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经意瞥过，脸上血色全部消失。
    天空积累的厚重乌云裂开一条缝隙，缝隙中钻出一只巨大的眼球，眼球几乎铺满天空，在城市上空来回扫视，好像一个巨人站在在蚂蚁的巢穴之前，努力在其中寻找着什么东西。
    秦奚丹屏住了呼吸，意识到祂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了——
    一是地图残页，二是命运之书。
    又或者，是他们在深渊里的操作和争斗，惊动了祂。
    她的身体僵硬，侧靠着墙，身后的章南露按了按她的肩膀。
    巨眼似乎感应到什么，忽地望向了他们这边。
    秦奚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眼睛灼痛，她下意识合上双目，下一秒，眼睛就被人抬手遮住。
    不知道过去多久，也许是一两秒，也许是十几分钟，压迫感顿时一松。
    她听见了天空中传来另外道奇怪的声音。
    圣洁而诡异的吟唱从空中飘来。
    章南露松开手，秦奚丹望着前方的“镜子”，微微眯了下眼睛。
    圣洁的吟唱声越来越大，一座巨大的修道院在乌云中飞来，圣洁的光线朦朦胧胧地投下，照亮了黑暗。
    而圣修道院上的那颗少女的头颅，不再像过去一样闭目流泪，而是罕见地，睁开了双目。
    秦奚丹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想起了林璞刚才的话。
    那是双善良的眼睛。
    天空里的巨目也被圣院天使吸引走注意力。
    圣院天使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只恐怖的巨目，在夜空飘荡，她的嘴唇轻启，一个飘渺而空灵的声音在诡异的吟唱声里响起。
    “哥哥——”
    “哥哥——”
    安静放在脚边的箱子突然震动了起来。
    章南露一脚踩在上面，迅捷地贴上了两张符咒。
    “哥哥——”
    少女在空中，无助地呼唤着，仿佛这一刻，她不是诡异恐怖的天使，而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习惯性地呼喊自己的亲人。
    祂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多么恐怖的存在盯上了。
    箱子又开始震动。
    章南露又拍了几张符上去，用锁链困住方箱。
    乌云中忽然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手，像拿一个玩具似的，把圣院天使攥在掌心。
    秦奚丹呼吸一滞，马上认出这是什么。
    毕竟，她也曾经在因斯的上空显出过神相，把自己的学生从乌鸦塔中救出。
    圣院天使被手掌握住，并没有反抗，只是依旧在望着地面，幽幽呼唤：“哥哥……哥哥……”
    下一秒，乌云聚拢，天幕落下，巨手抓住天使，消失在了布满阴翳的夜空中。
    几分钟后，秦奚丹呼出口气，想朝沙发走去，一抬脚，才发现脚已经软了。她缓缓坐了下来，章南露适时把箱子推到她身下，供她当椅子。
    秦奚丹坐在方箱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章南露，“刚刚是……”
    对方清贵冷漠的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只脸色更加苍白，他与秦奚丹对视，一同说出了那个名字——
    “无上之主。”
    终于看见了传说中圣主的一片影子，秦奚丹心里沉甸甸压着什么，她按了按刺痛的眉心，身体像虚脱一样失去力气，隔了好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怎么样？”章南露递给她一枚丹药，问道。
    秦奚丹没有问丹药是什么，直接塞进嘴巴里，再拿出压制第二态的青丹，一颗给自己，一颗给章南露。她只是从玻璃窗上瞥了眼那个存在，就感觉自己的第二态有失控的征兆。
    还是差得太远了。
    等稳定了一点，秦奚丹斟酌着说：“我有一种感觉，不知道对不对。”
    章南露：“什么感觉？”
    秦奚丹想了想，慢慢说：“就好像，我们在祂的眼里，只是一只……蚂蚁那样的虫子？”
    章南露表情非常淡定，“不是好像。”
    不是好像，就是蚂蚁对吧？
    秦奚丹抿紧唇，过了会，她皱紧的眉头展开，笑了起来，“不对，我们至少不算蚂蚁吧，蚂蚁的话，祂根本不会在意。现在至少祂不远万里为我们过来了呢。”
    虽然也不一定是为他们来的。
    章南露看着她乐观的模样，嘴角翘了翘，“那我们是什么？”
    秦奚丹：“至少，也是一只嗡嗡嗡的蚊子吧！还有个声呢。”
    要是神明不小心，她还敢在他们身上吸口血，薅点羊毛。
    章南露：……
    他的嘴角不着痕迹又往上扬了扬，“你说得对。”
    秦奚丹打趣完，心情好了很多，瞥了眼底下的箱子，和章南露一起把它给打开了。
    林璞微微睁着眼睛，长长眼睫遮住他碧色的瞳孔，脸上似乎蒙上一层惨淡。
