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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有情(高干 婚后) 我的小男友(高甜, 1v1) 我爱的你

旧时王谢 第42节

      这个问题虞止和父亲已经讨论过多次,两人意见一致,于是肯定殪崋地对族弟道:“阿池放心,她既然用你,就说明她准备收手,若是拒绝,恐怕会被认为是虞家与她决裂,引来报复,若是认真做事,却不用担心她故意刁难折辱你。”
    虞池一惊:“夫子毕竟是名士,难道她真会动手?”
    虞喜自己过得简朴,但收那么多门生,日常开销其实很大。他只在诸葛恢做会稽内史时接受过功曹一职,诸葛恢一走,他就再不应诏,布衣在家教书治学,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无恩荫名额。
    但他仗着家族势力强横,自己又是名士,庄园里包庇藏匿了大量人口,躲避官府的赋税与徭役,按晋律当处以弃市之刑。
    余姚令山遐本来都准备收捕他了,消息传到郡里,被会稽内史王琅勒令再查。
    公文往来扯皮的几天里,虞家掉以轻心,以为她会和以往几任会稽内史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都是山遐自作主张,州府不会支持。
    听到风声打算离家暂避的虞喜也就留在家里,以为山遐会被上报吏部免官,掀不起风浪。
    结果小王分明是在行缓兵之计,有一天突然发难,从收捕到问罪只在一天之内进行,所有涉案人物全被抓了个正着,话也说得极为险恶:
    “品官自有占田荫户制,三品十户,一二品十五户。虞公若欲荫户,只需接诏出仕,何须以身试法,明知故犯。话又说回来,几十户藏户,即使做丞相也不够,只能做皇帝了。我料其中必有上下情不通达处,故而一边勒令余姚再察,一边请旨以备不测。”
    什么叫做丞相也不够,只能做皇帝。
    这摆明了是要办成大案,往谋反诛九族上诬陷。
    王家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当初王敦掌权,江东第一强盛的周家一门五侯,被心存忌惮的王敦以谋反罪灭族,如今一点痕迹没有。
    血淋淋的例子距今不过十几年,江东世家里年龄稍长的都记忆犹新,再回想王琅出仕以来的事迹,会稽、寻阳、襄阳,死在她手上的就没有无名之辈,而且地位一个比一个显赫,真真正正一出鞘必血祭的神兵。
    事后回想,或许小王只是在诈他们虞家,并没有真的打算对虞家灭族。
    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当时被灭族的可能性吓住,退而求其次主动承认是藏户,虞喜受族人蒙蔽并不知情,然后能交钱抵罪的交钱,罪不可赦的问罪,任由小王把人带走。
    不仅全郡肃然,整个扬州都为之一震。
    而小王又和一味强硬的山遐不同,会玩弄手段和权术,做事恩威并施。
    这就像孙家杀了陆康与陆家嫡支结仇,却通过重用陆逊让江东大族心安一般。
    恨她的人固然深恨,更多的人却会觉得可以接受,甚至为了有机会搭上这一艘大船争先恐后卖命。
    遇上这种人,打反正打不过,不如索性加入进去。
    虞止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仍安抚道:“刀太锋利就喜欢伤人,从父已近古稀之年,犯不着在最后关头撞上她的刀口,毁了一世声名。好在她如今威也立了,钱也有了,接下来肯定要兴事立功,阿池安下心好好办差,也是长从父的脸面。”
    虞池问:“那兄长的意思是我可以赴任?”
    虞止肯定道:“当然要赴任。总不能我虞家让她立完了威,施恩却施到别家头上,白白便宜了他们。”
    虞池点点头:“那我再去问问夫子,如果夫子同意,我就过去。”
    虞止道:“这事宜早不宜迟,阿池得尽快。”
    说完,觉得族弟明显积极性不高,心里还有疑虑,他眼珠一转,又笑道:“小王这人虽然面甜心黑,比她父兄难缠得多,但也是出了名的善养士。阿池不是喜欢读书么,她家里的藏书楼盖了三层,都是王府君从各地收集的稀世孤本,经史子集无所不包,藏量堪比中朝名相张华。其中的第一层她允许幕僚掾属借阅,阿池可以去看看,一定能有所收获。”
    虞池的耳朵动了动,想起在同窗那里听到的传闻,不由顺着话题问道:“听说小王府君得知尊公致仕在家修编晋史,邀请尊公前往二层楼任意取阅,其中多有中朝私家史本与魏、蜀秘辛,未知真假?”
