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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秋露白的酒劲儿全在后程,李幼白从桌上起?身时头脑还是清醒的,但走到中途便有点不对劲儿了,脚底软绵绵的,像是踩着云朵,又轻又虚,总觉得?不踏实,与此同时,浑身都?热起?来?,血液像是骤然快速窜涌,直直顶到心口,又倏地冲到颅顶,让她一阵一阵的眩晕。
    她扶着廊柱站定,后又觉得?扶不稳,便两只手都?搭在上面,脑袋贴着柱子,试图将温度降下来?,她贴了会儿,觉得?好些便又抬脚往前走,谁知猛一踉跄,险些栽倒。手忙脚乱之中,她抓住一物,也不管是什么,双手扒在上头再不敢挪动。
    卢辰钊浑身僵住,刚过来?便见她快要摔倒,冲到面前又被她八爪鱼般箍住,手脚并用地攀在自己身上,那?脑袋也不肯消停,朝自己肩窝处蹭了蹭,热意过渡到他?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
    他?只闻了一下,便皱眉低斥:“你是喝了多少酒?!”
    李幼白哼唧了声,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卢辰钊想扒开她的手臂,她不肯,用力扒住,缠的卢辰钊快要喘不过气,却也是恼了:“明知自己不会喝酒,还要跟燕王坐在一桌,他?劝酒,你能挡得?住?我帮的了你一回,帮不了你多回,你便不会自己想法子推脱,非得?傻乎乎坐在那?儿任凭他?去灌你?
    李幼白,你不要装醉,我说的话你最好记住,你起?来?!”
    他?凶神恶煞,动作却很小?心,怕抓疼她,只握住那?细细的手臂往外?扯,李幼白忽然难受地哼了声,松开他?后捂着小?腹蹲下身去。
    卢辰钊忙跟过去,弯腰问:“想吐吗?吐出来?会好受些。”
    李幼白蹲在那?儿没动,也没有呕吐的迹象,半晌卢辰钊晃了晃她肩膀,她软软往旁边倒去,他?赶紧扶住,一把抱了起?来?。
    “李幼白,你还能睡得?着!”
    一面走,一面斥责。
    “李幼白,也只是在公府,若你在外?头,今日?必定犯下大?错!”
    “以后不许喝酒,听到没,跟谁都?不能喝,你真是个蠢的,便不能跟燕王说你腹疼,说你喝酒会起?疹子,随便撒个谎不会吗?就那?么耿直,给你多少喝多少,不知深浅!”
    他?往上抱了抱,李幼白的小?脸绯红,许是姿势不舒服,想在他?怀里?翻身,他?怕她摔下来?,停住脚步后任由她勾住自己的颈往上爬,红嘟嘟的嘴巴蹭着他?的颈划过,像是柔软细腻的花瓣,他?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起?来?,然面上还是一副坦荡神色,尽管小?腹以下血流狂涌,还是克制着那?种令人面红耳赤的心情,将头抬起?,看远处的槐树。
    李幼白的唇蹭来?蹭去,蹭的他?青筋暴露,呼吸急促,终于,她找到了舒服的姿势,往他?怀里?安心一躺,不久便发出匀促的喘息声。
    卢辰钊的脸早已通红,颈间全是汗,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半青看见他?抱着李幼白回来?,张口结舌瞪了半晌,卢辰钊低声吩咐:“还不快去铺床,煮醒酒汤。”
    “是,是。”半青转头就走。
    卢辰钊进屋,踢开她床前的圆凳,将人放下。
    李幼白似乎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全是细汗,唇微启,沾着方才?的酒渍,卢辰钊看了眼?,立时转头出门。
    廊庑下的风吹来?,带着凉飕飕的冷。
    他?的血却迟迟冷却不了,像一滩被煮沸的热汤,满心满脑,全都?是她。
    此时此刻,卢辰钊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在他?抱起?李幼白的时候,在他?埋怨她喝醉酒的时候,看她遇到刁难立时冲上前的时候,其实他?早就该知道了。
    或许早在某个时刻起?,他?就喜欢上她了。
    尽管克制,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他?在意她的一切,如同在意自己。
    回头看了眼?屋内,屏风后的半青正弯腰为她擦拭面庞,卢辰钊唇角轻勾,再次提步时心境与从前已然不同。
    李幼白口渴,半青见她舔唇便忙端来?醒酒汤,让她就着自己的手喝下去,她眼?睛都?没睁,喝完打了个滚面朝里?继续睡。
    半青又去灌了半壶,放在桌上等着,她怕姑娘起?来?后找不到人,索性趴在旁边的桌上,困意袭来?,眼?皮也变得?沉重?,后也不知不觉睡过去。
    李幼白做了好些个梦,梦里?一会儿是刘识劝酒,一会儿是闵裕文沉默对饮,一会儿又忽然转到卢辰钊,冷着脸呵斥她不节制。她晕头转向,如同在一张巨大?的网里?,又像身处浓雾当中,她伸着手想去拨开,却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走着走着,她神经忽然一紧,低头,生父留给她的玉佩不见了。
    接着脚底一空,她摔到床下,睁眼?,右手摸在腰间,果然,荷包没了。
