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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池妈和朱三姨出了池家就往凤凰舅舅家赶,她一出门她就深深懊悔了,走夜路居然忘了带手电筒!

    更要命的是,池妈怕鬼!

    池妈自认天不怕地不怕也从没怕过什么人,但怕鬼却是她的致命弱点。

    她晚上很少出门,尽量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就算出门也是一大堆人出去。平时听词、看戏都在本村,以前池家和乔兰的娘家合作一起做粉干,池妈五更天去乔家,结果回来就觉得不舒服,第二天托人烧了“钿纸”(印有铜钿状的黄色粗纸)才舒服了些,所以后来做粉干她一次也没去。

    可现在回去还不让池爸笑话死她!池妈宁愿见鬼也不想回去见他,于是拉着朱三姨哆哆嗦嗦地在山上的野地里走,树影幢幢,山上稀稀拉拉地埋着一些坟包,突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窜了出来!

    “啊——”池妈吓得摔倒在地。

    朱三姨没被那只猫吓到,倒被妹妹的尖叫声吓个半死。

    朱三姨拉起池妈:“月平,你看清楚点,那只是一只猫!”

    池妈喃喃自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然后一路嘴里碎碎念着佛经。

    “皇天三宝!(方言,意思是我的天哪!)”

    朱三姨的耳膜再次被妹妹的高嗓门撕扯着:“又怎么了,我的姑奶奶!”

    “三姐,我...我被鬼抓住了,这身子动不了了!三姐,救我!”

    朱三姨在黑暗中检查出池妈不能动的原因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原来刚刚池妈只顾着嘴上念佛,没怎么看路结果撞到一棵树上,衣裳被树枝勾住了,所以才动不了。

    那树枝把池妈的衣服缠了好几圈,朱三姨解了半天才解开了,池妈正想为获得自由而欢呼时,树枝因为反弹,利剑一般地从她的胸口划到她脸上,她脸也花了,衣服也破了,一路上捂着脸直叫哎呦。

    这回她不念佛了,一路上唱着:“猪啊牛啊,送到哪里去呀,送给解放军亲人!”

    没想到还真能壮胆呢,唱了好半天被朱三姨打断:“月平,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不会不会!老大家的路就是这么走!”池妈信心满满。

    “要不我问问别人吧...”朱三姨信不过她。

    “哼,”池妈得意地说,“我看你大半夜的能问谁!”

    话音刚落,只见荒郊野地像天降神兵似的冒出来一队人,个个穿白衣戴白帽,领头的人捧着一只小黑匣子,后面一个人给他撑着一把黑伞。

    池妈心想,这会儿又没下雨撑什么伞啊,真是个神经病!

    朱三姨拉住一个人问了路就带着池妈继续赶路,果然走错路了!

    一路上池妈还嘀咕:“也不能怪我,多少年没走夜路了...对了,三姐,他们是干嘛的,好好的又没下雨,撑什么伞啊。”

    朱三姨说:“这家人有老人去世了,他们是在给老人送程。”

    沙洲丧葬有个风俗习惯,白喜事在出殡的前一天晚上去世人的家属要给去世的人送程,也就是给去世的人开路,那把黑伞又叫“遮魂伞”,据说能帮死者的在天之灵遮风挡雨,领头的人手上捧着的是骨灰盒...

    “哎呦!”

    池妈听着姐姐的话,脚下一滑栽进了路边的沟里!

    “月平!月平!”

    ......

    凤凰舅舅家离池家说远不远,说近也要走二十几分钟,平时眨眼工夫就到了,可这会儿池妈只觉得自己到那里就像去非洲,走断腿也走不到。

    凤凰舅妈大半夜被池妈的叫唤声吵醒,等她打开门一看,还以为哪里来的难民呢。

    等开了灯仔细一瞧,只见池妈被朱三姐像电影里的慈禧太后那样搀扶着,人耷拉着,脸也花了,身上的衣服被树枝挂得不成样子。

    她嘴里还喃喃地叫唤着:“有鬼...”

