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亲王大人。”
布尼尔失声道。
亲王大人看上去心情很不好,那张有些诡异的脸上显而易见地正在经历某种很令他恼火的失望,那双眼中充满了怒火,拄着拐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布尼尔进屋子,奇怪道:“神父,亲王大人怎么了?他来找您谈洗礼的事吗?你们沟通得不愉快?”
“我们没发生什么不愉快,亲王大人的脾气一向就是那么急躁。”
布尼尔摸黑放下热水,“那很好,我相信亲王大人其实是位品德高尚的绅士。”
屋子里的蜡烛已经熄灭,神父也不需要光亮,所以节俭的布尼尔没有再点蜡烛,否则他就可以清楚地看到神父红肿的嘴唇,绯色的脸庞,然后再重新对亲王大人的人品下定论了。
神父依旧很镇定道:“是的,我也相信。”
布尼尔出去带上门。
木门关上后,莫尹又坐了一会儿,确定高傲的亲王今夜受挫后应当不会再来便开始脱去身上的修士袍。
这里没有那样好的条件,神父将自己脱光后站在木地板上,舀起水浇在自己身上,热水令自己身体里的另一种热度稍稍冷却。
亲王迷上他了。
神父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自得的神色,只露出了丁点愉悦的笑容。
在俘获人心上,他显然是做得越来越好了。
至于亲王那暴烈的激情也给他带来了些许不一样的感受。
他正迷恋着他,无法抗拒地迷恋他。
水流滚过身体,莫尹脑海中浮现出先前和亲王接触时亲王的一言一行,他看不见,或许这给了亲王伪装的机会,叫亲王能勉强装出不动声色的平静来。
实际他早已在为他发狂了。
莫尹禁不住想笑。
会是从什么时候起呢?他想了想,或许应该是他亮明他们有相可匹敌的野心时,亲王应当是在那一个瞬间受到了蛊惑吧……
可怜的亲王。
莫尹轻轻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他能感觉到自己皮肤顺滑双腿笔直,这应当是一具很不错的身体。
那么,他的新游戏就要开始了。
*
亲王此生都未曾那样后悔过,倒不是对自己无法抑制的欲望与之后所产生的行为,而是懊悔选择了那个错误的时机,这种事没有一气做成,真是天大的失误!
他怎么会那么冲动莽撞,像个毛头小子一般。
他懂得打猎也懂得耕种,在军事、艺术、文学上都有一定的涉猎,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获得一个人的心,亲王又苦恼又愤恨,不知如何是好,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他揣摩着神父对他那样突然的举动会作出什么评估判断,又想着神父会如何应对,就这么竟一直想到了天亮。
朦胧的日光照进了木屋的裂缝里,兰德斯面色阴沉,他得起来,今天是关键时刻,他得若无其事的,绝不在神父面前作出心虚羞愧的模样,反而要额外地理直气壮才是,否则以神父的精明聪慧,一定会察觉出什么来了。
神父和修士还有那些青年为病人们发放食物,食物是新鲜运来的,由侍卫长亲自带着人把食物从篱笆上头托送进来,侍卫长和神父很恭敬地进行了一番对话,对于神父年纪轻轻就有那样沉静优雅的气度十分推崇,神父为侍卫长做了祈祷,侍卫长隔着篱笆吻了神父的手,感谢他为民众和亲王所做的。
亲王在不远处观察了片刻,主动走上前去,时隔差不多一周后再次和神父打了招呼。
神父听到他的声音,侧脸看着像是无动于衷的,仅仅微微点了点头,“亲王,早上好。”
他的语调当真是若无其事了,亲王也不知怎么竟感到有些许气恼,不过既然神父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也不会显得沉不住气来,“昨天晚上睡得好么?”
“好极了。”
亲王又沉默下去,蓦地,想要扳回一城般道:“有关受洗的事,我们还没聊完。”
神父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微微皱了皱眉,神父总是用很平和宁静的表象来伪装自己,这是亲王头一回看见他皱眉,这算是他占了上风吗?只是他的心情好似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愉快。
“亲王,”神父压低了声音,“您知道您这是在进行一场卑鄙的敲诈吗?”
