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在保温杯里泡枸杞的丝路主办方筹备组成员老王等着同事统计好不同行业的成交数据：“今年参加展会的白酒企业比去年多了十三家，成交金额超过一亿美金——不应该啊，多了这么多白酒企业呢。”
    他同事瞅了老王一眼：“喏，去年成交额的主力军今年没发力。”
    老王已经在统计单上看到了源川，和去年一骑绝尘、遥遥领先的情况不同，今年源川酒排在第二位，在国酒之后。
    他皱着眉说：“全部订单合计只有九百万美金，这个成绩同去年比，很不乐观啊，第三名的颐酒咬得很紧。”
    ……
    “行业外的人不了解其中内情、同行的人不知道我们公司今年海外市场部的具体业绩，这也就算了。难道诸位董事、诸位同事都不看系统的吗？”会议室内，最上首的主位空置着，陈骁坐在会议桌右边第二位，他神情冷淡地环顾四周，“今年参与丝路论坛的国家和地区比去年只多了七个而已，路楠能够在这种情况下签了三名新客户，全在这七个全新的国家地区之内，横向比较，这是国酒都没有做到的。难道诸位只看得到丝路展销会期间，我们比国酒少了一百五十万美金的业绩，看不到六月之前海外市场部老客户续经销合同增加的金额么？”
    对面那一排是总部领导，坐在同一边的则是销售公司高层，他们听到陈骁的诘问，其中有几位面色不太自然。
    陈骁却没有给他们留情面的打算：“诸位如果觉得我是在给路楠找借口，不妨站出来，自告奋勇，取而代之；又或者是内举不避亲，都可以——只要刚才说‘路楠能力有限恐怕不足以带领飞速发展的海外市场部’的人敢立下军令状，内容就是：接手海外市场部之后创造的业绩比路楠元旦后会议上承诺的业绩高20％就行。海外市场部上半年老客户续约金额为六千万美金，再加上丝路展销会上签的，合计六千九百万美金。”
    陈骁十分光棍地说：“反正今年才过了一半，还有半年的时间，下半年是白酒销售的旺季，想来这份军令状对信誓旦旦的诸位来说并不算难吧？哦对了，现在距离半年还有十五天，也就是余下六个半月的时间，以六个半月对抗五个半月，路楠是我带出来的人，我做主让她吃一个月的亏。只要诸位之中有人能做出承诺，超越路楠，海外市场部总经理的位置能者居之嘛。”
    坦白说，太子爷自回总部之后，一直是温文尔雅的，就算去年董事长突然在家静养，总部有些人开始倚老卖老，他都没有和对方撕破脸皮。
    但是今天，面对想要将路楠排挤出海外市场部的人，陈骁克制着怒火，颇为刻薄地说着反讽的话。
    这一点都不像太子爷。
    当然，在座的老狐狸们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海外市场部主推和谐酒，让和谐酒从墙外香到墙内，将这个奄奄一息的品相盘活，路楠居功至伟。路楠本身没有错，但是她崛起得太快了，她的成绩太亮眼了，她每年拿走的年终奖太多了，就是原罪。
    坐在左边的仇董心想：就算董事长暂时不打算动路楠，可是总部其他人也忍不了这样一个前途光明的职位长期被非川省籍贯的女性把持——简言之，路楠在总部的人眼里，不是‘自己人’，就算她在源川算起来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
    仇董很好奇，路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够让陈骁如此爱重、能够让自家那个虚长几岁的兔崽子如此信服。自己暗示他‘上进’点儿，居然被挂了电话，真是要造反了这个小兔崽子！
    仇董更好奇，陈骁能不能护住路楠，护住他一手提拔的大将。
    陈骁一番阴阳怪气之后，会议室的气氛几乎凝滞。
    特曲品牌部的总经理平时存在感不强，这次居然旗帜鲜明地站队陈骁：“我觉得陈总说的很有道理，我们这儿是销售公司，那就一切以业绩说话么，认为自己比路总强的，就签军令状呗。只不过陈总厚道，居然没有提惩罚措施——贸然换了一部负责人可是大事，如果因此导致业绩倒退，损失谁来承担呢？”
    特曲品牌部总经理说完，冲着陈骁笑了笑。
    陈骁知道，对方这不是看在自己的面子，而是丝路展销会的九百万美金之中，除了和谐酒、经典酒奢香系列之外，特曲酒也占了三分之一——路楠成功把特曲也推广出去了。
    陈骁在心中嗤笑一声：总部这群人，难道真的是短视么？没有看见今年丝路展销会这九百万美金的意义所在么？不，他们并不短视，他们只是脑子过分灵活、私心过分重了。
    夏总坐在陈骁右边，是会议桌右手第一位，他轻咳一声：“陈总的话虽然有点过激，但道理是没错的。各位不能只看‘仅仅’九百万美金，就忽视了海外市场部老客户续约的金额啊。”
    销售公司五位总经理有三位都直接表态了。
    难得糊涂的李总一贯是陈骁的捧哏，今天虽然有点儿沉默，不过也没拖后腿；流通品牌部的负责人全程都没开口说话，盯着笔记本发呆。
    陈骁凭借难得的强势将总部这边对路楠的质疑之声打压了下去，但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有心之人终会伺机而动、卷土重来。
