很快就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简单的祈祷过后,主教直起身,亲王俯下身亲吻了国王的额头。
私人的告别仪式到此为止,接下来就不是属于亚尔林,而是属于国王的葬礼了。
亲王去接待进宫的王公大臣,离开前他没有说送主教和修士出王宫,侍卫长向他征询意见,“或许让主教陪在您身边会比较有利。”
“我还没有懦弱到需要宗教的力量来为我撑腰。”亲王淡淡道。
侍卫长道:“那当然不,我只是想有主教在场,那些人就不会提出有关于那方面的非议。”
“让他们提吧,”亲王道,“我要面对的远不止这些。”
狂风暴雨即将迎面而来,亲王已做好了直面风暴的准备。
在亲王接待王公大臣时,有一位意外的来客夹在其中。
伊诺克主教,是老国王原本定下要为亲王洗礼的人选,伊诺克主教满头银白的头发,面容慈祥,眼神锐利,他是另一个教区的主教,和希伯来主教是同一时期的人,希伯来主教“暴毙”时,他正在自己的教区工作,对希伯来主教的去世耿耿于怀,之所以从未真正发难,是他内心保有着美好的善良,坚信当时还是孩子的兰德斯不可能真对希伯来做什么,而现在,谣言动摇了他的心。
尤其是当伊诺克主教看到亲王那张奇异的脸和浑身上下天然的傲慢,伊诺克突然就相信了那些传言。
面前的人就是杀害希伯来的凶手——
“亲王,”伊诺克从众人当中率先走出,他看上去像个角斗士一样气势汹汹地向亲王发起了挑战,“我需要你对希伯来主教的死作出说明。”
其余的人都躲在伊诺克身后,很好,教廷人士在辩论上面拥有绝佳的天赋,他们可以等着看奥斯亲王是如何被主教攻击得无可辩驳的。
杀人犯能不能当国王?答案当然是能,一个国王怎么可能两手干净,可问题在于他杀的是位主教,尽管莱锡对宗教的尊重有限,但利用宗教来攻击亲王,显然还是很有效的。
以亲王那高傲的性情和从前的作风,他应当像他十二岁那年那样毫不犹豫地承认是自己杀死了主教,并且理直气壮,绝不后悔,但他已经不再是年幼的王子,他所要承担的责任令他不能再随心所欲的任性。
“我不认为我需要对希伯来主教的死作出任何说明,他的死亡是场意外,我以为多年前大家已达成了共识,难道不是么?”
亲王的模样看上去气定神闲,在伊诺克主教看来,那其中还有点有恃无恐的嚣张意味。
伊诺克主教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亲王,王室的身份不是您狡辩的资本。”
“教廷的身份也不是您质问我的依仗。”亲王毫不相让地反唇相讥。
伊诺克主教被彻底激怒了,“您对教廷的不敬令人痛心,所有的教廷人士都不会承认您继承王位的合法性!”
漂亮!
身后默默无语的众人不由在心中喝彩,这就是关键,他们最所期待的场面!他们互相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眼中流露出贵族式的狡猾笑意。
亲王此刻可以去反驳,反驳莱锡的王位不需要教廷的承认,可这样一来就等于将王权彻底推向了教权的对立面。
这无论对于莱锡还是教廷,都不是明智之选。
莱锡正接受着革命党的冲击,不能再接受其他力量的打击。
兰德斯生来骄傲,但有的时候,诞生时即伴随于人的也不一定是好事,人有时候需要克服自己,哪怕是尊严,要成为王者,有的时候必须暂时地舍弃尊严。
“我对教廷十分尊重,”亲王沉声道,“我已接受了尤金主教的洗礼,发誓信仰主,这件事整个莰斯堡都知晓。”
“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