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谢敦彦听这话,微怔,深深地打量着孟砚青,半晌后才道:“你说吧。”
孟砚青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便继续道:“就这点来说,谢先生已经摆脱了一部分外商和港澳商人的傲慢和偏见,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中国大陆这一块市场是巨大的潜在市场,谢先生野心勃勃,想在这片市场上生根发芽,这也是我找上你,而不是找上宝瑞或者其它珠宝大企业的原因。”
谢敦彦挽唇,浅淡一笑,看着孟砚青道:“孟小姐真会说话,到目前为止,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恰好切中我的心思,你可以继续说。”
孟砚青却微侧首,看向一旁的机场钟表,那里有全球重要城市的时区时间。
她看了下时间后,笑道:“谢先生给我五分钟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接下来两分钟,我们就说说重点吧。”
谢敦彦挑眉,实在是有些好奇,她浪费了三分钟后,却告诉他,最后两分钟才是重点?
孟砚青却道:“我可以直白地告诉谢先生,你如果想用钻石撬开中国珠宝市场的大门,那你注定血本无归惨淡离场。”
她笑望着谢敦彦:“传闻谢家有三子,谢先生两位兄长都已经进入鸿运珠宝,担任要职,如果谢先生开拓大陆市场惨遭滑铁卢,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谢敦彦听这话,眸光陡然锐利。
他审视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认为我必会败北于大陆!”
孟砚青:“谢先生,你看,我只是说说而已,假如我只是胡说八道,谢先生何必为我一女流之辈的放肆言辞而羞恼成怒?”
谢敦彦微吸口气,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孟砚青:“五分钟已经到了,我看我们还是下次再说吧。”
谢敦彦冷笑一声:“孟小姐,你既有备而来,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倒是也不必藏藏掖掖。”
孟砚青听此,笑道:“既如此,那谢先生可以请我这个美丽的女士喝一杯咖啡吗,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谢敦彦愣了下,之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孟砚青。
他突然明白了,眼前这女人就不是一般人,他最开始用一个看待美丽女性的眼光去审视她,到底是大意了。
*
两个人坐在了机场咖啡厅,谢敦彦看着对面的孟砚青,目光落在她发间的发夹上。
乌黑长发散发着绸缎般的光泽,上面别着一个玫瑰紫发夹,那玫瑰紫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衬得眼前女子雍容艳美。
孟砚青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淡声道:“谢先生喜欢玫瑰紫?”
谢敦彦一语双关:“很漂亮,也很浪漫。毕竟在西方,玫瑰花本就是爱情的象征。”
孟砚青浅浅地品了口咖啡,却是道:“不过那是在西方,在我们中国,玫瑰原不是花,它本就是玉石。”
谢敦彦:“哦?”
孟砚青:“谢先生没发现,玫瑰二字,明明是花,却是从王字旁吗?”
谢敦彦疑惑:“确实是从王,从王字旁的,一般是珠宝一类吧。”
孟砚青哈兽:“《说文解字》提到,玫,火齐,玫瑰也,一曰石之美者,南朝时的《梁书》也曾经提到这火齐,说是状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耀,这就是红宝石嘛。”
谢敦彦听得疑惑,他确实从未想到这一出:“那后来玫瑰又怎么成了花?”
孟砚青:“汉唐时候,玫瑰便不再专指宝石,或者笼统美玉的代称,或者开始指向某种植物,等到特意指某个花卉,中国历史上出现玫瑰花的记载,那都得是宋朝以后了。”
谢敦彦听这个,恍然,恍然之后便笑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只知红宝石名玫瑰紫,以为是这宝玉色泽肖似玫瑰花,却不知道原来先有玫瑰宝石,再有玫瑰花。”
孟砚青也笑道:“谢先生,这些不过是咬文嚼字罢了,谢先生公务繁忙,自然更没有我这种闲情逸致。其实说起来,现代人也不会太去关注这些历史典故,毕竟人嘛,还是得先顾好眼下。”
这话题一下子扯到了眼跟前,谢敦彦望着眼前的女人,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小看了对方。
他神情间也多了几分佩服:“孟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砚青见他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之所以敢下这种断言,是因为这次鸿运进军大陆市场,竟然试图用钻石打开市场,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谢敦彦:“为什么?”
