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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节

      钱裴的船悄悄地回到了岸边。四下无人,他的马车在路边安静地等着。

    钱裴上了马车,车夫驱马驶出了好一段,离开月光湖的范围,拐进了另一条小道,复又停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侯宇出现了。确定周围没人,他上了马车。

    “确认他断气了。”侯宇道。

    钱裴满意点头。

    “太守那边如何办?他定会猜到是钱老爷你。”

    “猜到便猜到,他能将我如何?”钱裴冷笑,“他也是个会算计的,你当他傻,以为三两下就能拿捏住唐轩?他知道怎么回事,自然没把握唐轩会不会杀我。这不过是招险棋。杀不杀我,就看我重不重要,有多重要。唐轩不过是他顺水推舟,试探形势的棋子。”

    “那如今唐轩死了……”

    钱裴道:“姚昆自然就明白,我与唐轩之间,我才是占上风的那个。”

    侯宇问道:“这般他会不会想尽办法对付你?毕竟这回已将他逼成这般。”

    “不必担心。大家按计划行事就好,一切照旧。姚昆那头,我自然知道怎么对付他。我从他小时看到他如今,快认识他一辈子了。给他些甜头尝尝,他便觉得自己成竹在胸,但其实压根还摸不着门道。无事的,大家都耐心点,事情很快就会有进展了。”

    侯宇想了想,点头答应。

    侯宇走后,钱裴在车上静静坐了一会,然后嘱咐车夫:“去中兰城,安府。”

    安若晨在四夏江军营里呆了一天就启程回去了。毕竟军营重地,又是战时,她也不宜久留。

    这一日她只在龙大的帐中呆着,哪儿也没去,但她不觉得闷,只有欢喜。她觉得对将军有说不完的话,甚至不说话只是坐在一旁看将军批卷宗也是欢喜。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她不舍得睡。她将别离的日子里发生的事,点点滴滴全与龙大说了。龙大认真回话,点出每件事里的问题,给她出主意,教她谋对策。

    后来安若晨还是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龙大的怀里。他正看着她,见她醒了,对她温柔一笑。这一笑暖如春风,安若晨的心怦怦地跳。结果龙大对她道:“一定会开战的。若你见着狼烟起,莫慌张。我身经百战,不会有事的。”

    安若晨宁愿自己没有醒,若一直在将军怀里做着没有战争没有细作的美梦该多好。

    可是她醒了,她知道她该走了。“我也会照顾好自己,将军莫担心。”

    龙大摸摸她的头。

    “我们约好了,只攻不退。我会等将军平安归来,带我回京成亲。我还等着挑剔将军家里府宅太大,二弟三弟不够听话,还要哭哭闹闹,问将军要钱银买新衣首饰的。”

    龙大哈哈大笑:“听起来真是不错。”二弟三弟不够听话,他继续笑,好想看看他家安管事为人嫂子会是什么样呢。

    安若晨走了,走之前去看了一眼曹一涵。

    曹一涵不方便与她说话,只是看着她。安若晨看到他脸上的伤,知道曹一涵吃了苦头,他受的苦,是为了他的命。为了他还有命能回到南秦皇帝身边报信。安若晨明白他的意思,她对他点头,承诺要为他办的事,一定办到。

    安若晨上了马车。龙大没来送她,曹一涵没能露面。安若晨随着摇晃的马车朝着中兰城进发。不在一处,不同方向,但安若晨知道,他们大家都把对生活的美好愿望,融在了努力里。纷乱凶险,不算什么。她见过了将军,觉得浑身满是干劲。她有许多计划,回去后便要与那唐轩较量较量,从他这处入手,定要找出破绽来。

    安若晨上路后一日,半途中忽听得卫兵大喊:“看,狼烟!”