    池妈病倒了,她到凤凰舅舅的第二天就卧病不起了,她怕村里人嘲笑她胆小,对外没说是被鬼吓到,只说做家务不小心扭到腰了。

    凤凰舅舅给她买了松节油,让她哪疼涂哪儿,可她非嚷嚷着让舅舅给她去白喜事的人家家里弄沉香木,就是从棺木上劈下来的木片,说冲开水喝了就灵验。

    凤凰舅舅给她闹得没办法,可到了白喜事人家家里,人家都已经出殡了,到哪里弄什么沉香木,结果也就随便弄了些木头渣子想忽悠一下她。

    结果池妈喝了“沉香木”之后,果然药到病除,不仅精神放松就连腰伤也好多了,不出三天又变成生龙活虎的一个人!

    池妈离家出走了,整个池家彻底乱了,糯米在地瓜和乔兰的盛情挽回下在二哥家住了三天三夜,凤凰哭闹了三天三夜,糯米就算住在二哥家,每晚一闭眼就不是听到池妈的哭喊,就是凤凰的怒骂。

    终于凤凰去上班了,这天糯米放了学趴在饭桌上写功课,池家用来吃饭的八仙桌有一条桌腿被腐蚀了,所以每次吃饭饭桌都摇摇晃晃的,大龙走过来说:“糯米,大哥这儿有本广告,你拿去垫桌子好写作业,这么摇来摇去的你咋写作业?”

    糯米见他一副无事献殷勤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可又不好拂他的意,只能随他蹲下身子把那本广告塞进桌腿下面。

    她自顾自写着作业,大龙围着她转:“糯米,你要不要喝水?大哥给你倒点。”

    “糯米,你饿了没有,今晚你不用干活我来做饭!”

    “糯米你...”

    糯米实在忍不住了:“大哥,你想说什么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大龙见她这么说只好直截了当地开口:“糯米,咱妈这都离家出走好几天了,听说前两天她老人家还闪到腰,咱们这些做儿女是不是该去看看她,把她老人家接回来?”

    糯米想了想放下笔:“好,现在就去吧。”

    “不是不是,”大龙又吞吞吐吐地连连摆手,“我今儿去见咱妈,咱妈说除非你答应放弃姐夫,否则她宁死也不回这个家。妹啊,你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现在咱们家因为你闹成这样,现在只有你退一步才能让我们一家团圆...”

    糯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大龙呐呐地挠了挠头发说:“所以你能不能跟姐夫说,就说你还小暂时不考虑找对象的事,妹啊,你现在才十七岁,读书应该放在第一位,你再多念几年书争取考个中专,那满村的小伙子不是任你挑!”

    糯米迷惑地说:“大哥,你和妈平时不是总教育我说女人家读书专坏脑子,早点找个婆家才是正经事吗?我这是按你们说的办啊,不过你们放心,就算我嫁了林海也不会耽误学业,就是我要是读了中专家里的活儿就要麻烦你们了。”

    大龙被糯米这番话驳得一时语塞,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糯米!哥哥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现在村里那些人把你说得有多难听,他们把你跟姐夫那些事情传得绘声绘色跟亲眼看到似的!他们在背地里说你什么你知道吗?贱货!破鞋!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何苦要这么糟蹋自己的名声,害得我挨家挨户给你姐弄药引子都不敢抬头挺胸,真是丢死人了!”

    糯米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平静地说:“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那些三姑六婆的嘴巴什么时候消停过,就算没有我的事她们也会去说别人,我何必为了那些虚名放弃自己的幸福?”说着继续埋头写她的作业。

    大龙内心满以为抬出女孩子的名节,可以说服这个他胆小怯懦的妹妹,可糯米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他是满心满意为对方打算,结果碰了一个软钉子,说得自己口干她还不领情。

    他心里也有了三分气:“妹子,你可别怪大哥没劝过你啊,像林海那样的男人啥世面没见过啊,我听村里那些当过兵的人说省城部队里漂亮的女兵一抓一大把,还有什么干部的女儿,军区医院有护士,好,就算他们都瞧不上林海吧。人家在城里出趟门在车上有售票员,书店、百货公司里有售货员,就跟西洋镜似的,你以为林海为啥瞧不上大姐,还不是在外头见惯了花花世界!就你这跟麻杆似的身板,哪个男人看了不倒胃口,要不是他想气气凤凰,他能瞧得上你?”