    秦奚丹有些诧异，在她的心中，堕天使和惨淡悲伤是不沾边的。或许有，但全是他迷惑人心的伪装。他总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戏谑所有人，享受痛苦死亡，就连他自己的失败，与他而言似乎也是享受的。
    有时候，她骂他都怕他爽。
    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悲伤？
    她轻声说：“原来圣院天使，是你的妹妹。”
    本来秦奚丹一直推测，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利益关系，圣院天使肯定是给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利益，才能让自私自利的林璞同意背刺教廷，背上被整个教廷背叛的风险，窃取了圣天使的神格。
    现在想，答案居然超乎意料的简单。
    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修炼的就是堕落与黑暗的怪物，心里居然也有一处净土，让他可以短暂地不考虑一次得失利益，做出孤注一掷的“蠢事”。
    秦奚丹轻叹口气，心里有些唏嘘，她想到什么，说道：“你的妹妹，是一个信仰虔诚的修女。”
    和林璞这种二五仔不相同，这位前修女，看上去温柔善良，拥有虔诚信仰，很像油画或者雕塑里出现过的，真正的天使。
    林璞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
    秦奚丹心想，他以前说过自己的身世，如果那时候没有说谎的话，他和妹妹作为混血儿，在南洲相依为命长大，情感肯定深厚。而他变成现在这样，不知道过去有什么遭遇。
    但不管出发的目的是什么，也不能掩盖眼前这个有点可怜的怪物，是一个阴暗、冷漠、虚伪、自私、恶贯满盈的恶人。
    或许他有一丝人性，可只对着他的妹妹，而对于其他人、对河中密密麻麻的浮尸、对好心带他的谢老教授而言，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林璞深深凝视她的眼睛，说：“秦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秦奚丹：“可怜？”她的语气毫不客气，“你有什么可怜的？我只会觉得你恶贯满盈，死都便宜你了。”
    林璞听她这么骂，没有生气，轻轻地说：“小曦就不会像你这样……她要是像你这样，就好了……”
    看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回答问题，秦奚丹啪地一声关上了方箱，重新把铁链缠好，贴上符咒。
    她瘫坐在沙发上，身体的骨头仿佛被抽掉，软软地躺着，还在消化刚才的场景。
    章南露给她塞了根巧克力糖，站起来收拾东西。
    秦奚丹问：“我们要去哪？”
    章南露：“离开这里。”
    秦奚丹“啊”了一声，有点不情不愿。她好不容易才和法师们谈拢条件，可以从他们那里无条件学习魔法和古语言，如果现在就走，可是很大的损失。
    但想到连无上之主都出现了，接下来教廷和因斯的人肯定也会过来，加上河中浮尸百万产生的怨念与阴气，圣提尔城已经变得极度危险，曾经的和平之都，早就变成了地狱。
    他们想把地图碎片和堕天使人头安全带离开，就必须要早点走，赶在教廷还未过来时。
    秦奚丹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只有和希蒂娜约过如果再见，在进来的地方相见。现在这情况，肯定也没有机会再去那里见面，她也不愿再插手到反叛军和政府军的战争里。
    就是……
    “哎，希蒂娜跟我许诺了，带我去挖一个墓哎！”秦奚丹大为可惜地说，最可惜的是那个所谓的“藏宝库”，那里面，说不定有艾尔希维的更多线索。
    章南露脚步一顿，“什么墓？”
    秦奚丹复述着希蒂娜的话。
    章南露平淡地说：“奥……是空的。”
    秦奚丹：？？？
    章南露语气笃定，“没什么好东西，要是你早一点过去，也许还能遇到几个恶灵。”
    秦奚丹：？？？
    不是老板，你怎么这么清楚啊？
    看着她瞪得圆圆的眼睛，章南露眼底漫过笑意，说：“我刚从苦棘回来。”
    秦奚丹：“你还去盗墓了？”
    章南露：“咳。”
    秦奚丹扫了眼他身上染血的反叛军制服，轻轻哼了声，“那你干的事情还挺多哦。”
    她也干了很多事情！
    可是，她没能盗到墓！
    章南露勾了勾嘴角，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脑袋，但靠近时，手指微颤，改成解下她胸口的徽章。
    秦奚丹垂下眼睛，看着他修长十指握住滚热火亮的徽章。
    章南露把徽章珍重地交给她，然后拿起地上的方箱，和一把长柄雨伞，说道：“走吧，该回家了。”
    秦奚丹眼睛一亮，翘起嘴角，高兴地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走出了旅馆，外面乌云密布，皓月藏入厚重云层里。冷风呼啸，好像马上就会下去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