    安若晨钻出马车,跑到高高的山坡上眺望。不是四夏江,却是另一个更远的方向。灰烟弥漫在高空中,似狰狞的利爪。

    “是石灵崖。南秦选择先攻石灵崖。”蒋松看着远处那些隐隐的烟,对安若晨喊道:“上马车,我们得赶紧回去。四夏江很快也会开战了。”

    安若晨飞快跑回车上,还未坐稳,车子已经驶了起来。

    安若晨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开战了——这个许久以来一直钻在脑子里挂在嘴边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

    这个时机,跟细作有关系吗?跟唐轩被捕有关?还是因为曹一涵见到了将军?霍先生之死竟然也没能争取到太多时间,安若晨觉得难过。但她不慌张。

    从前她想过无数次战争若发生时她会如何,现在她知道了。她不恐慌,她可以办到的。将军在前线御敌,她在中兰为他把细作抓出来。

    这一日,姚昆在太守府里沉着脸思虑。而钱裴坐在安府里,与安家众人吃喝谈笑。

    龙大这头自然也知晓了军情。烽火突燃,灰烟刺眼。

    龙大听得卫兵相报后不急不缓地步出营帐看向天际:“开始了。”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选择了他不在场的石灵崖。想来只是试探,还未到大战时候。

    “将军。”朱崇海领着将官们整装待发,只等龙大一声令下。

    “去吧。”哪有坐着挨打的份,总要有所回应才好。他虽不愿战,但也不惧战。

    很快,四夏江上驶出一排船,朝着南秦的方向去。越靠近对岸时,阵形就越排得清楚,竟是斜成长长一条直线。南秦那头发现这船阵,朝着船上放箭。但因船阵是斜的,后排的船与前面的船距离甚远,离对岸就更远,普通弓箭根本就射不到。

    南秦能击中的只有少量驶在前方的船,但船上没什么人,只有数面战旗飘扬。掌舵人该是躲在船舱之中。南秦大将紧皱眉头,不明白龙大卖的什么关子。没运兵将,这船靠近了南秦又有何用?

    船只越靠越近,南秦派数船迎战,要将萧国的船队挡在江中。两军相近之时,变故突然发生了。

    “咚咚咚”一阵鼓响,号角吹起。只见刷刷的一排动作,龙家军的船队居然将船板掀至江中,那些板子宽大,事先设计好的,一块挨着一块,一船连着一船,很快排成了一座浮桥。一大批水兵井然有序却又极快速地踏着浮桥冲向了南秦的战船。

    一时间箭羽齐飞,火弹发射,转眼工夫,龙家军已经趁乱攻上了南秦战船。

    南秦军措手不及,慌忙应战。但失了先机,阵脚已乱。落水的落水,死伤的死伤。南秦将领大声呼喝:“撤!”

    朱崇海一马当先,双刀舞得虎虎生风,一口气砍倒十余南秦兵。见得南秦大将的船居然要退,反手取了背后弓箭,搭箭拉弓,嗖的一声,一支箭带着一封信射在那大将所在之船的船弦上。

    南秦船队速速撤退,龙家军也未追赶。这一役时间不长,但他们掳获了三艘南秦军船,俘了近百人。俘虏由浮桥扣回了龙家军的船上,然后浮桥收起,龙家军退回江边。

    南秦大将拔下朱崇海射来的那箭,看了上面的信,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上面写着:小打小闹,不成敬意。犯我萧国,吾必诛之。落款署名:龙腾。

    南秦小心戒备,但龙大这边似小试牛刀后养精蓄锐,再没进犯,只是战旗飘扬,刚才那一役并不是做梦。

    入夜之后,南秦接到了突袭石灵崖的军队报告。那边打得颇是艰难,但伤亡不重。若强军猛攻,应该是有机会。退兵之后,大萧兵将并非追击,躲在崖后不动。

    南秦众将商议,看起来,原先的判断没错,石灵崖是比四夏江好打。

    安若晨因着第一日走得稍慢,于第三日才到中兰。蒋松于近城时便领兵速往总兵营而去,前线既是开战,他这处也有许多事务要办。安若晨的车子在卢正田庆的护送下驶进城内。

    进了城门没走多远,突然听得马车外头有位妇人尖声大叫:“安若晨你个贱|人,你还我女儿命来!”