孟砚青笑道:“所以谢先生选定钻石的原因是?”
谢敦彦:“因为浪漫。”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咖啡杯,开口道:“在说钻石之前,我们可以先说琼瑶。”
孟砚青:“请讲。”
谢敦彦笑道:“琼瑶小说红遍港澳台后,如今已经流入大陆,我曾经想过为什么琼瑶小说会这么疯狂流行,大陆人就这么喜欢琼瑶小说?我认为,这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前的大陆一直处于运动中,理性统治着人们的生活,社会文化和个人情感一直处于一个压抑状态,这里是消遣娱乐的沙漠,他们需要浪漫主义的爱情来为他们的生活增添色彩。”
“所以从这点来说,我也认为,钻石就如同琼瑶的爱情小说一样,可以横空出世,在中国大陆这片土地上,再次创造出一个销售奇迹。”
谢敦彦叹道:“五十年代,戴比尔斯推出了丧心病狂的广告,a diamond is forever,从此后,闪耀的钻石就被赋予了远超它实际价值的爱情内涵,我相信中国大陆的人们也会被这种闪耀着白光的浪漫爱情所征服。”
说着这话,他隔着咖啡馆的玻璃望向窗外,远远地还能看到那巨大的泼水节壁画。
他缓缓地道:“这就像大陆人也希望把一张带有裸女的壁画高高地挂在机场上一样!”
孟砚青听到这话,笑道:“谢先生,我听你说了这番话,不得不承认谢先生深思远虑。”
谢敦彦听到她的夸赞,却是道:“可是孟小姐并不赞同,是不是?”
孟砚青颔首:“确实,我并不赞同。”
谢敦彦:“愿闻其详。”
孟砚青:“首先,钻石这种东西,本就是一场人为造就的稀缺。”
当年南非发现巨大的钻石矿,产量为几千万克拉,这些钻石流入市场,钻石的价格体系必然土崩瓦解,因为再也不能称之为稀缺。
但是奥本海默家族所控股的debeers买下了南非钻石矿的开采权,取得了垄断地位,之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年的产量,又把爱情和钻石挂钩。
从三十年代开始,他们花费巨额广告打造钻石文化,号称钻石象征坚贞不渝的爱情,求婚必须用钻戒,他不买钻戒就是不够爱你,仿佛钻石就是爱情和幸福的象征。
没有女人能经受这种诱惑,于是所有的人都落入了这种窠臼。
更不要说后来那个丧心病狂的广告语,a diamond is forever。
这种营销广告甚至完全杜绝了二手流通的可能,黄金饰品是可以买卖的,可以融化再制造,没有人会在意是不是二手。
但是钻石不行,二手钻石就仿佛二手爱情——这是疯狂广告费用狠狠植入人们心中的理念,也是让debeers疯狂赚钱的诀窍。
她笑叹道:“这种营销的大坑,中国内地的老百姓早晚会主动跳进来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至少现阶段,还没发展到那个水准。”
谢敦彦挑眉:“为什么?”
孟砚青道:“要知道,在如今这个阶段,那些能够购买珠宝的应该多是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出生的,他们有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经历过风雨,也知道生存不易,一辈子节俭习惯了,要想从他们兜里掏钱让他们为浪漫买单,那并不容易。”
她笑道:“年轻人可以花八分钱去租书店看琼瑶小说,这就是他们对浪漫爱情的付出,但是要让他们花几百甚至更多去为一个美好的爱情买单,他们兜里真没钱,家里长辈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挥洒父母辈辛苦攒下的积蓄。”
谢敦彦微皱眉,过了一会,才道:“那你认为呢?”
