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一个老太太把她捂着脸的手拿开。
小姑娘慢慢抬起头,师秦呆住。
她的脸如同被火烧伤,黑一块黄一块,眼睛睫毛黏在一起,脸颊处的皮肤皱成一团,几块皮脱落了,露出粉红色的肉。
“唉呀!”一个老太太吓了一跳,“闺女,这是怎么了啊?!”
另一个老太太吃惊道:“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弄的?”
小姑娘哭着问:“怎么了?我脸怎么了?”
一个老太太说道:“刚刚……我好像看到这边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绿的,跟烟火似的。”
“几位,搭把手。”师秦说道,“打个电话,把孩子先送医院看看情况。”
龙鳞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师秦眯起眼,环顾四周。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第二次了。
小姑娘睁不开眼,又急又疼,眼泪濡湿了黏在一起的睫毛,流了出来,滑过的地方更是刺痛。
她语无伦次地哭着:“我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我手上黏黏的,是什么……是血吗?我脸是不是烂掉了?好疼……好疼啊,妈,妈……我怎么办……妈妈……疼死我了,好疼啊……”
☆、22.【镜中影】千年旧事
孙狸把手中的画像分发完,拽住周吴轻声道:“周老师,咱俩一路走。”
周吴略感惊讶,但见孙狸心事重重,便点头答应了。
在孙狸的帮助下,周吴很快就把手头的画像发完了。该交代的交代完毕后,周吴和孙狸漫步在鬼域的青石板路上,四周鬼火飘荡,孙狸郁郁叹了口气。
周吴问道:“为什么唉声叹气的,你从进了鬼域开始,瞧着就闷闷不乐的,怎么了?”
孙狸拉着周吴,在路边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周老师,我能向您倒到苦水,聊聊心事吗?”
“当然可以,说说看是什么事吧。”
“我……想跟您聊聊情感方面的事。”孙狸低下头,盯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慢慢说道,“这方面的事,跟小猫没法说,周老师你是知道的,小猫她对情对爱,态度一直很漠然。想来想去,也只有跟你说……原先我也不在意这些,可一离开北京跑外勤,尤其是现在到了洛阳后,我就觉得,这件事不能再避开了。”
周吴问他:“你是说你跟肖隐?”
孙狸露出一丝无奈又苦涩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家都看得出来。”
周吴说道:“你和肖隐的事,没人同我讲过,无头无尾的,我也不乱猜。只是我记得,九几年的时候,你俩关系很近,那一阵子,我每次回办公室,都能看到你俩像背着家长偷偷恋爱相处的学生,时不时交换个眼神,瞧着很是亲昵,可没多久,你俩就跟吵架了似的,再见就觉得……关系疏远了,只是普通的战友同事,若不是肖隐看你的眼神未变,我真以为你俩从来都未曾亲近过。”
路上时不时的飘过几只鬼,斜对面是个酒肆,两只鬼坐在门口,拎起酒壶,歪过脑袋,壶嘴对准耳朵眼,把酒倾倒进去,再从嘴里吐出来,吐进桌上的酒碗中,先吐完的鬼抚掌大笑,爆出一串周吴听不懂的古语。
孙狸微蹙着眉,轻叹道:“肖隐是个好人,也是个混蛋。我俩武德四年认识,那年我修得人形,从昆仑出来,见人间盛世气象已然形成,心生向往,便到了洛阳,寻了个民居安顿下来,想在此体验人间生活。那时,肖隐是秦王麾下的一名士兵,他家与我住的地方只隔一道矮墙,我俩就这么相识,相熟,相知……”
周吴问他:“后来呢?”
“后来?”孙狸回忆着千年前的往事,笑道,“年轻的士兵天亮后就要上战场,晚上提着枪翻进我的院子,目光似贼盯着金子一般,紧盯着我,却只道了声贤弟,便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我俩就这般相对无言干坐到天亮,临走时,他扔下一句,你若是个姑娘,我从战场回来便娶你。”
孙狸轻轻喘了口气,收起笑容,眼神飘远。
“他一去便是一百三十七天,我日日夜夜想着他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一咬牙,留给他一封书信,回到昆仑修女身。其实,即便不是因为他,我也是要立志修女身的。后来因他那一句话,我更是坚定了决心,我在信上告诉他,我是只昆仑狐,修身百年后,一定会回来找他……可惜再见到他时,他站在昆仑山下,一丝一毫喜悦之情都没有,只道:孙狸,要和我一起建设新中国吗?”