    两匹马儿一阵嘶啼,马车猛地晃了一下。车夫大声骂道:“你不要命了!”想来是来人冲到车前,险被马儿撞上。

    安若晨吃了一惊,坐稳之后反应过来了,这声音她认得——四姨娘段氏。

    段氏在马车前哭喊:“我是不要命了。我女儿被安若晨这贱|人害死了,我还要什么命?安若晨你出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安若晨揭了车幕帘往外看,段氏穿着丧衣,举了个用写着红字的大白布巾。

    安若晨心里一震,难道她离城这些日子,四妹找到了?她死了吗?

    田庆在马车旁对安若晨道:“莫出来,交给我们处置。”

    安若晨道:“问清楚怎么回事。”

    田庆点头。

    车前段氏还在叫嚷泣哭,她那身惊人的打扮和声嘶力竭的姿态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段氏连哭带嚎,指着马车叫骂。人群越围越多,卢正拍马上前,向段氏喝道:“此乃护国大将军衙府马车,速速让开。”

    卢正这般说,段氏更名嚎得更凄厉了:“将军怎么了,将军便可强抢民女,便可谋害他人性命?我女儿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啊!将军和那贱人杀了我女儿!安若晨你给我滚出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不怕将军,我要让你以命抵命!”

    人群里有人大叫:“怎么回事,快出来说个清楚。”

    “是杀人凶手?!快报官吧!”

    “真是可怜,快拦下来,交给官府。”

    “前线打仗了,跟那个有关系吗?发生什么事了?”

    “快出来。”越来越多的人在喊。

    马车里的安若晨听得周围的叫嚷,突然明白了。来来去去叫得最大声的只有几个声音,其他喧杂都是闹不清楚怎么回事的。这与她让村民围山用的招数一样。

    马车被推得晃了起来。卢正领着卫兵在车前拦着拥上的人群,田庆在车旁赶人。而车后门这时却猛地被人拉开了。

    一个男人趁乱闯进了马车,一把拽住了安若晨就往外拖。他手掌有力,动作敏捷,眼神犀利,一看就是练过武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电光石火之间,安若晨只能凭本能放声尖叫:“有细作!抓细作!”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若她被拖入人群,怕是会迅速被掩掉踪迹,田庆、卢正如何救她?

    安若晨被拖到了车边,她放声大叫:“细作!这人是细作!抓细作!”一边喊一边干脆在马车边上一踹,借力扑向那人,竖指戳他眼睛。

    那人万没料到安若晨如此泼辣,眼睛一痛,惨叫一声松了手。可另一人也扑了过来,朝着安若晨抓去。

    安若晨欲再戳眼这招,这人却有防备,一把握住安若晨手腕,反手一转,将安若晨胳膊拧到身后,再一压她肩膀,将她制住。安若晨曲膝后踢,踹向那人胯部。也不管踢到哪里,反正一边猛踹一边大叫:“南秦细作抓人了,南秦细作抓人了!别放走他们!”

    那人被踹中要害,“啊”的一声惨叫,手劲一松,安若晨迅速转身,再给他眼睛一戳。又有两人扑来,安若晨戳完便退,朝着田庆的方向跑。“抓细作!”

    周围老百姓终于反应过来,这两天城里正热议打仗呢,细作什么的可比凶手严重,于是纷纷大叫:“有细作!”

    田庆排开众人赶到,一剑刺向抓住安若晨的两名男子。那两人扭身躲开。卢正也赶到。那几人见再无机会,扭头要跑。人群将他们拦住,那几人足尖一点,几个纵跃,跳到旁边铺子顶上,飞奔而逃。

    卢正要追,田庆喊道:“小心调虎离山。”

    车前头,卫兵和车夫已将段氏抓住。段氏大喊大叫,车夫往她嘴里塞了布,将她绑了。

    安若晨喘了喘气,理了理头发衣装,走到车前查看状况。卢正和田庆小心护着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安若晨看着段氏,段氏看到她顿时又唔唔唔地挣扎,目光凶狠。

    “你见着四妹了?”安若晨问她。

    卫兵取下段氏嘴里的布,她又破口大骂,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却不答安若晨的问题。