    唯一让他觉得情况还没有坏到最后地步的是他从仇董的态度发现自己父亲没有派人下场搅局。
    但这未必不是父亲作壁上观，由着别人试探我的态度，我一定不能退让。陈骁想。
    六月底，就要开半年度会议了，楠楠来总部的时候未必会太平。
    为了让她有更充足的准备，陈骁没有打算瞒着路楠，晚上他回到住处，同路楠通电话的时候把今天会上发生的一切交代得一清二楚。
    路楠沉吟了一下：“你突然这么强势，是不是仇哥同你说什么了？”
    还有什么事情是楠楠不知道的呢？
    陈骁反问：“仇哥在你面前说漏嘴了？”
    “那倒没有。你记不记得上次陈总请我们吃饭，仇哥说的话，他父亲想让他在京市买房；还有我端午和前阵子狮城回来，仇哥忙不迭摆脱暂代之责的举动——我猜想，总部有部分人希望仇哥能够替代我，而仇哥不好意思同我说这些。”路楠分析这的时候，半分愤怒都没有。
    这就是职场。如果不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太子党’，她早在华安市的时候就被摘桃子了——哦，不对，应该说，她连破格成为华安市城市经理的机会都未必会有。
    总部的事情，路楠全然相信陈骁会处理妥当。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就如他们之前商量的那样，在外开疆拓土的事情由她来做，在总部稳定后方的责任由他来承担。
    第461章
    “仇哥同我说， 也许只是他多心了。”陈骁顿了顿，“但是我听得出来，他其实在暗示我。我管着和谐酒品牌部无人能置喙， 但是海外市场部这边……”
    “瘦田无人耕， 耕开有人争。”路楠毫不意外，“再正常不过了。”
    “你总是这么想得开。”陈骁无奈笑笑， “身为你曾经的上司，我都还没来得及说一些让你定心的话。”
    路楠勾了勾嘴角：“想摘桃子的人往往都是越挫越勇的。你说了，今天会议上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是原本支持童大区的激进改革派。这一年多，总部所有发展战略都是以稳为主， 这个派系的人日子应当不太好过，他们想伸手海外市场部无可厚非。更像是被人推出来当马前卒， 试探试探你和董事长的态度。”
    不愧是楠楠。
    “仇哥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 尽管有些为难， 他还是站了你这边。”
    “是啊。仇哥重情谊，而且从小就聪明。”这话说的，仿佛仇超群的年纪要比他小似的——虽然从童年时代的犯傻频率来说，仇超群的心理年龄可能确实更小一些。
    聪明、讲义气。
    路楠很赞同。
    她是这么分析的：仇超群和陈骁是一对邻居好兄弟， 有这一份情谊在， 陈骁刚回总部的时候，仇的率先示好， 这就比其他人要‘赢在了起跑线上’。及至陈骁逐渐掌握大权， 仇超群的职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可以这么说，仇之前那么多年只是川省的一名城市经理固然是因为他觉得川省人事关系复杂，不想卷入无谓的派系斗争之中；但也可以这么理解， 也许那时候的仇超群觉得那几个派系都没什么好前途呢？
    路楠很早就认识到， 在这个世界上， 父母子女这样至亲的关系之间尚且都不能百分百地为对方付出全部，儿时玩伴的情谊又怎么会轻易战胜别人父子亲情？
    她甚至有些阴暗地猜测，仇家父子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暗搓搓地两头下注了，从陈骁回国的那一刻起。
    ——显而易见，这位‘流落海外’十余年的太子爷并不是草包，而是董事长中意的接班人。那么之后，不论董事长和陈骁之间权利更迭有什么波澜，他们父子都可以及时地随机应变。
    盟友之间的情谊固然很重要，可是，共同的利益铸就的桥梁更是牢不可破。
    路楠想：陈骁心里应该也有数。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仇超群这么多年的行为，一直都是。
    再讨论下去，未免有离间他们兄弟情谊的嫌疑，路楠及时住口：“对了，这次发狮城的展会物料走的是空运，费用有点高，结果我才回来没几天，巩绍辉就给我打电话了。”
    巩绍辉是京市和谐酒的经销商，也是路楠那个大学学弟的舅舅，主业是津港的海运业务。
    陈骁挑眉：“他想接国际运输的单子呢？”
    “是啊，上次我当了一回中间人，组了一个饭局，现在泰国经销商krit已经同他们浩淼航运公司签了泰国出口华国的水果运输业务，生鲜水果走的是保鲜货柜，运价本就比普货高，相应地，利润也更可观。没想到巩绍辉的鼻子这么灵，我说他是连蚊子腿肉都不放过。不过这部分的运输我还真不能交给他，一来是海运毕竟时效性不行；二来我得再支持一下苏悦的工作——姓宋的之前是海临市副总，在中集沪市总公司没有太大影响力，可是那个姓蒋的不一样，苏悦虽然匿名揭发之后马上被调走了，可是走的时机太巧，中集内部的人多多少少都猜到她反水提交了这俩人渣违法行为的证据。”
