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的纽约地铁车厢挤满上班的人潮,即便再怎么努力想为自己多腾出一点空间,总还是会碰到陌生人的肩膀。车厢另一头有人对着空气怒骂,身上飘散出异味,只有气味的中心勉强腾出了一些位置,以致于车厢这一侧变得更加拥挤。
苏巧巧戴着口罩挤在人群之中,勉力仰起头来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却只嗅得到别人身上的狐臭。她努力憋气,放轻呼吸,等待到站。播报声响起,她一个箭步衝到门边,迫不及待地奔出车站,走向被玻璃帷幕所围绕的办公大楼,熟练地从侧背包里掏出员工证,和一群西装笔挺的人们一起搭电梯上楼。
她在座位上放下手提包,走进茶水间,先打开冰箱确认牛奶充足而且没有过期,熟练地从橱柜里拿出咖啡豆,扔进磨豆机。在等待的同时拆下咖啡机的水箱重新注入清水,将咖啡壶从沥水架上拿起放回咖啡机里,按下开关。听着煮水咕嘟咕嘟的声响,看着褐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注入壶底,伴随着咖啡香开啟新的一天。
苏巧巧身为全公司最菜的新人,从实习报到第一天开始,泡咖啡就是她每日例行任务。
就算週末担任伴奏的加班时数长得不合理,週一也依然会到来,没什么特别的。
想想当年实习连薪水都没有,幸亏有兼职钢琴家教的收入,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能撑过来。转为正职之后,加班加得厉害,没办法固定时间上课,连这笔业外收入也没了。
音乐经纪人主要的收入来自于音乐家每一场演出的抽成。手下有多少位音乐家,每年能谈成多少演出,完全取决于经纪人的手腕。在走到那一步之前,任何过分的待遇似乎都是合理的,毕竟这座城市里永远不缺追梦的人。
苏巧巧双手紧握热腾腾的咖啡,等待电脑萤幕亮起,信件蜂拥而入,多半是其他资深经纪人丢给她的杂务,要她帮忙预定场地、订房、订机票,和音乐家沟通旅行偏好。知道她会点设计,其他人便把音乐会的海报和纷丝页管理也交给她做。她就是如此万能的打杂小能手,有需要的时候还能兼任钢琴伴奏,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录取。在这些信件当中,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各个乐团和音乐厅寄给陈奕韦的邀请,是时候该开始安排两年后的行程了。她对小提琴的曲目还不熟悉,也不知道陈奕韦的喜好,只能把问题一一记下来,再找个时间和他开会。
终于回完信,未读信件重新归零,时间已近中午。
艾莉克斯手中拎着小巧的名牌包从门外进来,像大明星一样浮夸地摘下墨镜,透过半边镜片盯着她看,「苏,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巧巧应声从隔板后抬起头,「工作啊?」
「什么?」艾莉克斯表情夸张地大喊出声:「你不是应该去欧洲了吗?」
「什么?」苏巧巧右手拿着滑鼠,左手拿着叉子,上头还掛着几片生菜叶子,随着她震惊得猛地一抖,没支撑住便掉了下来。
「出差的预算核下来了,你不知道吗?我可是为了你跟财务大吵了一架呢。」艾莉克斯边说边伸出食指,将太阳眼镜掛在指尖旋转。「奕韦不是去欧洲巡演了吗?你要把握这个机会跟在他旁边露脸,去跟欧洲的乐团和经纪公司打招呼啊!」
苏巧巧连忙点开行程表,慌忙地开始确认陈奕韦的行程。他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明天在德国有彩排。
「你赶快把机票跟住宿订一订,现在立刻给我飞出去!」
苏巧巧立刻放下叉子,登入公司系统开始处理订票,好不容易安排完自己的行程,送出几封会面的邀请,转眼已是深夜。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从衣柜深处拖出行李箱,将衣服全都扫进箱子里,同时没忘了把工作用的笔电也放进去。马不停蹄地叫车奔向机场,展开一趟长达八小时的航程,一路从黑夜飞向隔日的黎明。
清晨的曙光从格状的帷幕玻璃间直射进温暖的室内,刺得苏巧巧瞇起眼来,觉得自己像是吸血鬼一样会在日光下化为灰烬。一回到饭店,才刚沾到床便死死睡了过去,闹鐘响了半个小时都没能叫醒她。直到一个噩梦将她惊醒,一看时间,果然是场梦魘。她连滚带爬地梳洗完,化点妆遮掉黑眼圈,又再次飞奔出门,焦虑地在路边拦计程车。
