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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节

      冠军侯家大业大,霍去病有单独的书房,霍嬗也有个小书房。霍光也有书房。叔侄父子几人很少光顾彼此书房。霍嬗怕被父亲逮住考校功课,自打去了太学就再也没去过父亲书房。
    霍嬗回到家中,确定父亲母亲聊天,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他蹑手蹑脚,跟做贼似的在父亲书房里翻箱倒柜。
    霍去病很清楚太子表弟年幼时是表弟,及冠后就是储君。储君也是君。君臣有别,他不可能再为臣下画自画像。哪怕这人是他亲舅舅亲表兄。
    太子画的霍去病二十出头,眉梢眼角的锐气藏不住,也是霍去病此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这幅画令霍去病很是满意。他听闻太后的自画像在她棺椁之中。霍去病也打算带进墓中,所以他很是珍惜,放在宽大的书柜之中。
    霍嬗踮起脚打开书柜最上层,看到年轻英俊的父亲愣住。突然明白冠军侯前面跑,满城女儿后面追,并非世人夸张。
    画中霍去病身着甲胄,头戴红缨,一双浓眉,目光坚定,他再看看自己,长相稚嫩,身量矮小,十几岁的父亲已是期门军一员,他却还在太学读书,难怪父亲一看见他就不耐烦。
    霍嬗缓缓关上书柜,有气无力地走出去。从书房经过奴仆吓得大呼小叫:“大公子,你怎么在这儿?快出来!”
    霍嬗抬起头,叔父院中管事:“你在府里几年了?”
    管事愣了一瞬间,不确定地问:“几,几年?”大公子此话何意啊。
    霍嬗点头。
    “七八,十多年了吧。二公子初到长安,郎君就令奴婢照顾他。是不是奴婢哪里——”
    霍嬗打断他:“父亲以前什么样?我是说十多年前。”
    “就那样啊。”管事不知道他想问什么。
    霍嬗张了张口,看看天色,离天黑尚早,“没事了,你忙去吧。”他叫奴仆给他收拾衣裳,送他去长平侯府,他去找卫伉,卫伉肯定知道。
    霍去病夫人听到动静出来:“明日不上课了?”
    “我与小表叔同去。”霍嬗不待他母亲再问,朝门外跑。
    霍去病夫人转向他:“这是怎么了?”
    “被太子教训的吧。”霍去病像儿子这么大的时候,只想随舅舅出兵匈奴,没心思胡思乱想,所以他也不懂儿子怎么了,“我跟他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不以为意。半大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霍去病夫人点头:“跟太子比,确实很打击人。”
    太子到太子宫还没下车,就被人挡住去路。太子撩开车帘一看是宣室殿的人,无奈地把儿子递出去,令马车掉头往南。
    太子怀疑哪里又下大雪了。果不其然,北方大雪把刚露头的小麦冻死了。此时也不能补种。翌日,太子宣大农令,令其准备钱粮,来年按照实际情况赈灾。又令上林苑出一些棉花,调兵送往受灾地。
    又过一日,太子令北方各地郡县官吏下乡查看灾情。太子手谕没到南方,以至于刘彻此时正跟大将军等人商议去柑橘林摘桔子。卫青等人摘,刘彻负责吃。吃饱了,刘彻想起儿子,确定橘子可以放半月,令人给儿子送去。
    南方冬日无雪,雨水也比梅雨时节或八九月份少,他令驿站转运也只在路上用五天。刘彻倒是想令人快马加鞭送过去。但他怕儿子写信念叨他,才老老实实选择不劳民伤财的正常途径。
    送一次自然多送点。各种大小不一的柑橘,太子收到满满一车。
    韩子仁和吴琢带人挑出最好的给太子和皇后留着,次一点的给太子亲戚送去。霍嬗回到家中看到正堂放一盘金黄小橘子没有感到意外。他跟太子看马戏那日街上就有卖的。霍嬗渴了,少年贪凉,拿一个橘子拨开,皮薄水嫩甜而不酸。有的里头无籽,有的里头籽很小。不像太子那次买的,橘子上的白筋塞牙。
    霍去病还在宫里,他夫人听到动静从后院过来:“橘子凉,少吃点。”
    “母亲,这次买的橘子很好。在哪里买的?”