    安若晨皱眉头,摆摆手让卫兵再堵了她的嘴。周围百姓见此情景,议论纷纷。有一村妇打扮的人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悄悄地退了出去,走远了。未有人注意她的身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段氏这边。

    听着大家的议论,安若晨也知道这动静闹得太大了些,还是得安抚善后才好。于是安若晨站到马车上,对四周人群大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如今边境开战,城中细作猖狂,他们欲夺我们大萧家园,杀我们大萧百姓。方才那四人利用疯妇拦街,欲扰乱城中次序,制造危情。大家莫慌,仔细想想,可有人瞧清楚模样了,若有线索,请速报官。下回若是再见到他们,也请速速报官。我们不上前线打仗,却也能在城中守卫。细作必须铲除干净,中兰城方有安宁。”

    她声音响亮,话说得清楚,又极有气势,众人赶忙点头应和。

    安若晨再转向段氏,大声吩咐卢正、田庆:“将她抓回去报予太守大人,细细盘查。”转身又吩咐了几位卫兵,再对众围观人群道:“事关重大,我们得报官处置。有谁人见到这妇人如何出现的?是否有同伙?方才那些劫人细作又有谁曾见过?还请大家帮忙,若有线索,请与我一道去衙门报官。”

    卫兵们进入人群细打听,还真打听到了些。有人目睹段氏是有轿子送到那路口,一直藏在轿中未现身。待安若晨的马车到了,段氏才拿着红字白巾冲到路中间拦车。但等事情闹起来,最后再看,却又不见了那轿。

    段氏被扭送至了衙门,安若晨带着人证,击鼓报官。

    姚昆听说是安若晨击鼓,大感意外,待听得缘由,见到段氏,又听了一众人证之言,静默沉思。他让衙差去将安之甫抓来,又将人证证词记录画供,而后他带着安若晨到了后堂。

    安若晨未等坐下就迫不及待问:“大人,那唐轩一案,可有进展?我问过将军了,有些事,我可以与唐轩对质,逼他供词……”

    姚昆紧锁眉头,打断了安若晨的话:“安姑娘,是这般的,我把段氏那头先放下,就是想先告诉你。”他说到这儿,却又停下,似在琢磨该怎么说。

    安若晨顿然有了不详预感,她坐下了,问:“大人想告诉我何事?”

    姚昆道:“姑娘走后,我审讯唐轩无果,人证方面也无进展。去云河县取证需要时日,我恐耽误军情。于是我想了个办法,假意将唐轩放了,让人暗地跟踪于他,看他会与何人接头,希望由此找出线索,将他同伙抓到。”

    安若晨心沉了下去,无故放人,傻子都知道有诈,怎会给他线索。安若晨问:“大人是以什么理由释放唐轩,唐轩服气吗?之前便说要去云河县核实其身份,如今还未核实,如何放人?”

    姚昆似未听到安若晨的质疑,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唐轩出狱后就径直回了福安县,酉时左右出门,买了酒菜,独自去了月光湖泛舟。可待船驶回时,只有船夫一人。船夫道,船到了湖中,唐轩让他停船莫打扰,他便坐到船尾去了。而后听着声音似唐轩在喝酒吃肉,隐隐似有哭声,听不真切,而后安静了许久,接着唐轩突然跳江了。”

    安若晨吃惊得瞪大眼,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姚昆道:“安姑娘,唐轩死了。船夫下水救人,未救上,摇船上岸报了官。钱大人组织人去捞,第二日,也就是昨日,在湖中找到了尸体。我让仵作验尸了,确是溺亡。”

    安若晨目瞪口呆。她想起了龙大的交代:若是太守大人放走了唐轩,就表示太守大人是细作或者被细作控制着,那你就离开中兰。

    安若晨眨眨眼,努力镇定。可是现在太守大人既没有关着唐轩继续严审,也没有“释放”他。他是试图在诱出线索时,让唐轩意外身亡了。

    安若晨摇摇头,再摇摇头。竟然一时也辨不清这里头的门道。究竟怎么回事?难道唐轩不是解先生,而是一个小细作而已,所以可以随便死一死是吗?可如若这样,谁又是闵公子之后的联络人?谁有权力决定唐轩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