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徐存湛:“有一些。”
陈邻崩溃:“还不止一具?”
徐存湛点头。
陈邻面朝下趴倒在徐存湛肩膀上,坚决道:“我不睁眼睛,我就这样趴着!”
能接受什么程度的尸体?什么程度的尸体都不想接受!早知道就留在屋顶上晒太阳了,来瞎凑什么热闹啊。
陈邻在心里十分后悔的想着。不等她后悔完,整个人就被拎了起来——是徐存湛把她拎起来了。
她蹬了蹬腿,没用,徐存湛单手握着她的腰,莲花眼注视着陈邻。
洞穴内光线昏暗,可徐存湛这个人却好似会发光一般,雪白的发,赤金的瞳,眉心一点朱红方菱额花,端正秀丽,如圭如玉。
陈邻被这张脸近距离的,专注的看着,顿时感到有几分不好意思,悻悻停下了自己扑腾的两条腿,嘟囔:“可是我真挺怕尸体的,我这辈子就见过一次真的尸体,就是昨天啊,你在山上杀的那个。”
徐存湛眨了下眼。
陈邻仰起脑袋,可怜兮兮:“真的怕。”
徐存湛嘴角一翘,轻笑,莲花眼弯弯,眼尾翘起一个很浅的弧度。他转手将陈邻藏进衣袖里,声音轻快:“嗯,我相信陈姑娘是真的怕。”!
第9章 复生法
徐存湛的衣袖里一片漆黑,陈邻被塞进去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抱住徐存湛手腕,少年的皮肤很温暖,脸颊贴上去时甚至能感觉到皮肤底下蓬勃的生命力。袖笼里空间狭窄,皂角的气味温暖又浓郁,像一张厚密的网交织笼罩捂住陈邻的呼吸,她感觉有些窒息,但又不敢钻出去。
陈邻害怕一钻出去就看见死状凄惨的尸体。
在昨天被鬼修的尸体吓晕之前,陈邻还一直认为自己是胆子很大的人。毕竟她玩过蹦极跳伞攀岩,也和朋友去逛过所谓布景真实可怕的剧本杀鬼屋,一直都自我感觉良好。
但事实证明那只是陈邻的自我感觉。
真正的尸体和假的很不一样。
假的尸体不管做得多么逼真,但你知道那是假的,是装出来的。真正的尸体倒在你面前时,你能意识到那是死去的生命——直视那种尸体,会让人有种心惊肉跳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光是回想那天所看见的,冒着热气的猩红腔子,陈邻就感觉一阵作呕。
幸好玩偶吐不出什么东西,不然徐存湛的袖子就要报废了。
颠簸了一会儿,陈邻感觉到徐存湛停下了脚步。
她紧张的抱住徐存湛手腕:“怎么了?”
徐存湛声音淡定的回答:“现场比我想象中的好看许多,陈姑娘要不要出来看看?”
陈邻想到徐存湛之前也曾经用‘死得很痛快,不这么吓人’来形容鬼修的无头尸体。
她抱着徐存湛手腕的胳膊哆嗦了一下,旋即将少年手腕抱得更紧,摇头,坚决回答:“我不看!我没有好奇心!”
徐存湛垂眼,能感觉到还带着几分湿润的布料蹭过自己手腕。他不算过分爱干净,却也并不喜欢被湿漉漉的东西直接贴着皮肤。
但想到对方只是一个小玩偶,徐存湛的耐心又出乎意料的被延长,甚至变得可以忍受这点了。
他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莲花眼笑盈盈弯起:“但我好像发现了和起死回生有关的东西。”
起死回生?能让自己复活的?
电光火石间,少年袖口被挤开,一个玩偶脑袋探了出来。
探出头时陈邻还紧紧闭着眼睛,生怕自己第一眼就看见过于刺激的场景有些受不了。
她小心翼翼将左眼睁开一条缝,眼珠打转,观察四周: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洞穴的最里面,是一个被扩宽的椭圆形石室。
石室里很乱,角落扔着一卷草席和破棉被,地面有很多白骨,其中甚至还包括了特征明显的人类头盖骨。陈邻在看见头盖骨的瞬间,眼皮一跳,连忙移开视线,去看石室正中央的那口大鼎。
那口大鼎越有三人合抱大小,肚圆口窄,鼎身上刻满了陈邻看不懂的文字,笔画十分繁复。
她扒拉着徐存湛的袖口,好奇问:“上面写的是什么?”
徐存湛:“祝文,祭祀用的。这口鼎应该就是鬼修用来献祭无辜村民的法器,这上面写的东西……”
他朝那口大鼎走过去,陈邻紧张的抱紧了他袖口。
徐存湛刚走了两步,垂眼,余光一扫跟绑定法器一样死死扒在自己手腕上的玩偶;小玩偶看起来十分紧张,不太对称的粗短眉紧紧皱着。
他嘴角小幅度的翘了翘,很快又被徐存湛自己压下去,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走近之后可以看清楚鼎身。但陈邻遗憾的发现自己还是认不出那些祝文写得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草书也不像楷书,更没有半点汉字的影子。
她只认出在鼎口那些繁复的花纹,里面似乎有鱼,莲花,瓶子之类的——
“是梵文。”徐存湛眉头皱起,倾身一脚踩在鼎身上,凑近观看。
陈邻看了眼徐存湛踩在鼎身上的脚,又默默移开目光。
“这里,这些花纹好像也是佛家的东西?”陈邻指了指鼎口。
徐存湛道:“莲花,双鱼,宝瓶,吉祥结……”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屈起手指,敲了敲自己膝盖,陷入沉思。陈邻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好奇追问:“这些有什么讲究吗?”