    两人口中的藏书楼是王舒就任会稽内史后的藏书之所,苏峻之乱前,王琅鼓动父亲买下宅子,并建三层砖石楼供王舒藏书。
    多年身居高位,频领望府,积累下来的图书典籍自然越来越多,其中最珍贵的莫过于北地之人的著书,只有王舒这样经常在南北边境任职的高官才有机会得到并带入南方。
    类似这些珍贵无比的书籍据说就放在藏书楼二楼,王舒从不对外开放,只有王导、王彬等族人相问才出借。
    虞止的父亲虞预是土生土长的会稽人,没去过洛阳,写西晋历史天然就比不过渡江来的北人。
    偏偏他又格外看重自己编的晋史,甚至不惜攻讦另一位领著作的史官王隐。
    接到王琅的邀请,虽然明知对方正在打压虞家,虞预还是抗拒不了诱惑,第二次接到邀请就唯恐王琅反悔,带上书童连续去了三日,在王家的藏书楼看得如痴如醉,只差没有搬床住下。
    这些事说起来毕竟有点对不起伯父虞喜,虞止的脸微微发红,一语带过之后转移重点:“二层楼藏书均不外借,阿父只是浏览,确实不愧是王家珍藏,外间难得一见。不过谢安石才叫好命,小王在府衙办公,他常常就在三层楼看书,阮思旷说他进步一日千里,难怪世人都喜欢攀龙附凤。”
    虞池惊奇:“二层楼已是稀世孤本,三层楼还能放什么?”
    虞止回:“那就只有问王家兄妹和谢安石了。不过……”
    “不过?”
    “有一得必有一失,听说他现在去郡里的宴会雅集,没有人敢设乐伎,他原是最喜欢这些的。”
    虞止的声音里带上一些幸灾乐祸。
    虞池微微一愣:“小王府君不让吗?”
    虞止哂笑:“这等事何须她亲自开口,况且就算她装得贤良大度,又有谁会相信吗?他弟弟万石最是好笑……”
    说到一半,他及时收声,警惕地看了看左右,见仆从都竖起耳朵在听,他暗道一声好险,收敛表情叮嘱:“总之阿池安心办差,对其他事多听少管。”
    虞池乖乖点头应是。
    第70章 招贤纳士(二)
    在会稽士人流言中神秘不已的王氏藏书楼是王琅少年时代的手笔, 外表看来平平无奇,设计里却蕴藏了很多后世积累的宝贵经验。
    她那时年龄还小,少出闺阁, 没意识到自己建的楼有多先进,王家人习惯了她的奇思妙想, 不约而同对她的一切异常保持缄默, 因此, 直到带谢安前来参观, 被对方一眼看出这座楼是用于藏书, 她才想起自己当初设计的诸多考量。
    “何以见得?”
    她带着好奇发问,同时在心里猜测谢安推断的依据。
    端倪当然有很多,换作她是生人也能看出是藏书楼, 只是谢安断定的条件未必与她相同,还要听本人解释才好。
    而谢安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自古藏书最怕火灾,故先代有石室金匮之设。主宅皆木造, 唯此楼独用砖石, 防火之意昭然。楼下四面环水, 恰似汉相萧何所建之石渠阁,便于引水灭火, 又能排涝防盗。”
    “楼底石基高筑, 楼顶瓦坡耸立,则上下湿气隔绝, 纵逢阴雨连绵之月, 亦无惧雨水侵蚀墙体。”
    “楼前宽阔平整而通风向阳, 恰能用来晾书, 必是琳琅体恤下人运书辛苦, 索性直接设于楼下。”
    最后一条理由一出, 连院子里侍奉的仆婢都不由抬头,惊讶地望向两人。
    王琅微微一笑,没有回话。
    看出石楼用于藏书不难,看出主持修建者是她却很难,毕竟她那时才十二三岁,常人绝想不到她能有这等心思,倒是通过其他途径猜出她参与设计更有可能。
    而他的高明之处在于将她建石楼比喻为汉初名相萧何建石渠阁,又将本人不适合说且未必有的体恤之意说得言之凿凿,一番话竟是将上上下下都照应到,还体现出他的眼力见识,这份情商她只在王导身上见过。然而她见王导都是她主动去丞相府登门拜访,想方设法博取王导的支持和好感,和谢安的情况不同。
    她现在特别理解桓温——换做她能将谢安招进幕府,也会忍不住得意洋洋对人炫耀。
    “阿父爱藏书,离开建康前将所有孤本都装箱带到会稽,我就求阿兄寻工匠改建了这座楼用来贮书。”
    王琅走在前面,带着他经过青枫簇拥的栈桥来到门前,自己拿钥匙打开门锁:“地面铺的都是砖石,不怕磨损,着木屐鞋履入内皆可,就是木屐动静大些,易被听到。雨天一般不开门,不过也备了替换鞋袜,在玄关里收拾干爽再入楼即可。”
    魏晋士族连食谱尚且密不外传,更罔论图书典籍。
    故而曹操羡慕蔡邕藏书万卷,却只敢找自己施过大恩的蔡文姬打听,不曾对蔡邕藏书的真正传人王粲提过半句。
    以曹操的身份地位尚且如此顾忌,王琅也无意在低收益的事上挑战社会习惯,成为士族公敌,而是利用这种习惯,将藏书按珍贵程度分层设立门槛。
    “砖石变温慢,楼内冬暖夏凉,只用来藏书有些浪费。我在楼外种了翠竹碧荷,增添景致,又将一楼书橱做成可上下推拉的结构,在景观位摆上席案。外面荷风习习,楼里书墨流香,窗明几净,人声隔绝,是适合读书的好地方。”
    走到直棂窗边的席位前,她停下脚步。
    粼粼的水波倒映上粉刷雪白的墙壁,有一种不在尘世的美。
