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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哈哈哈……”聂政爆发出一阵大笑,饱含仇恨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的父亲。
    “儿子自是比不上父亲英明神武,为了保住位置,连发妻都能逼害!我杀几个如蝼蚁一般的贱民,又算得上什么?!”
    “你、你……”聂大人气怒攻心,指着聂政这个混账儿子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云曦诧异地望向聂大人,随即眸光又转向陆青帆。
    聂政杀人似乎不仅仅是为情,还在蓄意报复这位“大公无私”的聂大人吧?
    陆青帆冲云曦略一摇头,表示隐情他亦不知。
    任师爷小声说道:“八年前,聂大人岳家出了事,聂大人大义灭亲、与发妻和离。聂母不愿下狱受人蹉跎,就在临行前悬梁自尽了。”
    聂母性烈,死也要死在聂家。
    自此,聂家父子二人也有了些许隔阂。
    只是无人知晓,这隔阂在五年前酿成了一个杀人凶魔,生生害了五条无辜的性命。
    “聂公子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凶行根源冠到父母头上。”
    云曦义正言辞地戳穿了聂政的虚伪面具:“若是冲动杀人,击打几下也便停了。可你刻意模仿铁匠牛大壮的犯案手法,雨天、死者穿着同色衣衫、随身携带的作案工具……分明是蓄意行凶!”
    第5章 悲剧收场
    聂政悲怆的脸色在云曦的解释下如同脱落的面具,一点点爆出令人熟悉的狰狞之态……一如方才想要杀死云曦的可怖模样。
    “蝼蚁尚且偷生,第四名受害者临死前挣扎逃跑,被你揪着头发继续逞凶之时,你心里可有对生命的半点敬畏?可曾想到你母亲自尽时的无奈?”
    云曦摇摇头,“任何自身的痛苦,都不是你杀害无辜之人的借口。”
    聂政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怒吼着冲云曦道:“住口!你不配提我娘!”
    “逆子,最不配提你娘的人便是你!”聂大人捂着胸口,身形颤抖地道:“你哪里担得起你娘的牺牲?”
    “她牺牲是为了你这个负心寡性之人,哪为我想过分毫?!”聂政梗着脖子反驳。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当真枉费聂大人一番教导!”按察使宗毅大人终于忍不住了,指着聂政怒道:“你脑子里是灌了泥浆吗?!”
    云曦眼底的痛恨逐渐化为同情。
    原来聂公子从未理解过聂夫人的苦心。
    “你们那是什么眼神?你这个贱人为何要这般看着我?!老子用不着你们可怜!”聂政挣扎着就要起身,被冷氏兄弟一把扣住肩膀死死摁了下去。
    “若我猜得没错,聂大人选择和离是为了保住聂夫人的性命、也怕外家获罪影响你未来的仕途;可聂夫人不愿拖累夫君和儿子的前程,才在和离后于聂家自尽,断了聂大人救人的念想。”
    陆青帆的话让暴怒的聂政浑身一僵。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云曦望向聂政的目光越发悲悯:“你不怜母亲牺牲之恩,又不惜父亲教诲之意,哪配为人?”
    聂夫人母族获罪,可她出嫁多年,就算下狱也罪不至死,还有机会转圜,大可不必以自尽收场。
    世人只道聂夫人性烈、聂大人大义灭亲,却未触及她的私心:保护聂大人的官声,就是保住了儿子的锦绣前程。
    聂政不可置信地望向高台之上的父亲,颤抖着嘴唇低声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聂大人眼底湿润,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万万没想到,这点私心竟然以如m.l.z.l.此惨烈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九泉之下的妻子该如何瞑目?
    方才还叫嚣暴怒的聂政仿佛被抽掉了主心骨,颓然地跪在地上。
    “父母之爱,恩重如山哪!”
    “这同我的女儿有什么关系?都是爹生娘养的,我的闺女做错什么了!”
    “杀了他!替我闺女报仇!”
    “我儿张生总是无辜的,你杀了人不够,还险些冤死了他!”
    ……
    聂政行事令人发指,连张生的父母都恨得直咬牙,百姓的唾骂声连绵不断。
    “是我做的。”聂政突然开口:“但不是因为爱而不得。”
    百姓的吵嚷逐渐安静下来,他们还想从聂政的口中得到一个真相、听到一句忏悔,以抚慰枉死之人的在天之灵。
    聂政扬声道:“五年前,青州通判之女大庭广众之下说我爹官位不正、我娘是罪臣之女。我气怒之下便刻意接近,便有了‘心悦于她’的传闻。也是巧了,牛大壮案刚出,我为了把自己摘干净模仿其作案。细节同云仵作所言无二。”
    聂政转而钦佩地望向云曦:“云仵作验尸之能确实高绝……剩下四名死者,有两人实属偶遇、另两人模样酷似通判之女;她们言行无状、冒犯了我娘,杀她们是为泄愤。至于张生……”
    聂政苦涩一笑,“他有一身份低微的心上人,几次出门皆是为了暗中见她。我知我爹破案心切,便故意诱导按察司调查张生。如我所料,饶是被大刑伺候,张生也不愿暴露那女子的存在。”
    唯一的不在场证明没了,张生百口莫辩,只有受死。
    被父母搀扶着的张生脸色瞬间煞白。他没想到自己早就被聂政盯上了。
    “所以,张生是你早就选好的替罪羊。”陆青帆突然沉声追问:“后四次行凶,是踩着张生出门的时辰办的,可对?”