    “你说够了没有?”饶是糯米再有耐性也忍不住打断他,冷冷地看着他。

    大龙见一向好脾气的糯米也发火了,缓了缓声气:“大哥这也是为你好啊,我是话糙理不糙,妈有句话说对了,不管咋说你跟咱们才是一家人,林海是个外人,你总不能跟林海联合起来欺负自家人啊,你这么由着自己性子,以后出了大事也别指望我们给你兜底!”

    “家人?”糯米回味着这两个字,“你们什么时候把我当做过一家人?你跟妈还有凤凰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你们母女连心,母子连心,姐弟连心,只有我是外人。小时候你们欺凌虐待我时,你想过没有我也是你们的家人——不,你们没有,既然你们从没给我一丝温暖,你就直接当我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好了。别在需要钱需要人牺牲的时候把家人这两字抬出来,我担当不起。”

    糯米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是很平静,没有发火,黑白冽然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哥哥,瞧得大龙一阵心虚。他讪讪地退到灶间,一转身糯米就不见了。

    他悻悻地摸着冰冷的锅灶,这都快到饭点了还往外跑,晚饭谁来做啊!

    ☆、第42章 流言蜚语

    他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做饭是该放这么多水吧?

    他不确定地往锅里倒了一瓢又把米放进去,家里没个女人就是麻烦!要是他能早点讨个老婆,哪里还需要亲自动手做饭!

    “大龙!大龙!”

    “谁啊!”大龙一面点火一面心烦意乱地答应着。

    “我是王婶啊!”有个中年妇女一边回答一边走进灶间,“呦,你这孩子你咋这么生火,让婶子来,待会儿火还没生好,把你这房子都被点着了!我看你这年纪也早该讨个媳妇,一个家离了女人哪成呢!”

    大龙听到王婶跟他想到一块去了,嘿嘿笑了两声,王婶边生火边说:“别傻笑了,王婶跟你说个正经事儿,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黄家媛闺囡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她娘有跟我推三阻四,说是...说是...”

    大龙愣了愣:“他们说啥,他们要多少彩礼,我想办法去凑就是了!”

    王婶叹了口气:“人家这回倒没嫌弃你穷,他们就是嫌弃你妹妹在村子里名声不好听...”

    其实很多姑娘相亲后拒绝对方多半是找个借口,她们通过媒人传达的理由也未必是心里话,就算真是嫌弃男方穷也不好放嘴上说吧,弄不好还被男方扣个嫌贫爱富的高帽。

    大龙却当真了,对着灶火一阵发呆,王婶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王婶可不是吓唬你,村里的姑娘找对象有钱没钱还是其次,倒是名声好不好可是头一等的大事。你妹妹平常我瞧她闷不吭声的,咋到了关键时候这么坑害自己的亲姐亲哥,你说你姐跟你姐夫多般配的一对被她活生生拆了,你跟黄家媛闺囡这事儿八字好不容易有了一撇,被她这么一搅和也黄了!她也不想想,就林家老三那条件哪能瞧得上她?不过是男人贪新鲜又为了气气你姐,这才哄她两天她还当真了,被人耍弄得团团转还帮人数钱呢!”

    王婶帮大龙介绍对象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又因为糯米的事被破坏,简直气急败坏,气得那几天在村子里到处散布流言蜚语说道糯米的不是,糯米、林海、凤凰的故事本来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这下更是甚嚣尘上。

    糯米跑出家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知不觉沿着榕树村的方向走,她走到半路才意识到自己要去林海,想想还是回去吧,但又觉得心里难过,不想回那个家。

    她经过一排平房,屋后搭的棚子里出来好几个地痞流氓,嬉皮笑脸地用糯米听不懂的外地方言带着腔调唱:“小妹子,今晚来后山紫竹林,哥哥保证你喊得惊动坟里的早死鬼!”