    “这是阿父最常坐的位子。虽然他从未说过喜欢,但一得闲就来这里坐着,有时读书,有时乘凉,天气好也抚抚琴,只是大兄去世后就再也不抚了。”
    一尘不染的桐木琴没有放在案几,而是放在了坐席上,她无声在席边跪坐下来,用指尖依次拂过七根琴弦:
    “他要简葬,随身之物多不让入土,这把琴原先被放在灵堂,阿兄去江州前交给了我,我就放到这里,替他留在他最喜欢的地方。”
    她说起这些事,神情里并不透出悲伤,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谢安没有出声,却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
    于是她抬头向他笑了一下,用比以往更快的脚步当先走向楼梯。
    “我带你去二层看看。那里的书不如一层多,但本本都是珍品,有些私史秘录奏疏抄本之类事涉机要,不能随便流传,我用铜柜锁起来了。”
    通往二层的楼梯采用了此间少见的开放式盘旋设计,逐步拾级而上的过程中能将一层景象全部收入眼底,给人以一种奇妙的登临感。
    王琅熟门熟路,上了二层以后径直走到一间窄门的耳房,门边靠墙立着一尊在晋人眼里古里古怪的木架,其实就是加固版的乐谱架,架面倾斜,把书摊在上面可以很方便地翻阅浏览。
    因为要给谢安介绍,她将架子上平摊摆放的锁线装订大书取下来拿在手里,带谢安走进真正的藏书室。
    “前朝刘向、刘歆父子创立了校雠学,中朝荀勖在前人基础上发扬光大,辞去其他职务,耗时五年,将官藏十万余卷图书四部分类,编成《中经新簿》。”
    “荀勖这个人的品德不怎么样,学术上的才华却是毋庸置疑,四部分类的概括性无可超越,堪称天才。”
    其实荀勖的四部分类顺序是经、子、史、集,后世传为定法的经、史、子、集要到李充手里编撰《晋元帝四部书目》的时候才被调整。
    而李充是王羲之书法老师卫夫人的儿子,和王羲之一系有亲戚关系,王琅从王羲之那里打听过,得知李充的年龄比她还小,等他升到六品官负责整理图书,至少得是几十年后的事,根本指望不上,还得靠荀勖。
    “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的而论,荀勖的工作已经做得极好,没必要重复。所以我把他的《中经新簿》抄了一份,过滤出家里有的书目贴上标签,按顺序装入书柜。又额外整理了一份扫读索引,便于检索图书。”
    谢安问:“扫读索引?”
    王琅道:“就是将图书大略翻过一遍,知道其中哪些章节记录了哪些事,按我需要的角度提取成关键字,再将所有关键字分类整理,汇总成一部索引库。比如我想找安石喜欢的那位王弼,那就这样——”
    她翻开手里的大书,翻到索引库里的人名部,按部首序查到王弼,得到几十部书名与对应编号。
    “书柜沿用荀勖分类编为甲乙丙丁四组,分别放到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中经新簿》里排序如何,放置在书柜内的位置也如何,比如这本甲一二七,就放在东边书柜第一排第二十七格,也就是这组。”
    她从编号为二十七的格子里抽出一册誊抄后的纸书,直接翻到书本末页:“书末页用同样的方法写了索引,可以定位出具体的册数和页数,找到了,第二卷 第十一页,那么就是这本。”
    她把手里的末卷放回书橱,重新抽出整组里的第二本,翻开到第二十一页,果然里面记载着一则与王弼相关的小故事。
    “哈,是陆机入洛遇见王弼鬼魂与他谈玄的异闻,真巧。”
    谢安将目光从书上缓缓转移到她脸上,慢吞吞开口:“恐怕琳琅的索引不在纸墨,而在此处。”
    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脑袋。
    故意调侃的行径被拆穿,王琅红了红脸,合起书道:“过目不忘只能记住内容,融会贯通却要梳理引导,我建索引确实是为了替自己整理思路,建完就刻进脑子里,不需要再看纸书记录翻找,但像我这样天资的人毕竟是少数,留下记录能让更多人抵达高处,这是比独自登临更有意义的事。”
    谢安对她的观点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点头道:“嗯,难怪夫人无所不通,却学艺不精。”
    王琅大为恼怒,这小鬼怎么说话呢?
    才讲了两句好听的,又开始故态复萌找茬了。
    她带着几分不快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我的时间当然要花在最重要的事上,做不到事事精通,输给有天赋又努力的人也不足怪。”
    谢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夫人误会了,我不是在说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