亲王的呼吸略微滞了一瞬,他找回了他擅长的讥讽,“敲诈?那是神父你在信上对我做的事吧?我说了,我只是要一个保证。”
“这算什么保证呢?”神父皱着眉道。
亲王感到身体里残余的欲火又开始悄悄窜了上来,因为神父的态度看上去显然这件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他只是在犹豫,或者就是故意地在吊他的胃口,管它是什么,总不是一点通融的缝隙都没有。
兰德斯告诉自己千万要镇定,不能再犯任何错误,他漫不经心道:“或者神父你愿意留下你的一根手指头或者别的什么不大重要的器官,随你选,我总要得到什么证明。”
神父沉默不语,看上去是在考量。
他这认真思索的模样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要知道他现在这副表面毫无波澜堪称圣洁的脸孔下其实正在掂量的是要不要接受一个男人对他发出的身体上的邀约……神父、神父,纯洁禁欲的神父,野心勃勃的神父,美丽诱人的神父……
“我可以给您慢慢考虑的时间,”兰德斯将脸转向不远处打开篱笆满脸喜色地进入病区的布鲁恩,他回头在神父的耳边轻轻道,“相信您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第80章
考尔比街区爆发了传染病一事在整个王都都传开了,奥斯亲王返回王都的消息也在贵族圈子里迅速传播,这两件事加在一块儿,带给人极不好的联想,奥斯亲王名声在外,一直都是个不祥的人物。
夏尔曼在战场上伤了多处地方,对外称是被革命党的火枪给扫中了,实际是那枪子没打过来,他自己害怕得想要撤退,他的马是纯血马,阿拉伯人卖给他的,精细地养在马厩里,属于祖先的血性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养尊处优中消失了,和他的主人一样被枪炮声吓得惊慌失措,夏尔曼从马上摔下来,差点把自己的脑袋给摔得粉碎。
奉命迎战的王太子立即被送回王都医治,在宫廷医师们坚持不懈地救治下,夏尔曼终于捡回了一条命,然后夏尔曼就发现王宫里到处都是他的兄弟,而最令他感到危机重重的是兰德斯居然也返回王都了。
夏尔曼或许不精通打仗,但对于如何与兄弟们勾心斗角赢得父王的青睐上面绝对是整个哈卡特家族中的佼佼者,他心里很清楚其他兄弟都不可能取代他的位置,除了那个可怕又丑陋的兰德斯。
上帝保佑,兰德斯还是一如既往地那么不走运,竟陷在了传染病区里,夏尔曼拖着病体跪在神龛前感谢上帝对他的偏爱,同时祈祷传染病能尽快将兰德斯拖入地狱。
然而很不幸的是,上帝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考尔比街区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王都中因为传染病而惶惶不安的谣言也渐渐平息了下去,似乎众人对于兰德斯的看法也变得好了起来。
夏尔曼净听到有关兰德斯在考尔比街区所做的好事,所积攒的名声,而没有收到他梦寐以求的兰德斯染病的消息,这样下去可不行,他连忙又去国王亚尔林的病床前请求将可怜的兄弟从病区中解救出来。
亚尔林那昏沉的头脑简直可以说是任人摆布,稀里糊涂地又把事情给答应下来,对于兰德斯的境遇,他又恐惧又感慨,恐惧的是这儿子果然再次跨过了命运对他的考验,感慨的同样也是如此,对于整个莱锡最高权力拥有者而言,他渴望有个强大的继承人,在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差时日无多时,又有些畏惧儿子的强横。
国王的指令很快到达了考尔比,兰德斯正在巡视街区,用他那特有的粗野高傲鼓舞人心,有青年来呼唤了他。
“不,我不想离开这里。”兰德斯无情地拒绝了。
布鲁恩道:“亲王,您这是在固执什么呢?既然可以离开了就快离开吧,在里面毕竟还是危险。”
“我不这么认为,布鲁恩,我不害怕疾病,它们战胜不了我,我既然来到了这里,这里的居民也服我的管,听我的话,我就是他们的主人,我会等疾病过去,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后再离开这里,留下来并非我的本意,何时离开必须由我自己来决定。”
兰德斯的态度强横极了,完全不给布鲁恩劝说的余地,布鲁恩真为此感到骄傲,这才是他想要拥护的君王,他行了个骑士礼,道:“亲王,您享有真正的自由。”
兰德斯并没有为侍卫长的臣服而感到多么欢悦,他理所应当地有能力去征服这片大陆上任何一块土地任何一个人,除了……
只要不去想那件事,兰德斯就会很平静,只要一想到那件事,行事威严又果断的亲王就会开始胡思乱想踌躇不已。