    “伸手摸姐小腿儿,勿得拨来勿得开,伸手摸姐小足儿,小足细细上兄肩。”

    还有个黑脸膛的流氓嘴里唱着《十八摸》,背着糯米对着同伴,两只手其中一只把大拇指和四个手指围成圆柱状,另一只食指和无名指在圆柱内做抽/插状,表情极其猥琐,逗得同伴哈哈大笑。

    好几个女人在水龙头边接水洗米洗菜,本来看到糯米正窃窃私语,回头见自家汉子垂涎其他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其中一个壮硕的女人狠狠地往地上吐口唾沫,用外地方言骂道:“这小骚狐狸精年纪轻轻干点啥不好,净勾引别人家的汉子!”

    这一带棚子里住的流氓之前因为调戏良家妇女,被妇女的老公差点打断腿,后来学乖了,学会用外地方言调戏,既过了嘴瘾又能避免麻烦,就算对方大概猜出自己唱的是啥,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在调戏她,学给自家汉子也说不清自己在唱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所以他们屡试不爽。

    糯米听着那些污言秽语没注意脚底下,不小心被一双破鞋绊倒在地。

    “呦,这儿怎么有双破鞋啊,哪个缺德鬼把它丢在路当中!”

    糯米抬头只见一个中年妇女交叉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糯米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她是谁,突然有个人把她扶起来了:“妈!你怎么把我一双好好的鞋丢路当中了!还绊倒了人你缺不缺德!”

    马林的妈妈沈秀琴被儿子戳穿气急败坏:“我说它是双破鞋它就是!这鞋不要了妈再给你买新的!我爱丢哪儿就丢哪儿!你出来干嘛还不赶紧进去写作业!”

    沈秀琴以前跟池妈打过架,马林因为凤凰进了公安局,她对糯米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在她眼里糯米和凤凰和池妈早已是牢不可分的整体,她不喜欢池妈和凤凰连带着不喜欢糯米,今天回婆婆家听了这桩爆炸性新闻岂有不幸灾乐祸的道理。

    马林拿着那双球鞋跟母亲唱反调:“哪破了?哪破了?我就爱穿这双鞋,我偏要穿!”

    糯米冷冷地看着沈秀琴,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沈秀琴说那两个字:破鞋...破鞋...破鞋...

    沈秀琴被她瞧得有点害怕,嘴里喋喋不休地说:“你瞅啥,看着我做啥,我可没说你啊,你别对号入座,我说的是...我说的是我家儿子那双鞋...”一边说一边悻悻地往屋里走。

    马林拎着那双跑鞋的鞋带嘟囔:“好好的一双鞋,干嘛扔掉,发什么神经!”

    糯米刚想走却被马林拉住了,他赔笑道:“糯米,你最近还好吗?”

    他根本不懂破鞋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糯米刚刚被自己母亲怎样恶劣攻击过,见她没有说话,还以为她还在记恨当初自己丢下她去追凤凰,讪讪地找话题:“我离开学校后班里的同学有没有很想我?”

    糯米没好气地打断他的幻想:“你离开学校后大家都说你被开除了!”

    马林一听急得直跳脚:“什么开除,我明明是自己转学的!”

    糯米奇了:“你那么激动干嘛,开除跟转学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是你离开学校了。”

    马林跺脚:“我自己放弃跟别人不要我,能一样吗?!不行!你帮我跟他们解释下,我没有被开除!我是清白的!”

    “好好好,我帮你跟他们说。”

    其实糯米也是随口答应一句,班上的同学谁那么无聊还记得那些破事。

    “糯米,你心情不好是不是?”马林也瞧出她不太对劲,“没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儿,包你开心!”

    说着伸手拉着她的衣角带她沿着山路走,走了老半天还没到,糯米好几次想转身走都被他死皮赖脸地拉住,走着走着居然到了榕树村。村口的河边耸立着一棵巨大的笔管榕,现在刚好是换叶的季节,光秃秃的枝条缀满红色的叶苞,像是蘸着朱丹的毛笔,因此得名,好多农人坐在榕树下听村里的猎户讲故事。

    那个猎户一见马林来了马上停下来,拿起身边的烤兔肉说:“小林,你咋来了?来得正好,今儿刚好有我打了一只野兔,这兔肉是你婶婶做的,你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