孟砚青笑看着谢敦彦,缓缓地道:“现阶段,能打动大陆老百姓的,只有黄金。”
第69章 柜台
谢敦彦:“黄金?”
孟砚青颔首:“大陆人计划经济走出来的,现在虽说市场经济了,但是很多物资短缺,一时半刻,他们的需求都是很实在的,比如结婚买大件,那肯定是实在木头的,可以用一辈子,保养得好子孙还可以继续用,就算样式落后了,好木头依然可以改做其它家具,这在老百姓家里,就是一个物件,花一次钱,受用几辈子。”
谢敦彦颔首:“我能理解。”
毕竟同根同源,都是中国人,能够理解骨子里对传家财物的嗜好。
孟砚青:“至于新婚时候的珠宝首饰,那必须是金银的才最好,金镯子银錾子,或者富裕讲究的翡翠玉器,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最讲究实惠,最讲究材料,关键是要实诚。”
谢敦彦皱眉,专注地听着。
孟砚青:“黄金饰品,大家得看分量,设计得再好看,轻,薄,大家也不认,关键是要压手,爹娘这一辈置办了,以后传给儿子结婚再用,那就是传家宝。”
谢敦彦微眯起眼,沉默了很久。
他显然是被说服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有顾虑。
终于,他缓慢地开口:“但是在大陆,目前的黄金制品是管制下的交易吧?都是施行统一管理,统购统配,我们港资很难插手吧?”
当他们的话题讨论到这里,孟砚青知道,她已经成功了。
他已经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了。
当下孟砚青笑着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几年黄金买卖管制一直都在放松,比如现在去银行兑换黄金已经不需要户口本了,而且对出入境黄金制品携带有了明确且较为宽松的环境,如果是旅游探亲等,可以携带五市钱黄金制品,如果是迁居国外,可以携带一市两的黄金。”
她继续道:“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大陆刚出台了一个政策。”
谢敦彦直接打断她的话:“问题是这并不能解决我们的生产经营资质问题。”
孟砚青:“谢先生不是才从深圳来吗?”
谢敦彦一怔。
孟砚青:“三来一补的政策,谢先生应该研究得很明白了吧?”
谢敦彦的眼神便意味深长起来:“你到底什么人?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孟砚青当下将自己的家庭情况一一告知:“我之所以懂得这些,是因为恰好跟着亲戚学过,而我之所以敢找上谢先生,是因为我关注这个行业太久,一直在寻找机会。”
谢敦彦听着,便笑了,他笑了一会才道:“是,我确实打算在深圳采用三来一补的模式,打算利用深圳如今的开放政策,拿到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的许可,从而拿到黄金饰品生产加工批发权。”
孟砚青明白,他如今已经愿意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她继续道:“所以谢先生的黄金饰品,一部分会流入深圳的中英街吧?”
所谓中英街,是在深圳以碑为界,一边受深圳管辖,另一边受香港管辖,只要拥有边防证就可以在中英街购买黄金。
谢敦彦颔首:“是。”
孟砚青:“所以我们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谢敦彦神情微动:“嗯?”
他当然明白,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终于露出了她的目的。
孟砚青:“虽然一时半刻,你们还没办法把黄金饰品店开到内地,但是我相信未来我可以,所以我要签下鸿运珠宝未来在大陆的独家销售代理权。”
谢敦彦听这话,打量着孟砚青:“我凭什么相信你?”
孟砚青:“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
谢敦彦沉默了一会,之后笑起来:“也对,我现在确实很相信你。不过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自信?你不怕政策反复?你确认将来黄金市场会开放吗?”
孟砚青:“我如果害怕,就不会来找你谈这些了。”
谢敦彦:“你空手套白狼,一无所有,就来找我谈,野心勃勃要拿下鸿运在大陆的总代理权?”
孟砚青笑道:“不然呢?目前有谁对鸿运在大陆的珠宝代理权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