在神父面前做出要挟时,亲王表现得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然而离开之后,亲王却是心乱如麻,完全没有能够成功敲诈的自信。
神父那么聪明,那么狡猾,一定会同他谈条件的。
只要谈判的过程开始,就意味着神父已经有一大半落在了他的怀里。
可该死的是神父看上去可真沉得住气,他照样还是为病人祈祷,握临终者的手,在那些亲人的眼泪与感激中送别逝者。
亲王知道这是很关键的时刻,他克制着绝不去看神父,高声大气地与人说话,甚至还对着人说了个在奥斯很流行的笑话,逗得面前贫民区的青年哈哈大笑,亲王自己倒是没笑,他制造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神父有没有在意。
神父的耳力惊人,当然听到了亲王那边的欢声笑语,同时,他还听到了亲王有些紧张的呼吸,手掌过分用力地按住拐杖,拐杖在地面碾磨的声音。
真是有趣。
神父头一回从中感受到了真正的乐趣。
和第一个世界将此作为武器不一样,只是纯粹地享受挑逗亲王的快乐。
到了晚上,亲王在神父用餐时过来了,很平静地通知神父今天王宫里来了人让他离开而他拒绝了,神父对亲王的举动表示了赞美与支持。
二人互相彬彬有礼地交流,布尼尔道:“亲王大人,你吃过晚餐了吗?”
“还没有。”
“那么就坐下来一起吃吧,”布尼尔征求神父的意见,“神父?”
“欢迎至极。”
亲王拄着拐杖在门口迟疑片刻后风度翩翩地一点头,“那就打扰了。”
三人一块儿用餐,布尼尔兴致高昂地与亲王搭话,亲王表现出了贵族那礼貌疏离的一面,姿态非常之高,令布尼尔对他大大改观,布尼尔连声称赞,同时诚实地表示对自己先前的偏见感到很羞愧,感谢亲王在病区为民众和他与神父所做的一切。
“这是身为贵族应当做的事。”
亲王不以为然道,那语气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丝毫不夸耀。
夸赞固然令人感到愉悦,但相比布尼尔的热情,神父就显得冷淡了许多,只是默默地用餐,旁人也无法从那双看不见的湖绿色眼睛中去窥探些什么。
亲王忍耐着应付,为了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他将白天的笑话又给布尼尔讲了一遍,布尼尔果然哈哈大笑,这回亲王也跟着笑了两声,余光看到神父的嘴角翘了翘,亲王内心便感到了满意。
用餐结束,布尼尔照例要去给神父烧水,等修士离开后,亲王依旧稳稳地坐在餐桌前,烛火轻轻摇摆着。
两人谁也不出声。
神父双手握着十字架,嘴唇轻轻动着,似乎正在默读圣经。
亲王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必得忍耐,他不知时间已过去多久,恐那修士马上就要返回,又白白错过,他心中矛盾极了,一时想着绝不能叫神父看出他的难耐,一时又想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就直接坦白了,叫那神父尽情开价,反正他又不是支付不起。
上帝见证,他真是快要疯了!
这该死的小木屋闷得叫人受不了,兰德斯背上直冒汗,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还有他的掌心,真要命,再这样下去,神父会发现他的窘态。
兰德斯拿起靠在餐桌边的拐杖,“那么神父,我先走了。”
“请等一下。”
亲王立刻放下了拐杖,双眼极为兴奋地投射过去,他压抑着雀跃语调,用一种故作温和的语气道:“神父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我商谈?”
神父道:“我听闻王太子的伤情好转了。”
正兴致勃勃地准备接受敲诈的亲王愣住了。
神父柔声道:“这真是个好消息,不是吗?”
亲王脸上兴奋的神情慢慢褪去了。
“我升任神父前,王太子就前往马岛加入了战争,真可惜我们还没有机会见面,我想或许王太子很快会有兴趣召见我,亲王您说我会有这个荣幸吗?”
亲王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他听懂了神父的暗示。
神父并非只有他一个选择。
亲王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声音极轻道:“这就是你展现忠诚的方式?反过来要挟我?我亲爱的神父,您真觉得这样做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