    她爬起?来?,坐在地上怔愣了会儿,抬眼?,见半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又凭着模糊地记忆想起?方才?卢辰钊似乎抱她回来?的,便抓着床栏站起?身来?,也没叫醒半青,兀自出了门去。
    自从燕王入住公府,卢辰钊便跟着住到隔壁院中,与闵裕文挨着,也正是因?为如此,卢诗宁才?不敢再轻举妄动,擅自往闵裕文屋里?钻。
    天色漆黑,燕王刘识的院子有暗卫把守。
    李幼白走几步便歇一下,努力去认路,待确认好了才?继续前行。她在公府住了一年多,故而丫鬟小?厮见了也不阻拦,福礼后由着她往前走。
    李幼白站在门口,抬手叩了叩,不见动静。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醉,因?为卢辰钊实在太过严厉,总是板着脸教训人,她不想再听他?批评,又得?赶紧拿回玉佩,只好吹了会儿风,觉得?酒气都?吹得?差不多,才?再度举起?手来?。
    然还没碰到门板,门就从内打开了。
    廊庑下的灯笼早已被吹灭了,屋内也是黑黢黢一片,光线昏暗,他?又站在屋里?。李幼白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忽然窜出个酒嗝。
    便见那?人要皱眉,李幼白赶忙伸手捂住嘴巴。
    “我..我没醉,我只是...有点晕。”
    说完,她脚底晃了下,一把握住门框站定。
    眼?前全是一圈圈的光晕,像是流光溢彩的花火,她努力睁大?眼?睛去看,然无济于事,那?人的脸像是一团白雾,跟梦里?时一样,又软又浓。
    闵裕文微微蹙眉,眼?前的小?娘子显然醉了,面若桃花,琼鼻樱唇,清澈的眸眼?此刻含烟带雾般,睁的大?大?的,圆圆的,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怕她摔着,抬手搀住她手臂,问:“李娘子前来?,可有事找我?”
    李幼白听不清他?问什么,但又想着不能叫他?看出自己醉了,于是目不转睛等了半晌,只觉那?话仿若从半空飘进耳朵,她认真想了想,捋直舌头道:“嗯。”
    闵裕文等她说出缘由,但她仿佛醉的很厉害,一双眼?睛睁累了,用力眨了眨,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将那?酒意朝他?扇来?,他?没避开,便闻到她的气息,混了墨香和酒香,还有股女孩子的清甜。
    “我...我...”李幼白觉得?不行,刚一开口舌头便不听自己的,偏面前人非要等她说完,她咽了咽嗓子,秋露白的后劲儿涌上头来?,她只闭上眼?睛,便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所在何处,所为何事。
    闵裕文搀着她,欲叫人过来?,忽然颈上一热,他?怔住,李幼白的双臂像两条藤蔓般爬上他?的后颈,带着灼热的温度,双手手指不时触碰到他?的皮肤,濡湿黏腻,她像是找到一棵树,十?指紧紧扣住,随即仰起?头,茫然地四下环顾,瞳仁始终没有聚合在一块儿。
    李幼白被那?团雾扰的实在痛苦,它遮住了自己的视线,令她看不清前方人的脸,她好像垫脚够到了月桂,于是鼓起?腮颊用力去吹,那?是月亮旁边的云,吹散了,也就能看见月兔。
    闵裕文被她吹得?又痒又麻,那?唇嘟起?来?,引得?人连连战栗。明知不该看,却还是看了过去,她有张蛊惑人心的脸,但没有醉酒时,这脸偏偏又是清纯美好的。
    他?很少在一个人身上看到如此大?的反差,以至于忘了动作,只是由着她垫脚,靠近,直到那?唇几乎贴上他?的。
    隔壁屋门倏地打开,继而便是一声冷斥。
    “李幼白!你在做什么!”
    人影忽至,疾风一样。
    李幼白听见有人喊她,缓缓扭头,卢辰钊将她从闵裕文身上扒下来?,一把攥住她的腕子,眸光如刃。
    雾气散开,她怔怔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卢辰钊恼,却不敢松手,冷言冷语道:“你不睡觉出来?做什么?”
    李幼白:“我..我找你啊。”
    “找我?呵...”他?嗤了声,“找我找到别人屋里?来?了?”
    李幼白茫然地扭过头去,问:“这不是你吗?”说罢,又要去摸闵裕文的脸,卢辰钊一把拍掉她的手,随即将人扛到肩上。
    刚要走,又回头瞥了眼?闵裕文,道:“闵大?人,希望你不要多想,今夜之事,全因?她醉酒导致,绝非对你有所图谋。”
    闵裕文眼?眸轻皱,回道:“我明白。”
    长廊尽头仍有一盏灯摇曳着身姿,烛火昏暗,投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卢辰钊扛着李幼白阔步离开,他?身量笔挺,如青松如朗月,肩膀那?女娘被晃得?厉害,数次想要直起?身来?,又被他?摁住后腰挂在肩上。
    她像是一头凶猛无比的小?狼,喝醉酒的人分明不讲理,拼命捶打卢辰钊的肩,甚至又啃又咬,自始至终,那?位清贵自尊的世子爷,连一下重?手都?没有。
    闵裕文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月门处,刘识不知何时来?的,轻轻叹了声。
    “明旭,当真不动心?”
