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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人面蜘蛛)

      天微微亮了。
    天边的鱼肚白刚刚翻开来,一般人此时此刻都还在家中,蜷曲在被子,磨蹭着睡意,在梦境中优游。但季以恩精疲力尽,胃口全失。这一夜……对他来说十分的漫长。
    又惊又恐的漫长。
    一个小时前,自己刚从店里下班,带回了妈妈最喜欢的那家豆浆,一打开了大门,却望见了浴室外那溢出的满地板的水花。
    鲜红色的水花,不断的往外扩散,一个又一个的圆。
    季以恩摔下了手中的豆浆,豆浆与馒头掉落在地上,和在一起烂成了一堆泥泞。
    他衝进了浴室,被满地的鲜红色震慑住,但最令他惊心的是──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漂浮在浴缸里,垂着一头丝绸般的长发,双手汩汩的流出鲜血。
    鲜血源源不绝,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季以恩放声尖叫,惊动了外边晨跑的邻居,大伙连忙叫了救护车,将季以恩的母亲送到急诊室来,这也是季以恩为什么会在一大清早,顶着满身的烟味,坐在一整排蓝色椅子上的原因。
    清晨六点,急诊室的大门正不断开闔,外头的寒风毫不留情的颳进来,空荡荡的急诊室内,季以恩一个人抱着头,坐在入口处那一整排的蓝色椅子上,脑海中不断反覆拨放刚刚医生说的话。
    「王女士已经是重度忧鬱症的病患了,如果再不住院的话,这样的情形会不断发生。」穿着白袍的精神科医生,接过由急诊医生转送过来的急诊伤单之后,急急忙忙赶过来,语重心长的对他开口。
    「下一次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没有人敢跟你保证,还是让你妈妈住院吧?」精神科医生讲得婉转,却如利刃一样割入季以恩的心脏。
    在医生面前,他晃了晃两下。他上个月刚过完十八岁的生日,但是现实的压力,却逼得他不得不提早成熟。。
    季以恩恍惚的想着。自己果然没有把妈妈照顾好,没有遵守跟爸爸死前的约定。
    这个家,竟然只剩他了。
    爸爸躺在病床上的影像,又像是一种束缚般,鲜明的浮在眼前,爸爸的嘴唇一开一闔,对着当时还年幼的自己,不断的说着,一直到死前为止。
    「小恩……妈妈就交给你保护了喔!你是男子汉,要代替爸爸守护妈妈知道吗?你可以的吧!爸爸相信你,接下来全都看你的囉,whatarewe?」
    年幼的季以恩含着泪水,「weareateam.」
    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因为罹患了末期血癌,剃光了头发,头上顶着一个毛帽。对着自己虚弱的笑,这是爸爸趁着妈妈去买饭的时候,跟那时候七岁的自己,做的「男人之间的约定」!
    可是爸爸……你知道吗?
    妈妈从你去天堂之后,就生病了啊!我一个人没办法把妈妈照顾得很好,会发生今天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错,妈妈会死掉都是自己害的吧!
    现在妈妈就要离开了,不能跟自己住在一起了,季以恩在病房外剧烈的颤抖,被拋弃的恐惧,紧紧的抓住他的心脏。
    他强睁着眼睛,泪水涨满了眼眶,却不肯落下水珠来。他的心即将碎裂,却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丝希望──只要妈妈还活着,就有康復的希望……吧?
    不管妈妈有没有离开自己,只要妈妈还活着,就有可能像是以前那样,对自己轻轻的微笑,或许,还有可能重新走出家中,沐浴在阳光里。
    拼命抓着一点希望,季以恩掏出口袋里面的大钞,珍惜似的摸摸头上的伤口,喃喃碎念,「自己被打这一下,总算不冤枉了。」
    他勉强自己站起来,抖着双脚走向护理站,向护士开口,「我想帮我妈妈办转院,转到精神院……这是医生给我的名片,医生说,等妈妈稳定下来,就可以转过去了。」
    支付完急诊的费用跟预缴住院的金额之后,季以恩的口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只剩下几张红色的百元钞票。
    季以恩心里慌,游魂似在医院走廊飘盪,妈妈还在加护病房,现在不到探病的时段,家属不能进去。
    他一个人低着头,东飘西盪,医院内这种六神无主的家属不少他一个,医护人员见怪不怪,推着医疗器具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会嚷嚷一声,「借过喔!」避免不长眼的家属撞上来。
    在这种精神状况下,季以恩越晃越远,不由自主晃到了癌症病房外──爸爸生前曾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
    他无知无觉,踩上了阶梯,放任自己的双脚劳动,却在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一位老伯。
    「哎唷……我的老天爷啊,疼死我了!」老伯坐在地上,抚着自己的后腰,小声的嘟噥着。
    季以恩年轻反应快,虽然这样猛力一撞也退了好几步,却安然无事,他赶紧衝上前去,扶起老伯。「老伯你……还好吧?」他吞了吞口水,乾乾的问了一句。
    「没事没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行!」老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要紧。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走路不看路。」季以恩羞赧的刮刮脸皮,扶起了眼前的老先生。
    眼前这矮矮胖胖的老先生,梳着高高的西装头,脸颊圆滚滚的,戴着一副银色眼镜,手上拽着一大叠的药袋,「倒是你,年轻人,怎么有魂无体?走路不看路还不打紧,但你看起来心里有事啊!」
    「没什么、你不要多管间事。」季以恩脸色苍白了一下,想到还见不着的母亲,转过了头。
    老伯听了也不气恼,他笑呵呵的看着季以恩,「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老朽叫陈安,佔你年轻人一点便宜,也厚着脸皮当你的朋友。你叫我安叔就好了!」
    「朋友……」季以恩在嘴里咀嚼了几下,转过头来,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人,明明自己态度不好,又做错在先,但是……
    「安叔。」季以恩温顺的叫了一声。
    「好孩子好孩子。」安叔捧着肚子,心情非常愉悦,推着季以恩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上,「那来跟安叔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是家人出事了,还是你自己病了?」
    季以恩哽咽了一些,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妈妈住院了。」下一秒又用力甩着手背抹掉眼泪,「但我做错事,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昨天晚上也被开除了,剩下的薪水全都付光了……」
    季以恩朦胧着双眼,看着沉吟的安叔,却没想到安叔的眼神瞬间发亮,嘴角还抖了几下,似乎微微上扬了几公分,「那太好了……不,叔叔我的意思是──你遇到我真是太好了!」
    「安叔、你、你怎么似乎很开心?」误入陷阱的小白兔,警觉了起来。
    安叔顿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哪有这种事情!年轻人,你都叫我一声安叔了,我看你乾脆就来叔叔我店里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