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Peace Keeper
那不是战斗,只是地痞一样的「打架」。
毫无章法和美感,唾液和脱落的牙齿乱飞,喝醉了的拳头挥出歪七扭八的路径。不知道是谁用起了杯子当武器,以此为开端,场面打得越来越乱。连旁边的工人都参战了。
三方混战?不是,工人参战之后依然是两方的衝突。他们看哪边比较弱,就加入哪边,目的就只要打个好玩,打个满意。
然后依然是我和井上一行的胜利。
负责管理货运表单和无人机的工人,就算与年少气盛的年轻大学生联手,打得过警校生和特殊部队的现职机师才奇怪。
工人相继举手,示意投降。他们很聪明,只是想打到其中一边浑身瘀青,就算那是自己也没所谓,目的达成之后就心满意足,带着微笑坐回位置,继续看戏。
那群年轻人就不同了。他们只是喝醉了,发洩情绪。「酒」这种美好的饮品,就是被他们活活喝成「液体罪恶」的。
工人参战的时候,他们扶起朋友之后继续打。
工人退出战场的时候,他们自感被背叛,连工人都打。
当朋友轮流躺在地上抱腹喊痛的时候,剩下的人还在打。
就这么打到最后一个人。意外地,是最先开战,第一个被井上顶心肘的领头。
杯子都碎了,桌椅他搬不动。但是他还有双手,最后发出怒吼衝前。
那不是怒吼,只是为自己壮胆的窝囊叫声。特别高亢,让我想起警校里的日本武术课程,教官也要求过我们要发出高亢到刺耳的尖锐叫声,才算合格。所以我也知道要怎样才能发出这种「猿叫」。
也许他学过?不重要。光有叫声,弥补不了力量不足。更何况那猿叫对井上完全起不了效果。后者听了只感奇怪,然后疑惑地侧着头,躲开直直挥来的一拳。
领头衝得太过头,距离太近了。井上刚好一个过肩摔,让另一双腿往天上划了个半圆。
好的,战斗结束。
似乎是地板的硬度让领头人察觉到这不是学校里的课程,他一瞬间冷静下来,然后再一次变得激动,眼泪喷涌而出。
井上举起拳头。
「等等!」领头人大喊:「等……等等,那个,总之等等!」
只见井上一个叹气,把拳头收起。领头人才刚安下心来,一道蓝光就把他电晕。
井上收起拳头不是要放他一马,而是要拿出自己外套下的电击器。是市面上卖的,供人防身的那种小玩意。
「不会太过火了吗?」psycho问。
「电一电那个假心,说不定他能长出一点气魄来。」
「在那之前,心脏漏电失灵怎么办?」
「不会的。」井上的一名队员发话,似乎是叫mexi:「别小看日本货,一颗心比得上一套中国製机甲。特别是价钱。」
「你怎么知道?」我又问。
mexi用手指向自己的左眼。我靠近一看,和他右眼的顏色不同。而且瞳孔还能像古董相机的镜头光圈般开合。
「义眼?」
「欧洲货,内置光学资讯扫描器,能分析视线里的元件,和我脑里储存的数据库对比。一看就知道谁用了甚么义体,口袋里藏了甚么。」
「这不是跟b机甲的镜头差不多吗?」
「是的。」
「真厉害……」莉莉姐应该会很有兴趣:「神经连接和程式原理都是一样的吗?」
忽然,我的脸上一痛。有人用小石头扔我?
看去,只是一颗坚果。怪了,坚果可没那么痛。伸手一摸,原来是我脸早被打肿了,正发着止不住的肿痛。
而用坚果扔我的人,果不其然又是井上。
他似乎有话要说,却被西装男抢先。
「这样子,总共是三万块。」
「甚……」井上环视四周的狼藉:「噢。那,psycho,mexi,有带钱吗?实体。」他们耸肩。「nomad呢?」他也摇头。
「联邦信用点也可以。」
「噢,好。」
井上把左拳放在耳边一扭。
「收到了。谢谢惠顾。」西装男还在擦着杯子。
「小鬼。」井上向我呼唤:「走了。」
「不是『白痴』吗?」我问。
「被打了懂得还手,也不是个彻底的白痴。」
他领着三个队友离开酒吧。
「去哪?」
「车上有医疗喷雾,给你治一下肿。」
「为甚么?」总不是因为关心我吧?