    路楠这也算是解释了一下她把展会物料运输指定了货代公司的原因。
    说起这个，前几天宋总的侄子小宋又联系她了。
    可能是因为这一次路楠同宋总去年见过好几次面，小宋的询问更直白一些。
    路楠直截了当地说：“关于源川和谐酒在米西市场销售终端出现的问题，经我公司查证属实。我公司严格遵守《反洗钱法》相关法律法规，对违法犯罪行为绝不纵容包庇。之前中集内部调查的时候我们已经提供过所有出口报价报关相关资料，小宋你现在的要求，恕我帮不上忙。”
    电话那头的情绪有些激动，路楠完全不为所动：“我想你误会了，我和宋总之间没有私人恩怨。听闻这件事情，我也很遗憾，是非对错不是你说或者我说就能有定论的。小宋，宋总到底做没做这些事，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清楚。言尽于此，再会。”
    都是老同学，哪怕苏悦之前有一点儿私心，在助纣为虐的岔路口犹豫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做出伤害她的实质行为。
    路楠还是希望这位老同学能像上辈子一样，成为一名全世界到处飞、到处潇洒的漂亮白领。
    “这些小事不必汇报，路总你决定就行了。”陈骁打趣。
    楠楠对身边的女孩子很宽容，比如王晓雪、李莉、刘阳、唐诗、齐静等等，对她或多或少都有过敌意，可是她并不太在意；
    对投缘的就更不吝相助，像是潘莎莎、林燕、项菲菲还有京市其他女职员，都喜欢围着她打转，一口一个路总，嘴巴可甜了。听仇哥说，就连秦妍公司的女职员都很喜欢她。
    谈完正事，他们又说了说最近生活中发生的趣事，路楠同陈骁讲：“林老先生的孙子这两天要抵达京市了，届时我要招待他一番。”
    “林浩宇？他拍照的技术不错。”陈骁想起那张拍立得，有些不是滋味地说。
    上次同楠楠去赛车俱乐部，居然忘了合影！
    路楠仿佛隐约闻到一丝醋味，她无声笑笑：“那么，半年度会议见。”
    ……
    次日晨会。
    路楠依旧是先六楼、后十二楼。
    京市和谐酒市场今年上半年销量和去年同期相比稳中有升。
    最主要的原因是去年新签的经销商一城酒水在渠道发力。
    一城建筑真不愧是大公司，目前他们的销售额中自用占比还是比较大的。等到这个比重逐渐降低——并不是代表自用销量减少，而是代表向渠道、向终端市场、向真正的消费者销售的比重逐渐增加，一城酒水的总销量会更加亮眼。
    路楠出言肯定：“我们部门第一第二季度的销量涨幅不错，回款也已经超过了我定下的半年目标，你们下半年的任务理应会轻松很多。”
    坐在座位上的下属们心里头有点儿得意——嘿嘿，今年路总给我们更大的权限去谈客户，我们能做出这样的业绩，可真棒啊。
    结果路楠话锋一转，在晨会的最后开口敲打了一下有些放松的下属们：“不过依旧不可以安于现状。将超额完成业绩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个别几家经销商身上的风险我以为你们已经体会过了。”
    说的就是荣宝酒业。
    嗯？！
    严观成对接名烟酒渠道，对此深有感触，去年下半年荣宝突然回款骤减，他为了开发新经销商差点秃头。
    给六楼的人紧了紧脑子里的弦，路楠才上十二楼。
    海外市场部的晨会主要是总结刚刚结束的丝路展销会。
    她让轮流去展会的下属们说说他们的心得。
    哪怕是最后入职的人也有八个月的工龄了，他们可不敢对着路总睁眼说瞎话，毕竟路总的记忆力绝佳，如果他们对自己展会期间接待的客商张冠李戴，路总不会批评，只会面不改色地敲一敲签字笔，然后帮他们纠正一下。
    整个海外市场部都知道，路总有过目（耳）不忘的记忆，从未出错。
    路楠哪里知道自己又给下属们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摊手，在她看来，记清楚自己曾经交谈过的客户信息是销售人的基本职业素养。
    “七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各有出差任务，具体安排姜媛会提前一个月发邮件通知，希望各位努力表现、把握机会，不出意外的话，本年度结束海外市场部又要进新人了——我还是那句话，有能力者，上。各位加油！”
    现在，给两个部门都梳理完工作丝路的‘无情销售人、职业素养满分路小楠’要招待林浩宇啦。
    林浩宇这一趟过来就长留国内了。
    出乎意料地，路楠在林浩宇身边看到了管家阿伟。
    阿伟冲着路楠点头笑了笑。
    “路楠姐，好久不见。这位是阿伟叔，你们之前应该认识。”他对路楠的态度比去年国庆的时候诚恳了许多，估计是终于确信：这位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姐姐并没有成为自己父亲女朋友的打算——尽管父亲对于她来说应该是一个人傻钱多很好蒙的对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