    “太子赏的。陛下令人从南方千里迢迢送回来的。”
    霍嬗心生羡慕:“陛下真疼太子表叔。”
    “你有他一半贴心懂事,你父亲也最疼你。”
    霍嬗这几日在太学也没闲着,找比他大几岁的同窗打听太子的事。他同窗奇怪,冠军侯府和长平侯府跟太子血脉相连,霍嬗不比他了解太子吗。
    霍嬗真不了解太子。霍嬗以前不想靠近任何长辈,包括卫登。霍去病休沐日都是去找曹襄、赵破奴等人,霍嬗不去长平侯府,自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太子。
    亲戚齐聚椒房殿,太子身边围着卫伉、公孙敬声等人,也就没空理他。以至于霍嬗对太子的了解没比京郊百姓多多少。面对同窗的疑问,霍嬗胡扯,父亲不叫他打听长辈的事。
    同窗同情他,把知道的听说的全告诉他。说完怕他回去乱讲,特意提醒他,以后见着太子不许提他。
    听到母亲的话,霍嬗难得没有反驳。
    霍去病夫人见状很是意外:“怎么不吭声了?”
    “说什么?”霍嬗一手拿两个橘子回房。
    霍嬗沐浴的时候,霍去病回来了。他夫人赶忙送上热茶。霍去病喝一口,感慨,“这天啊,一年暖冬一年寒冬。霍嬗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真被太子教jsg训老实了。”
    霍去病:“输得没脾气了。”
    “应当是听同窗说了,太子幼时同人赌钱没输过。”
    霍嬗同窗跟他讲太子的事时,确实说过跟太子押注的人赢了不少钱。话从霍去病口中说出来,霍嬗会怀疑父亲吓唬他。跟霍家没有任何关系的同窗这样说,霍嬗不得不信。
    勋贵子弟能玩东西不多,比剑、赛马、角抵,亦或者各种棋。霍嬗倒是想跟太子比投壶。从太学出来的时候碰到卫登,二人同坐一辆车,霍嬗问卫登太子会不会投壶,卫登用一种崇拜的语气告诉他,很擅长。一次可以投三支。
    霍嬗难得说出一句,还要不要人活。
    卫登告诉他,这些不算什么,他最佩服太子剑法精湛依然会抽空练剑。早上没空就下午,下午没空就睡前。宝剑不在身边就用树枝。
    卫登同霍嬗这样一说,突然想起父亲有一把宝剑,谁都不准碰。卫登记得父亲走的时候没带宝剑。他到家就钻进兵器房。找了一圈没找到他就去书房。
    不巧被休沐回家的卫伉撞个正着:“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卫登坦白,想看看父亲那把宝剑。卫伉指着书柜旁边看起来很寻常的宝剑:“那儿呢。”卫登不信,卫伉示意他先打开。卫登拿下来,差点被剑压倒:“这,这么重?”
    卫伉点头:“也不知里面加了什么。”
    “这么重多累啊。”
    卫伉:“战场上是混战,没法用巧劲,也施展不开,这种剑扫过去,砍不死人也能砸死人。你拿出来看看。”
    卫登拿出来,晕黄的灯光下,宝剑闪烁着精光,不知是冷风进来,还是宝剑本身,卫登只觉着寒气逼人。卫登想用手试试锋利程度,卫伉朝他手上一巴掌。没等卫登抱怨,他递过去一张纸。卫登轻轻划一下,纸张一分为二。卫登吓得愣住。卫伉把宝剑放好。
    “听说太子还有两把。你知进退,明事理,以后能为他分忧,他一高兴说不定送你一把。”
    卫登提醒他:“太子还有个儿子呢。”
    “太子可以把他自己的送给小侄子。”卫伉指着他胸口,“这块从小戴到大的玉就是太子送的。对了,父亲还有一把匕首。跟这把宝剑一样锋利。”
    卫登怀疑兄长在给他画大饼。两位兄长都比他懂事优秀,父亲都没舍得送宝剑送匕首,哪能轮到他。可万一呢?卫登一想到拿出去同人炫耀,同窗好友羡慕的吞口水,他就想试试。
    翌日到太学,霍嬗问卫登有没有看到舅公的自画像,卫登回答,他只顾欣赏宝剑了。太学放假,霍嬗回家再次钻书房,看到一把很寻常的剑。霍嬗明白,就是它了。霍嬗比卫登小几岁,拿下宝剑的那一瞬间差点扭到脚。
    霍嬗小心翼翼打开宝剑,分别用纸张和头发试一下,满心激动的放回去。自此以后,再也不怕去书房找父亲。
    霍去病起初认为他被太子收拾的懂事了,知道上进了。每次来他书房练字看书,都忍不住往墙上看几眼,聪慧的冠军侯明白,儿子看上他的宝贝了。
    太学放假宫里没放假,霍去病还得进宫保护太子。寒冬腊月事不多,霍去病去宣室殿陪太子。跟太子闲聊的时候,霍去病笑骂:“我还没死呢,他就敢惦记我的东西。”