「罗沙叫我照顾你。这样子被她看了,我又要被脑通讯轰炸个三天三夜。顺道把你载回去。」
「你要酒后驾驶的话……」
「白痴哦?车子有自动驾驶啦。」
-
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二十日。
在吴雪明借坐井上一行的厢形车回家之时。台北,松山机场,有一个万人迷刚刚抵达。
记者来了,就在机场门外。
万人迷的粉丝团也来了,被警察挡住,聚集在记者团的身后。
真要说的话,也不至于明星的程度。但是现代已经很少文艺活动,偶像团体也不多。公式化量產的「艺人」隔几个月就推陈出新,一个名称要累积起人气是很困难的事。
更何况来者根本不是艺人,只是个出身相对特殊的大学生,能够有名到让忠实粉丝前来接机,着实罕见。
他的冬季大衣下是一件高领毛衣,裤子只是牛仔裤。发型也没有特别设计,只是稍作整理的短发,甚至有点显乱。唯有快到眼眉的瀏海有花过心思,不会短得显傻,又不会长得邋遢。
他让人理发的时候,特意提出过要让自己看来爽朗一点。花的心思就只有这种程度。
奈何五官端正有致又完美对称,简单而言就是帅气。加上欧洲人的高挑身材。只需要让他在理发的时候对理发师稍作提醒,已经俊美得让人着迷。而且是不分性向地着迷。
行李只有被他单肩背着的背包。他已经很习惯在行政区之间旅行了。就算是上月球的开拓站探望母亲时,他也只需要这一个背包。
背包里面有电脑,有些衣物,各类文件和一把手枪。
保镖有提议过,让他把手枪放在随时能拿出来用的位置。
他这样回绝了:「没关係的。我相信你们的能力。佛雷德一直都有好好的保护我,不是吗?」他说得很温柔。
被他这样一说,保镖也不好意思再一直烦他。保镖也知道他说不要的事就是不要。他不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现在,他也迈着步,直直向机场出口走去,走到记者的灯光下,接受眾人的注视。保镖却停下了脚步。
保镖的职责不是沾护卫对象的光,而是护卫。
「列根先生!」记者开始抢问。
「哈蒙-!看看这边-!」粉丝开始欢呼尖叫。
声线之大,足以让不知情的人以为这里发生某种惨剧。
这就是哈蒙.列根-地球联邦和平维持部部长安佐.列根之子-所拥有的人气。
哈蒙还只是个大学生,但是才色俱全,早在高中立志追随父亲脚步从政之后,就开始周游列行政区,发表演说,向年龄相近的地球联邦成员分享自己的理想。
就连大人都会被他的口才说服,因为哈蒙的理想不仅有少年的天真,也有从父亲处得知的现实。他的理想就是天真与现实之间的平衡点。
年纪轻轻,思想却很成熟。更靠自己的才能累积起不少影响力,足以左右一些行政区的选票流向。
可谓稀世的才子。
而这才子忽然来到了台湾,让眾人意料不及。
「列根先生,这次忽然访台,除了公开的大学交换之外,还有甚么理由吗?」
记者之一,哈蒙事先安排的暗桩,有好好地问出剧本里的问题。
「有的。」哈蒙说:「家父预定在下星期来台,是亲善访问。我就是来代父亲做一些事前安排和调度。」
在爆炸案发生,警务处一台vtol因为可疑的「意外」坠机之后,紧接便是和平部长的访问。不需要是记者也能知道当中必有关连。
「你觉得台湾的天气怎么样?」
「过往有来过台湾吗?」
「喜欢台湾吗?」
不是暗桩的某些人如此问道。哈蒙很失望,觉得连回答都是浪费时间。
「这次访问,与最近台湾发生的事件有关吗?」暗桩问。
「抱歉。」然后是必杀的微笑,眉头再轻轻一皱就能充分表达无奈,最后看向旁边的女粉丝,以她们的尖叫收尾:「家父的安排就是机密了。」
「那么,你接下来有甚么安排吗?」
「有的。当然,大学的事务是最优先的,家父也如此希望。其次才是访问的事。对了,最后也想在台湾各处看看。我一直听说台湾的文化自由港地位。也许可以看看艺术作品。」