    聂政大方承认:“不错。”
    “聂公子行事缜密、心思细腻,若能把才干用在正道上,定成国之栋梁!可惜,可惜啊!”任师爷忍不住扼腕叹息。
    低下头,聂政第一次流露出几分后悔:“如果我早知娘的苦心,如果能早些与爹把事说开,也许……”
    云曦喟叹一声:“可这世上又哪有‘如果’?五条活生生的人命,还不足以令你醒悟吗?”
    聂政向台上叩首:“聂某愿以死抵罪!”
    高台之上的聂大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整个人佝偻着身子,看看聂政,又盯着监斩台的“斩”字令牌,迟迟下不去手。
    一时间,偌大的法场竟无一人催促聂大人行刑。
    聂大人要斩亲子于法场,旁人便是想想都觉得揪心。今日不斩,实在难平民怨。
    半晌,聂大人终于颤抖着手缓缓地举起“斩”字令牌。
    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摁住了聂大人的手腕。
    神情恍惚的聂大人抬起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是按察使宗毅。
    宗大人沉声道:“还请大人命下官监斩。”
    不令父斩子,已是宗毅能为这对父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聂大人缓缓起身,“不,本官亲自来。”
    说罢,聂大人挺着最后一口气,将令牌丢在地上,道:“斩!”
    宗毅不忍地别过头去,反观聂大人却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儿子行刑。
    鲜血伴随着艳阳的余晖洒落,云曦望着聂政人头落地,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
    聂政亲手将屠刀递给父亲,是想保住父亲的官声。那模样与当年决绝自尽的聂夫人隐隐重叠。
    可惜,走错了路的凶犯,从一开始便回不了头了。
    “大人万岁!”
    “大人英明!”
    ……
    一时间,法场内外无数百姓拜倒高喝,但这些虚名却换不回儿子的命。
    聂大人一口血喷出,晕倒在监斩台上。
    “聂大人!”宗毅赶紧上前扶住气怒攻心的聂大人。
    云曦心头一紧,快步往监斩台跑去,嘴里扬声提醒道:“快将聂大人放平!”
    说着,她还不忘冲后面的青果挥手:“针袋!”
    青果一边跑一边从包袱里掏出针袋丢过来,云曦利索接住,赶到聂大人身边。
    “丫头,你还会医?”此刻,已经赶到的任师爷一行都在紧张注视着骤然晕厥的聂大人。
    三品大员若是在青州地界出了事儿,莫说京城、便是还留在青州的巡抚大人,也必会参按察司一本。
    “会。”云曦吐出一个字,手已经捻起银针,对着聂大人的指尖一扎就要为他放血。
    陆青帆立刻从旁协助、帮云曦按掐聂大人的指尖放血。
    终于,聂大人幽幽转醒。
    他呆滞地望着天空,心头悸动,蓦地大哭出声:“我的儿啊!”
    哀鸣萦绕法场不绝,无数百姓再度叩首。
    至此,延续了五年的青州大案,终是破了。
    次日,云曦主仆随陆青帆的马车离开了青州。
    马车上,云曦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手心悄然沁出汗水。
    终于要去京城了。
    白氏一族满门抄斩能否平反、十年不录江南学子入朝的冤屈,皆系她一人。
    “你很紧张?”陆青帆蓦地开口,云曦眼底的惊慌都来不及收回,便被他捉了个正着。
    是了,白氏遗孤偷生数年,如今隐姓埋名接近京城调查旧案真相,很难不紧张吧?
    “有点。”云曦惭愧一笑:“我在神医谷十年,没出过远门。”
    “云姑娘机智聪慧、验尸神准,去京城定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要不是你那一诈,只怕还诈不出聂政那凶犯呢!”
    冷海的脑袋从车帘外钻进来,笑嘻嘻竖起大拇指:“骨裂图真神了!”
    云曦谦逊摆手:“哪里是我的功劳,是陆大人率先锁定了嫌犯。”
    不错,法场之上的“骨裂图”是局,专为诈聂政亲口承认逞凶之行。
    云曦验了五具尸首是真、尸首线索亦是真,但凶器造成的骨裂创口毫无规律可言,很难以此锁定凶犯。
    她索性背下了骨裂图,在聂政测验后画出来,击溃他自认“天衣无缝”的布局,接着“杀人诛心”挑明他的凶残之举,令聂政认罪。
    牵扯出聂家旧事,倒是意料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