陈奕韦悠悠从饭店里晃出来,走到她身边,「苏,你在干嘛?」
「我跟总监下午四点有约。」她用力伸出手,一辆白色的计程车正要往这边靠来,伸直的手臂却被陈奕韦硬生生按下。
司机不悦地轻按两声喇叭,很快又驶远了。
陈奕韦伸出手錶在她眼前晃了晃,「现在才早上十点。」
苏巧巧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上头的时差还没调整过来,显示着东岸时间凌晨四点,而不是当地时间下午四点。她大大松了口气,转身就想回饭店补眠,肩膀却被人一手抓住。
「多晒太阳有助于调整时差。」陈奕韦说着挽起苏巧巧的手,令她无处可逃,「反正你也是要去音乐厅的,对吧?」
苏巧巧抖抖手挣脱开来,将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跟上他的脚步。「你打算走过去吗?那要走一个小时耶?」
陈奕韦笑着穿过马路,走进公园里的小路,光线穿越林荫落在他身上,成了点点光斑,「天气这么好,搭车不是太可惜了吗?」
她望着街道上的积雪,冬阳从云雾间洒下,晒在身上很舒服。一直低头赶路,从来没有留意到今天天气是好是坏。「等等就要彩排,你不用练习吗?」
「走路才能多看看这座城市呀。这样才能知道观眾们生活在什么样的城市里,看着什么样的风景,听着什么样的声音。」注视着前方道路的双眼闪耀着光芒,口中诉说着无比热爱的一件事。「有时候我也会跟着不同城市的氛围调整演奏方式,这样才有趣啊。」
苏巧巧努力小跑步追上他的步伐,「你的音乐,难道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吗?」
「当然是为了这个世界啊。」陈奕韦笑着将背上的小提琴卸下来,将盒子扔给她,一个人拿着琴和弓奔向湖边,悄悄走近岸上晒太阳的鸭子们,冷不防扯动琴弓,在靠近弓根处拉出低沉而尖锐的声音模仿鸭子的音色,呱呱两声惊起一群鸭子四处逃窜,只有他一个人笑得很开心。
他幼稚得让苏巧巧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但抱着琴盒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看他一个人被一群鸭子围绕,对着冰冻的湖面深思。
陈奕韦抬起手来,在这冬日的早晨对着结冰的湖面奏出贝多芬的《春天奏鸣曲》,在冰冷的寒风中致上对于春天的企盼。自由自在地用一把琴结合钢琴和小提琴的主旋律,在冬季的冷冽和春天的和煦之间不断来回徘徊,明亮有力地划下结尾。
苏巧巧用力致上掌声,然而掌声并不寂寞。有路人认出陈奕韦来,热络地上前攀谈,和他拍了张合照,又拿出笔记本来请他留下签名,说:「很期待週四晚上的演出。」
陈奕韦微笑着送走粉丝,从她手中接过琴盒,无意中指尖相触,被冻得缩了一下手,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双黑色羊毛手套。
苏巧巧困惑不解地抬起头来。
「新的,出发前才刚洗过,今天早上刚从行李箱拿出来的。」陈奕韦将手套塞进她手里,不容她拒绝便回身走了。
苏巧巧在树荫下将自己的手穿进那双显然过大的手套里,有股暖意正从指尖处蔓延开来。指尖处多出一大截,要是自己有双这么大的手,是不是就可以弹拉赫曼尼诺夫了?
陈奕韦回过头来喊她,她将手收回口袋里,加快脚步追上他。
「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会受女人欢迎了。」她笑着说。
「为什么?」陈奕韦明知故问地看向她,娇小的身躯在身边充满活力地抬起头看向晴空下叶子落尽之后剩下的繁复的枝椏。
「因为你很温柔呀。」苏巧巧回过身,笑得瞇起眼来,双颊被冻得红通通的,眼神依然那么真诚,一眼就能望进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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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日延伸阅读:
贝多芬《第五号f大调小提琴奏鸣曲(春天)o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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