眾人听而疑惑。听起来就像他宣言自己接下来要去红灯区召妓一样不合理。当然,地球已经没有所谓的红灯区了。
「真是意外的安排呢。」
「哈哈,也许吧。我们都认为艺术是低俗的,但是我认为这也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我相信父亲在贸易自由港的制度之外再设置文化自由港,一定有他的深意。我希望自己去瞭解。
也许这样就能更靠近父亲一点了。」最后以这句话作结。
这么一来,哈蒙.列根就是一个有活力,富好奇心,重视家人的人。也是个以父亲为目标努力的人。是个浑身美德的完美政治奇才。
这位奇才,更倾向别人称呼他为「哈蒙」,而非「列根先生」。
-
机场的画面正被转播。台湾的各个电视台,现在都是哈蒙列根的笑容。至于粉丝们的尖叫,一开始就被记者用的无人机,由技师在啟动之前修改设定,将之当成杂讯排除掉了。
所以罗沙和利姆依可以清楚听见、看见哈蒙的回答。
「还不错,我挺喜欢。」罗沙说:「长得够帅。」
利姆依没有料到罗沙会这样子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现在听见了,她更加不想反应。于是她走到病床旁边,观察起吴雪昭的脑波仪数据。
自从吴雪昭昏迷之后,她们两人偶尔会把这个病房当成秘密会议室。反正不会有其他人,隔音优秀之馀,罗沙可以用自己的权限把病房的进出记录和录音都修改掉,还不需要走警务处的官僚程序。
「再看也不会把她看醒。耐心一点吧。」
医生也说了,吴雪昭不适合用药,只能靠自己的意志从昏迷状态中恢復。
利姆依被罗沙说服,视线离开吴雪昭的脸庞,再一次看向电视。
终究还是要接着罗沙的话说下去,让利姆依有点不愉快。她想着办法,把话题引导向正事上。
「相貌不是下官评论人事的准则。我比较在乎他的能力。」
「没有甚么能力。」罗沙不屑地笑:「这傢伙就是个小政棍,在那边操弄人心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从他爸身上学来的。」
打着宗教之名收获名利的小人叫「神棍」的话,那打着政治旗号收获名利的小人便是「政棍」了。
「跟他比起来,我还更喜欢吴家的小老弟。起码人家老实。」
「你不是才说他太老实了吗?」
「老实人学一点坏水,做的依然是老实事。坏人再怎么学老实,做的还是离不开坏事。这就是本性。」
可以听出罗沙真的很不喜欢哈蒙。
利姆依想到一个可能性:也可能只是罗沙今天心情差。她最近的心情一直都很差。
爆炸案和犯罪宣言的事悬而未破,至今已经快要一个星期。歹戏再怎么拖棚都要有个限度。
fbi莫名奇妙地插手,和平部长死不听劝要来访问,还派了个小政棍来铺路。要做的事只见增多,烦心事也与日俱增。
偏偏哈蒙还提出了要求,说自己想要与少年英雄吴雪明见上一面。
罗沙不禁叹气,转头看着昏迷中的吴雪昭。
「昭啊,昭……这次可不能怪我。我已经顺你的意,尽可能保住你弟了。现在的都是不可抗力啊。」
「我相信她明白的。」
「但愿如此。」
「处长。」
「甚么?」
「下官觉得你的行为很矛盾。」利姆依忽然一言。
「哪方面?」
「你一方面说要保住吴雪明,另一方面却拒绝用上平常的手段。」
「我是个老女人,要对年轻人用记忆消除之类的极端手段,有违我的母性本能。」
「同时,你放任井上玄树与吴雪明接触。」
「要说谁最能保护小老弟,现在就只有他了。」
「说到底,你为何这么重视吴雪明?」
「重要吗?」
「下官……下官只是好奇。」
「那我就来给你一个更适合好奇的方向:
为甚么哈蒙.列根要见吴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