    第32章
    冷风如寸寸细刃, 割着皮肤将寒意渡进骨里。
    李幼白快被晃吐了,天旋地转般。她直起身体,眼前出现?无数个人影, 都是卢辰钊阴森森生气的脸。她想解释,还没张嘴,又是一颠,脑袋垂下去,胃里的酒快被晃出来, 她捶打着桎梏她的?人,挣脱不掉, 便用了全部气力?反抗。
    直到隔着衣裳牙齿咬到肉, 她才稍稍平复下来,却是精疲力?尽倒挂着,固定发髻的?钗掉落,她哼唧了声, 卢辰钊转身瞟了眼, 旋即折返回去, 弯腰拾起来塞到怀里, 然手指碰到什么,他低头, 却是李幼白的荷包。
    她在他背上嘟囔着, 要找东西, 想是这?枚荷包了。
    如此看来, 她并非有意, 而是实在?走错了路, 将闵裕文认成自己?,卢辰钊的?火气渐渐熄灭, 攥着荷包的?手摩挲了下,知道里头约莫是枚玉佩,他重新放到怀里,听到肩上人说难受,便将她放下来。
    脚刚着地,她便虚虚歪在?自己?怀里,绯红的?脸颊滚烫,贴着他的?掌心?,舌尖探出来,舔着干涩的?唇瓣。卢辰钊一动不动,像是着了魔,眼睛直直盯着那樱唇粉舌,瞬间觉得口干舌燥,他甚至想低下头去,尝一尝那舌尖的?味道,他也真的?低了头,但李幼白倏地睁开眼来。
    漆黑的?瞳仁定定望着他,眼眶内仿若沁着薄薄一层水意,她很少有这?般纯粹安然的?眼神?,素日里的?她总是目光坚定,分外有主见。而今日,此时,此刻,她像是将自己?完全坦诚地呈现?给他,毫无防备,干净清澈的?眼睛有着致命的?诱惑,让卢辰钊挪不开视线,只能无限,甚至是贪婪地将她所有收入脑中。
    李幼白其实以为自己?在?梦里,盯着卢辰钊看了半晌后?笑起来,弯弯眼睛月牙一样,笑了会儿又伸出手去,捏卢辰钊的?脸。
    卢辰钊起先避了下,但见她皱起眉头,便在?她第二次伸手时,主动将脸往她手指上贴去,她捏到了,又笑起来,边笑边自言自语。
    “你不要对我这?么凶,知道吗?”
    她歪着脑袋,像是同他商量似的?,说完打了个酒嗝,熏得卢辰钊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不适任由她继续牢骚,“你总说我这?不好,那..嗝...那不好..嗝。”她捂着自己?的?嘴巴,好容易等到酒嗝结束,这?才重新开口,“我不是故意要喝醉的?,真的?。”
    卢辰钊静静望着她,低声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李幼白摇头,小脑袋在?他怀里晃啊晃,复又睁开眼一派天真,“我没喝过酒,这?是第一次,不好,再不想喝了。”
    “知道就好。”卢辰钊嗤了声。
    “还我东西。”李幼白像是想起来,将手一摊,细长?的?眉皱巴巴的?,瞧着很凶,“你偷我东西,得还我。”
    “我偷你东西作甚?”卢辰钊笑着摸出荷包,还未给她系在?腰间,便听她嘘了声,神?秘兮兮道,“因为,它?很重要,不能丢。”
    卢辰钊抬眼,她又打了个酒嗝,顺势趴在?他肩上,温热的?呼吸绵密轻柔,一点点喷着他的?耳垂,他的?颈,将他的?脸染成跟她一样的?绯红,他侧脸低眉,脸颊蹭到她额头。
    风停了,枝头的?鸟鸣也跟着止住,月亮的?光从云间透出来,有颗明亮的?醒醒坠在?月亮尾巴上。
    时间也静止了。
    天地万物间,好像只他们两人,他的?心?异常安宁,困扰自己?那么久的?问题尘埃落定,他之所以迟迟没有确认,是因为他不想承认,不想承认他会喜欢上一个人,一个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喜欢的?人。
    不知何时开始,未必很早,也不会太?晚。
    他唇勾起来,
    左臂稳稳箍住她,她还在?嘟囔,扭过身子把额头撞到他身上。
    “不能丢,不能丢...”
    “知道了。”卢辰钊说完,单手将那枚荷包小心?翼翼系到她腰间带扣上,为其整理好下方?的?流苏,又抬起头来,“给你系好了,要不要检查一下?”
    “嗯。”李幼白点头,手胡乱往自己?身上摸。
    卢辰钊实在?看不下去,捉了她的?手腕拉着摁在?腰间,她摸到了荷包,用力?捏了捏玉佩,仿佛松了口气,喃喃道:“谢谢你。”
    卢辰钊鬼迷心?窍:“怎么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