徐存湛:“这些都是佛家常用的花纹,上面的梵文刻的也是佛家弟子用来超度恶鬼所用的经文。”
“若在三途,极苦之处,见此光明,皆悉休息,无复苦恼,寿终之后,皆蒙解脱……”
他本就生得一副玉雪堆砌的好容貌,垂眼低念经文时,越发显得神圣庄严,令人生出一种远观黛山披雪的感觉来。
陈邻越听越不对劲,茫然:“那个鬼修信佛?那这个鼎是用来做什么的?超度亡魂?”
徐存湛:“用来炼化亡魂的,与超度无关,但这东西确实和佛家有点渊源。”
他终于把脚从那方鼎上挪开,并后退了两步。陈邻见他的脚挪开,不自觉跟着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小声碎碎念:“鼎里的大哥大姐弟弟妹妹们,不知者无罪我朋友他只是古道热肠性格简单无意冒犯,那个鬼修已经死了大家该转世的转世该回家托梦的回家托梦,可别诅咒我朋友……”
陈邻的碎碎念式超度经还没念完,徐存湛拧腰一脚踹上那方鼎——比三个徐存湛站一块还大的鼎,被他踹翻在地后滚了四五圈,沿途洒出大把灰白色粉状物。
陈邻拒绝去思考那些玩意儿到底是香灰还是骨灰。
徐存湛踩着那些粉状物,一步一脚印,走到那口倾倒的鼎面前蹲下来,伸手摸向鼎内。
鼎内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徐存湛伸手在里面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卷暗紫色卷轴。卷轴上沾满灰尘,徐存湛也不介意,随意抖了抖上面的灰,将卷轴展开——陈邻连忙凑过去看。
事关自己复生的关键,陈邻这会儿格外积极。
这次卷轴上的字陈邻能看懂了,但是看懂的第一行就是:【欲练此功,先断凡尘。】
陈邻:“先断凡尘?什么意思?要出家的意思吗?”
徐存湛:“无论正派邪派,一旦决心走上大道,头件事就是要抛弃凡尘天伦,即父母亲缘,夫妻之爱,子嗣之情,全都要抛弃。但大部分人即使为了求道而离开家里,心底却仍旧眷恋家庭,以至于修行艰难,道心不明。”
“正派主张修心,通过不断诘问自己,历练自己,达到释怀个人私情而兼爱天下,最终悟得大道。”
“邪派则认为只要斩断凡心根源,即可心无旁骛的精进修为。”
陈邻嘴角抽动,迟疑:“……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斩断凡心吧?”
徐存湛:“若眷恋妻子那便杀妻证道,若眷恋父母那便弑父杀母,若眷恋子嗣那便灭绝人伦,这就是邪派的主张。”
他语气平淡冷静,而听这话的陈邻却不禁打了个寒战,抱紧自己胳膊:“难怪是邪派。”
忽然间,陈邻又想到徐存湛也是修道的。
她抬眼去看徐存湛,徐存湛正认真的在看那卷卷轴,浓长的雪色眼睫低垂,半掩赤金双眸。山洞里分明光线昏暗,但徐存湛坐在那里,却又让人觉得天地都明亮,万物都晴朗。
陈邻摸了摸自己脸颊,鼓起勇气问:“那徐道长呢?”
“……嗯?”徐存湛目光从卷轴上移开,看向坐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玩偶。
小玩偶仰起脸,大小不一的豆豆眼眨呀眨的望着他:“徐道长也抛弃凡尘了吗?”
徐存湛:“你很好奇?”
陈邻:“是有点——只有这么一点点啦!如果徐道长不想说的话,那我们就跳过这个话题!”
她用两只胳膊比划出一点点距离,没有手指圆乎乎的胳膊在徐存湛眼前晃来晃去。
徐存湛嘴角翘起,脸上又露出轻快笑意:“我是孤儿,而且天生情窍不足,无法理解人之情爱,所以我没有凡尘。”
“……”
徐存湛垂眼看她,小玩偶已经焉巴巴的垂下脑袋了。
他空出一只手支着自己下巴,好整以暇的等着玩偶说话。半晌,陈邻小声道:“对不起——”
徐存湛一戳她后脑勺:“找到了。”
陈邻:“啊?”
徐存湛:“找到能令人死而复生的办法了。”
陈邻连忙将那几分失落的情绪抛开,转而去看徐存湛手里的卷轴。
在他新翻开的一页上果然提到了死而复生之术。
徐存湛:“以鲛人珠为死者提供生气,可起死人而肉白骨,再服下转魂丹,便能肉魂归一,死而复生。”
陈邻:“鲛人珠?转魂丹?这些东西好找吗?”
徐存湛思索着,回答:“鲛人珠,就是鲛人族的内丹,那是鲛人的宝贝,鲛人一般不会轻易交出。但要耐心去找,并不难获取。”
“但是转魂丹——我只听我师父和师兄聊天时偶然提过,那是酆都东岳大帝的私物,要弄到手恐怕有些困难。”
“不过困难归困难,至少我们找到了死而复生的法子,有了一条明路可走,不至于摸瞎,走吧,先回村里。”
徐存湛打了个响指,真气在指尖聚拢成火焰,转瞬间将卷轴烧得干干净净。
他原本就是火灵根,召火时甚至不需要用五行术作为中介。
陈邻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白骨和骨灰:“我们把这些埋了再走?”
徐存湛:“村长会处理的。”
陈邻想了想,觉得徐存湛说得也对。
她现在这个玩偶身体,就算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吓到路过的无辜路人。
于是她双手合十非常诚心的对着那堆骨灰和白骨拜了拜,嘴里碎碎念刚才徐存湛念的超度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