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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节

      “你少用这种眼神看我。”刘彻指他。
    太子淡淡地瞥他一眼, 坐到御案一端冲他伸手。刘彻拿起一份奏章朝他手上一下:“逆子!说,是不是想气死朕你登基?”
    春望等宦官顿时听不下去, 太子为何时常一脸无奈像看到了他不懂事的儿子, 陛下心里没数吗。
    “奏章不多, 父皇半个时辰就能看完——”
    刘彻一把拉住想跑的儿子, “江山现在是朕的, 以后是你的。”
    太子不好说, 说得好像我很想要一样。为了卫家众人以及卫青和霍去病的追随者他也得接过江山。不然只是为了储君,父皇也得在驾崩前灭掉外戚。
    太子前世修的又不是无情道, 哪能任由长安血流成河。
    太子把表兄弟笼络到身边想多几个帮手多几双眼睛是真的,但也是向老父亲证明, 卫家不是吕氏, 他日他登基为帝,卫家不敢掣肘, 外戚不会成为祸患。
    “您也说现在。以后孩儿登基您帮孩儿批奏章吗?”太子问。
    刘彻噎住:“你你, 你个不孝子, 等你登基父皇都多大年纪了?太子殿下, 说这话你有心吗?”
    “真是闲的。”太子翻开奏章, “父皇, 后宫美人都被你打发了吗?”
    刘彻习惯性想解释,冷不丁想起李延年兄妹, 顿时没好气道:“你管我?”
    “儿子哪敢管老子。”刘据冲小黄门伸手,宦官递来朱笔,“父皇,又有大雪冻死人。”
    刘彻:“关东?”
    太子微微摇头:“关东也是奇怪,每次上奏都只有饿死没冻死。难道因为冻死的人没有饿死的多?不过也是以前。听说以前迁往边疆的关东贫民想回去?”
    “这事你也知道?”刘彻诧异,他不久前才收到边关太守送来的奏报。
    太子:“两位大农丞聊此事的时候没避人。”
    刘彻不禁骂:“这些漏勺。难怪早年丞相府三长史敢用‘与商囤货牟利’这种理由构陷张汤。一定有人有意无意这样做过。指不定有些消息就是张汤无意间透露出去的。他也是个蠢东西。竟不知要些收益。”
    “蠢东西年过半百还帮您照看书楼。您积点口德吧。”太子无奈,“大农丞也是在宣室殿附近聊这事。他们应当是担心您用国库的钱帮贫民迁回去。”
    刘彻:“脑子呢?”
    “不怪他们。谁叫您一向不把钱当钱。”
    刘彻抄起一卷奏章打他:“又趁机教训我?”
    “讲不讲理?你不骂人孩儿至于跟你讲道理?”刘据要烦死了他了,宫廷乐师里头没了李延年,还没有张延年赵延年吗。父皇无趣干嘛不找他们。他是太子,又不是陪玩的倡优。
    刘彻:“你还敢不耐烦?”
    太子殿下心累:“儿臣不该阻止您率领大军巡边。”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殿外白雪飘飘,刘彻连上林苑也去不了。儿子别横插一杠,他此时应该在甘泉宫围着火炉烤肉。
    刘彻早早计划好了,巡边结束去甘泉宫,等三月春暖花开再回来。在京师待两个月再去甘泉宫避暑。七月下旬回来狩猎,再去甘泉宫住一些日子。
    不行,今年得东巡泰山封禅。
    思及此,刘彻扭头打量一番儿子,越看越满意。得把儿子带上。也不行,儿子生来神奇,万一叫天上神灵看见趁机把儿子卷走他该如何是好。
    刘彻不禁皱眉,上苍不会这么残忍吧。
    “父皇!”太子拔高声音。
    刘彻吓一跳:“作甚?”
    “该我问你吧。盯着我看什么呢?”
    刘彻收回视线:“你是我儿子,看看不行?”
    太子担心他没憋什么好事:“今日有雪无雨,不出意外明日晴空万里,奏章可以送去驿站。快到除夕了,地方官吏除夕前收到回复也能过个好年。”
    刘彻翻开奏章,小黄门呈上玉笔。这支玉笔还是太子送的那支。宦官为刘彻准备的朱笔此时在太子手里。刘彻看到玉笔,不动声色地撺掇儿子出去转转。
    太子:“我前脚出去,您后脚令二舅收拾行李去甘泉宫?”
    “路上全是雪,我走着去?”刘彻瞪他,“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多心眼。没听说过父母在不远游?”
    太子气笑了。
    春望等宦官无语又想笑。无语是对不讲理的天子无语,想笑是因为天家父子你来我往看着好有趣,跟宫外的百戏似的。
    平时宣室殿很安静,宦官们很是无聊,时不时想打瞌睡。也只有太子殿下在此宣室殿才能热闹些。
    “您之前跑去甘泉宫一住小半年,也没见您想到祖母健在。”
    刘彻:“那次情况特殊。”
    太子把批好的奏章递给身侧的小黄门。刘彻伸手接过去:“你叫地方官吏为贫民修房?”
    “帮助!”
    “有何不同?”
    “地方官吏出钱的话,钱到不了贫民手里。不是所有贫民都是因天灾人祸致穷。也有人因为懒惰。当地官吏出人帮忙运木头,或做土坯,上房铺草席,贫民不用花钱请人,土和草也不用花钱,官府不用出钱,当地官吏还能得个好名声。”
    刘彻:“你把这些写上。最后一句就不必了。”
    “我又不傻。”太子接过来,“冻死的贫民令地方官吏帮忙安葬?”