周吴听得津津有味,轻声赞了句:“孙狸啊,你不愧是个作者。”
孙狸扭过头去,低声说道:“只是为了让您能听的下去……其实事情也没那么复杂。再见到他时,我是高兴的。他修了鬼道,有了千年寿命,那些记忆也都在,肖隐还是肖隐,半点未变。我跟着他出了昆仑山,进了国安部,携手杀妖斩鬼这么多年,我知道他还眷恋着我,他看我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变化,可千年前的那句话,他不提,我也不好再提……直到九一年,他跟我说,孙狸,我们住一起吧。”
周吴点头道:“对,没错,是那个时候。”
孙狸半握着拳,托着下巴,语气平静地讲道:“那天我特别高兴,高兴了一整天,晚上躺在床上,他抱着我,一动也不动,最后对我说,孙狸,我觉得这不是你,我想看你原来的样子。”
周吴愣了一下,轻声道:“他是更喜欢初遇时你的样子,所以……你那时生气了?”
孙狸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当时想,好啊,他既然还是喜欢男人,那我再变回去,反正我可以变的,这个没问题。可那个混蛋……我变回男身后,他趴在我身上,最后却跟我说,对不起孙狸,我没感觉。周老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心里是什么滋味……那天我躺床上哭,他睁着眼躺在地板上,我真觉得天底下再也没有像他这样的混蛋了,他到底在想什么?真是委屈,真是难堪……”
“唉……”周吴叹了口气,“这下就说通了,我说你俩怎么突然就疏远了……”
赵小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原来是这样。要我说,问题就在于肖隐是个正常的男人,但他爱的又是当初那个狐狸少年。你若是男的,他给不了反应,你若是女的,他虽喜欢你的女身,却又觉,若是与你的女形亲近,会背叛当初与男身的你之间产生的那份感情。”
周吴摇着头轻笑,孙狸抱怨道:“小猫,无声无息站在身后偷听不是君主所为……”
赵小猫无所谓道:“我还不是君主,我是你的领导,领导监督员工的工作进度天经地义。画像都发完了吗?”
“就是发完了,才敢在工作时间聊这些嘛……”孙狸站了起来,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收拾好情绪。
赵小猫面无表情道:“自古情字最难解,你和肖隐慢慢磨便是。”
她幽黑的眼眸注视着鬼域,半是轻松半惆怅地说:“还好我不必考虑这种麻烦事。”
肖隐和李三花发完了画像回到这里,赵小猫道:“收工,今日我留在鬼域探听消息,明日肖隐来接班,后天孙狸,周吴你是念,没什么防御力,就留在地面上,和师秦你俩自己找点事情做。”
周吴建议:“小猫,师秦应该也可以来鬼域值守吧。”
“他?”倒是孙狸先反对,“师秦能有什么战斗力?”
肖隐柔声道:“师处长以前是国安部外勤队的一名干将,山南海北跑外勤任务,实力肯定是有的。”
赵小猫认真思索了会儿,答道:“先不急,他就等我明日回地面上再安排。”
天快亮时,师秦回到住处,杨树的屋门依然大开着,门口蹲着十几只猫,喵喵叫着,却没一个进屋的。
“杨先生,怎么又开着门?”
杨树摘下口罩,抬了抬手中的小刷子,哭笑不得:“猫毛太多,要打扫。”
师秦好奇:“这次,这些猫怎么这么乖,不往屋里进?”
屋里传出阿七的奶音:“因为我在,它们害怕。小型动物怕大型动物,本能啦!”
阿七在杨树家的沙发上坐着,含着奶嘴,电视上正在放花园宝宝,正看得起劲。
杨树想到今天的失误,同师秦道歉:“对不起师处长,我今天没说清地点,实在是太抱歉了。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其他几位领导老早就回来了,现在都在补觉呢。”
师秦摆手:“不提也罢,去错了地点,遇到了点事故……”
“要紧吗?”
“还好,有些想不通的地方,他们回来了就好,等明天醒了,我问问他们。”
阿七拔掉奶嘴,对师秦说:“我等会儿就回去,你帮我留着窗户。”
“……窗户?”
“那个鬼修回来了,他在睡觉,所以我不能敲门让你开,但我自己又够不到门锁,要是拜托杨树帮我开门,怕再招猫来,所以,我阿七经过长时间的周密考虑,认为走窗户最好。你就帮我留着客厅的窗户吧。”
“……好。”
师秦轻轻开了门,朝沙发上望了一眼。
这次肖隐没在客厅睡,他的卧室门紧闭着。
师秦把客厅的窗户打开,坐在沙发上,十指相对,眼望着前方,陷入思考。
过了一会儿,阿七两只前蹄攀着窗框,一点一点挪了进来。
他落地后,高兴地眯起眼,含着奶嘴问师秦:“你怎么还没睡?”