    太子顺嘴接道:“你死了东西带走了,他上哪儿惦记去。”
    第239章 无责任番外三
    大汉周边小国被打服, 关中游侠被整顿,近几年的大汉称得上四海升平。虽然太子没少得罪人,但很多人并不知情, 刘彻揽到自己身上了。刘彻御下严重酷吏,他不在长安,上至公卿大夫, 下至贩夫走卒,也不敢给太子添堵。
    宫中有禁卫, 宫门有侍卫, 太子无需霍去病保护, 令他回去休息。
    霍去病微微摇头笑笑:“今日非休沐, 我那些友人都在各府当值, 家中亦无事, 我回去也是跟夫人大眼瞪小眼。”顿了顿,“亦或者霍嬗给我添堵。”
    “惦记你的剑还敢跟你对着干?”太子不禁问。
    霍去病有一子一女, 女儿还在奶姆怀里抱着,没比皇孙大多少。霍嬗仗着冠军侯府只有他一根独苗, 有恃无恐呗。
    征战多年, 霍去病杀敌无数,却不舍得打杀霍嬗。霍嬗虽然怕他, 但心里也明白, 不干违法违禁之事, 最多被父亲抽几鞭。
    “兴许以为我总有提不动剑的一天。也许是匈奴不足为惧, 陛下不会令我领兵, 那把剑放着也是积灰, 不如送给他。”霍去病猜测。
    太子:“有没有可能他只是想拿出去跟同窗友人炫耀?”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霍去病想说,他打算假装看不见, 等霍嬗按耐不住开口向他讨要。然而还没说出来,他听到脚步声。霍去病五感敏锐,朝殿门看去,小黄门伸头缩颈,对上霍去病的目光,意识到他被发现也不再躲,“殿下,北边太子宫来人求见殿下。”
    今日天气不好,乌云笼罩,夜里恐怕会迎来长安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霍去病挑眉,史良娣担心太子,令人给太子送大氅吗。
    霍去病问:“何事?”
    小黄门退出去移向旁侧,随后进来禀报:“太孙哭着喊着要找殿下。”
    太子讶异:“来了?”
    “太子宫人担心殿下政务繁忙,没敢让他来。”
    太子看看御案上的奏章:“回去告诉史良娣,孤今日不忙。”
    小黄门领命下去。
    霍去病:“小侄子一定以为找到你就可以出去玩了。”
    “我猜也是。他身边那么多人,不可能叫他冷着饿着。今日风大,定是史良娣不许他出来,他怎么哭闹都无用才想到找我。”
    “不可太顺着他。”
    太子颔首:“我明白。”
    小刘进如愿见到父亲,抱着父亲就叫屈——趴在他怀里嘤嘤嘤的哭,听起来好不可怜。
    霍去病身上的大氅和怀里的手炉差点笑掉,这小崽子真跟太子幼时有一比。
    还是不一样的。
    太子生而知之懂得见好就收,小刘进得寸进尺,一见父亲搂着他哄,眼泪往他肩上一蹭,抬起小脑袋,手指外面咿咿呀呀要出去。
    他虽然已有三岁,其实才一岁零四个月,会喊“母亲”“父亲”,但也只能一两个字的往外蹦。三个字以上不是结巴就是流口水。
    小孩说话漏风,可能自己也不舒服,能用咿咿呀呀代替都不用哼哼唧唧。
    太子指着案上奏报:“父亲得做事。你在一旁等着,父亲忙完我们再出去玩儿?”
    小孩睁着乌亮的双眸,眼中尽是疑惑。
    太子拿起朱笔:“父亲得写字。”
    小刘进抓他的笔,张了张口,流出一串口水。太子懂了,儿子想问,可以不写吗。太子一边为他擦口水一边摇头。霍去病拍拍手:“来这里,我们玩抛高高。”
    小孩看看他又看看太子,不想离开父亲,又不想陪父亲做事,犹豫好一会,从父亲怀里起来。霍去病放下手炉褪下大氅过去接他。小孩到他怀里就蹦跶,像是提醒他,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小孩乐得脸通红,霍去病也热得脸通红,抱着他坐回去就感慨:“带孩子真累。”孩子不觉着累,抓着他的衣襟站起来要继续。
    霍去病摇头,把他放身侧:“自己玩儿去吧。”
    小孩拽着他的手臂拉他起来。霍去病纹丝不动,小孩急了,喊“伯伯”。霍去病摇头,“伯伯累了。你看伯伯脸上的汗。”
    十几个月大的小崽子纵然知道冷热,也不懂体谅。他才不管霍去病累不累,他欢喜最重要。小孩先撒娇后撒泼,霍去病依然不为所动,小孩扔下他找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