    刘彻颔首。
    “还是南方好,终年无雪。”
    太子:“日日下雨。父皇,孩儿打算把南越送给孩儿的象送回南越。”
    “已无南越。”
    太子点头:“孩儿知道您在那边设九郡。可以吗?”
    “可以。那头象也该回家了。若有那边的官吏过来朕叫他带回去。”
    太子把奏章递给他。刘彻仔细看一遍,令小黄门收起来,明日送出去。刘彻看看他自己面前的奏章,通篇废话,“浪费人力财力。”
    太子小声道:“上有所好。”
    刘彻转头,挑眉看着他。
    太子假装没看见,继续批奏章。刘彻又拿一卷奏章朝他脑袋上拍一下。太子差点写错字,“父皇,孩儿确实该成亲了。”
    刘彻愣了一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春望不禁问:“殿下何出此言?”
    “早日生个孩子陪父皇玩啊。您看他闲的。”太子无奈地瞥一眼老父亲,继续看奏章。
    刘彻顿时想一脚把他踹到雪地里:“你们有谁见过这种逆子?”
    “奴婢听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越老越像小孩。”春望不待他发怒,“好比太后。东宫都传遍了,太后时常把三公主当成没有知觉的娃娃打扮。”
    此事刘彻知道,太子提过,皇后也提过。他亲眼看到女儿像一座移动的百宝阁时也大为震撼。但经太后那么一打扮,三女儿确实比以前亮眼多了。
    三公主有点双眼无神,不像太子眼睛一转一肚子鬼主意,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珠宝光彩夺目,旁人很难注意到她的眼睛,反而掩盖了她这个缺点。
    也许天天挑玉料布料挑花了眼,三公主嫁人那日双眼明亮,气色也比以前好了。
    刘彻无法反驳,暂时放过他。
    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进入腊月北方大地都会下雪——瑞雪兆丰年。所以近日送到长安的奏章不多,被风雪耽搁了。太子看完jsg五份,刘彻手边还只剩四份。太子把朱笔还给小黄门的这一瞬间刘彻又合上一份。剩下四份奏章刘彻连看带批才用一盏茶的时间。
    太子:“父皇,赏雪?”
    刘彻不去。
    太子为他披上黑色大氅。刘彻把手递给他,太子拉他起来。刘彻感慨:“老了。”
    老父亲不服老。他自己可以说,别人不能这样回。太子瞥他:“腿坐麻了腰坐疼了还差不多。”
    刘彻听闻这话果然露出笑意。春望在刘彻身后伸出大拇指,还是太子殿下会哄啊。
    小黄门送来两把轻薄的伞,父子二人一黑一红,一宽一窄,步调一致,从后面看气质很像。有事禀报的少府远远看到这一幕,心说太子殿下哪里像文皇帝,分明像极了陛下。
    有子如此,也难怪陛下这多年只有一个儿子也不着急心慌。
    少府的事不当紧,他冒雪前来是怕明日天晴皇帝躲去后宫他白跑一趟。少府慢慢跟上去。太子发现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头看一下,他令老父亲等一下。
    撑着伞看着漫天雪花飞舞也很有趣。少府来得时机不对。刘彻回过头拉下脸:“何事?”
    “除夕——”
    刘彻抬手:“此事由皇后负责。”
    宫中诸事是由皇后负责。外臣可以去见皇后。少府闻言立刻拐去椒房殿。太子很无语:“就算由母后负责,有些事也得父皇定夺。”
    “说出这话说明你不了解她。皇后若是男儿,即使没有仲卿的天赋也可官至九卿。”
    说到“九卿”刘据想起一件事,“父皇准备令谁为相?”
    前年,即元鼎五年,丞相赵周被控告明知列侯献给天子的黄金不足却不上报,此乃欺君,当交给廷尉议罪时。太子怀疑有人趁机公报私仇。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历任丞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百官也心知肚明。由于涉及到的人多,足金也不是那么好筹的,有钱不一定能换到,所以有些官员被天子问起此事也是能糊弄尽量糊弄过去。
    这样的事不查就是小事,被捅出来就是大事。刘彻这次不管不问,列侯以后敢用黄铜代替黄金。刘彻只能把赵周下狱。
    没等廷尉查清楚赵周自杀了。
    许多人认为人一死这个案子就结了。然而恰恰相反,刘彻令廷尉彻查此事。公孙贺的侯爵也因此丢了。
    倘若公孙贺没钱换黄金可以找公孙敬声拿钱,他卖东西的十五万贯钱没动过。事实上公孙贺不缺钱。夫妻二人远离吸血族人,公孙贺每年食邑也用不完。公孙贺明知得向天子献金,不早早准备好,或高价换黄金,他却心存侥幸。公孙敬声气得骂他活该。
    难道他真以为法不责众?公孙敬声这样问太子殿下。太子回答,换作别人为帝或许法不责众。他父皇最不怕这点。
    话又说回来,由于这事牵扯甚广,刘彻看谁都不顺眼,一直没有任命新相。
    赵周死了快一年,朝中不能一直无相。
    刘彻沉吟片刻:“石庆吧。”
    “他?”刘据震惊,“他那个脑袋能为百官之首?”
    刘彻:“这些丞相没一个消停的。别给朕惹事就行了。”
    太子想想那些丞相,李蔡占用荒地,公孙弘身为百官之首却没有容人之量,很喜欢落井下石。庄青翟跟张汤互相陷害,你给我一拳,我挠你一下,把朝堂当成过家家。
    赵周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把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摊在太阳底下。
    “石庆得吓晕过去。”
    刘彻瞥他:“李蔡、庄青翟不也活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