师秦回神,问道:“阿七,这世界上有没有能隐身的妖鬼?”
“隐身?”阿七蹦到沙发上,坐好,两只蹄子取下奶嘴,“鬼不就是吗?一般情况下,我们是看
不到鬼的。”
师秦诧异:“我们见不到鬼?那肖隐……哦,就是和我们同住的这个,他不就是鬼吗?”
“不一样啦!”阿七像小老师一样解释,“你说的那个是鬼修,鬼修有人形,和人一样,要吃要活要喘气。鬼就不是这样了,鬼分好多种,一般的鬼只有虚影,白天要避开阳光躲在地下古城。还有种是大鬼,指差一级就能成鬼修的那种鬼,但还没修成完整肉身,所以他们既可藏起鬼身,也可显出不完整的肉身。他们不显形时,人们是看不到。并且他们不怕阳光,就算是白天也不用躲在地下古城。这种大鬼很少啦,千年来也没几个。”
“妖也看不到鬼?我指的是……藏匿起来的那种大鬼?”
“形可匿,鬼气无可匿。鬼修可以隐藏鬼气,但大鬼就不行了,所以大鬼出现的地方,阴气特别重。”
师秦豁然开朗:“我明白了,龙鳞示警,附近必有妖鬼出没,不会有错的……应该是只大鬼!”
☆、23.【镜中影】关联事件
赵小猫坐在鬼域最高的黑色高塔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从一片灰蒙蒙的鬼域底端蒸腾而上的蓬勃鬼气。
蓦地,从整片鬼气中飘出一团孤零零的鬼气,朝这个方向飘来,离她越来越近。
赵小猫睁开眼睛,隐于黑夜的黑眸中一抹幽光一闪而过。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高塔对面的屋檐上,遥遥举起手中的酒盅,向她示意。
“刘秀……”赵小猫低声道,“你还不愿入阴司?”
老者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鬼域很好,不劳储君挂念。储君在找人?”
赵小猫望着下方黑云翻滚的鬼域,缓声道:“你消息很灵通,你知道他吗?”
老者抚摸着胡须,慢悠悠道:“储君说笑了。我看过画像,储君也在旁边标记了,此人大约是周朝的某个诸侯王,我一个汉朝人,又如何识得千年前的诸侯王呢?”
“我翻过百科。”赵小猫说道,“周朝的诸侯王生死都有记载,死后都进了阴司,散的干干净净。”
“哦?那储君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刘秀撩开衣摆,坐了下来,说道,“上次储君到鬼域巡察,是因地面出了祸事。我东汉亡后,华夏大地竟发生了五胡乱华之事,此乃震撼史册的大动荡,因此惊动了储君亲自修成人身至地面地下查看情况,拨正阴司秩序,也倒正常。可这次,华夏处盛世中,我却在鬼域再次见到了储君……秀能不能问您一句,这次来地面,所为何事?”
“无事。”赵小猫冷声答道,“做了三千年储君,嫌阴司太闷,到地面上透透气。”
“哈哈哈哈哈——”刘秀仰头大笑,“若是人间的太子储君这么说,我刘秀倒也信他几分。可这话从阴司储君口中说出来,我却是不信的。阴司储君有多重要,我刘秀还是知道的。”
刘秀站起来,在屋檐上踱着方步,捋着胡须道,“做了千年老鬼,还与白泽交了朋友,千年来,该听的也都听了,该知道了我也都知道了。”
他停下来,仰头看着赵小猫,说道:“阴司的储君才是现在阴司的执政者,而阴司王,则是阴司本身。上代的储君选中接替者后,自己就会化作无形,成为阴司,继续消融百川万物,吐故纳新,将天地万物连成圈,形成稳定不变的规则,而万物都逃不出这个规则。死的归阴司,新的再从这片土地中生长出来。当阴司运转渐渐消弱后,在任储君就会寻找接替者,任命它为下一代储君,而自己则化为无形,成为新的阴司,保证世界万物循环往复不乱。”
“白泽……”赵小猫微微撇嘴,倒也没说什么。
“若不是发生大事,阴司的储君怎会抛下维护阴司秩序的重责,修成人身来到地面?”刘秀笑道,“因而,秀以为,储君必是遇上要紧事,不得不到地面上来了。”
赵小猫从高塔一跃而下,缓缓落在屋檐上,抬头看着刘秀,“白泽和你提过阴司灵草吗?”
刘秀大惊:“可是能起死回生的那颗灵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