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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曾到过静心庵上香的村妇,她们都说那庵庙里只有一位尼姑,名号静缘。静缘师太三四十左右的模样,清瘦严肃,日子过得极清贫。不爱说话,给人的感觉清清冷冷的。但人还不错,有时心中苦恼与那静缘师太说说,她也会开解几句,话虽不太中听,但总能说到点子上。可也只是这样而已,若想从她那儿听到欢喜话,那是不能够的。她说话硬邦邦,不是会讨喜的性子。

    总之,在那两位村妇心里,静缘师太就是个沉默朴素又直率的人。

    这般真有些不像细作的做派啊。安若晨疑虑了。不喜与人交道,不居于市坊,不圆滑虚委,如何打探情报?

    安若晨仔细打听,但没人知道静缘师太的来历,只是几年前无意发现山中有间庵堂。村中妇人也曾问过静缘师太,为何会在这里建庵立庙,这里虽离中兰城不太远,但实在是不起眼,无人知道,没甚香火。

    结果静缘师太与她们说了一番这山脉玄奇之处,究竟是些什么,村妇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玄妙之极,这师太定是高人。她喜清静,是为修行。这庙灵奇玄妙,自有道理。所以她们也时不时上来上个香捐点灯油钱,求福祈运。

    村妇说得眉飞色舞,安若晨听得无语。这师太胡扯瞎编的本事不小啊。最后大家只记得这小小庵庙玄奇,师太的神秘可疑大家都没在意。静缘师太平素去哪里化缘,跟什么人相识,籍薄哪里,这些通通无人知晓。

    安若晨也没了办法。没找到线索,只得让卢正安排人手继续搜寻。这头陆大娘也将赏银悄悄给几个得力村民发了,大家的新任务是,寻找盯梢静缘师太。

    安若晨回到了郡府衙门,太守姚昆正等着她。

    先前听得旺村村民来报,说秀山出事,而蒙佳月就在山下。姚昆急得火烧眉毛,亲自领人飞速赶到。结果到了那儿傻眼了。怎么从丢孩子变成了打狼,又从打狼变成了抓山匪,最后还真是有山匪,不止有山匪,还有一个细作嫌疑。

    这简直太精彩了,姚昆无法形容。安若晨是属什么的,怎么去哪儿随便逛一逛就能揪出细作嫌疑出来。

    想找安若晨问个话吧,她自己倒是跑到山顶查庵庙去了。姚昆不能去,因为眼跟前一团乱,一堆村民英雄一般的押着个嫌犯过来了,他还是先处理这些。

    全部带回衙门仔细审。审完了姚昆直头疼。

    这嫌犯可疑吗?可疑的。秀山那破地方有什么风景好看的,且他撒谎说自己头一次去。但这嫌犯做了什么坏事吗?没有。他独自下山,没打人没杀人,只是逃跑而已。

    你说他扯谎是心虚,逃跑是心虚,这说得通。可要说村民认错人,人家逃跑是遇山匪杀人害怕了,也合理。

    姚昆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得暂时先将这位唐轩扣押了。等安若晨回来问清楚再说。

    安若晨回来了,抢先问了姚昆:“大人,那唐轩审得如何?”

    姚昆没好气,到底谁的官大?该谁先问话呢?看在龙将军的份上,他不与她计较。姚昆将事情说了,末了道:“他在福安县的暂居地,来中兰城与谁人谈买卖,籍薄是哪儿,何时来的,来做什么,这些都答得清清楚楚。你让人将他抓了,又是为何?”

    “我认得他,他跟踪过我。”

    姚昆一愣,严肃起来。

    “就在那闵公子被通缉之后,我见过这人,他在招福酒楼跟踪我。这是其一。其二,他掩饰自己的行踪。明明不止一次上秀山,非编什么借口。其三,他与那些山匪是同伙。我向他问话时,那些山匪忽然跳出来袭击,是为了让他能逃脱。村民以为是山匪,但我觉得是细作。秀山上的庵庙,也许是细作的据点。今日山上闹了这么一场,庵庙的主人静缘师太就失踪了。”

    安若晨未提静缘曾经留字条的事,只将唐轩的嫌疑之处说明白。“村民没有认错人,我也没有认错人。这唐轩确是可疑。”

    姚昆重视起来:“那些山匪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安若晨对此也是扼腕。但听田庆、卢正说,那三个人武艺非常高强,且是以命相搏,他们合数人之力才将这三人击败。兄弟们也是负伤挂彩,还死了两人。拼杀到这种程度,想要活捉确实不容易。

    安若晨将情况与姚昆说了,道:“这般武艺的,又怎会是普通的山匪。”

    姚昆同意,但也犯愁,这唐轩可疑,但完全没有证据啊。不能只凭自己心里有怀疑便将人严刑拷打逼供吧,如今就连要逼供什么都还不清楚呢。再有,那唐轩一开口就是大萧律法,还道在平南遭到了栽赃侮辱,他日回到石西郡定要告官,讨回公道。

    若他真是有一丝一毫无辜的可能性,都用不着他日回到石西郡了,过一段巡察使就来了。霍铭善之死已经给他惹了一身麻烦,若这唐轩也不是个软柿子,怕也粘他一身烂事。姚昆已经能预想到自己会被编排什么罪名了。

    “这般吧。”姚昆道:“他确有可疑之处,我先将他关押。可查案不能无凭无据,不能落人话柄。他所述的那些,我派人仔细去查探。他住的地方,谈买卖的人家,还有石西郡云河县,我都会派人去查。一定将他的底细查清楚。这其中若是有半点破绽,我才好审讯于他。”

    安若晨张嘴欲言,姚昆抬了抬手,拦住了。他继续说道:“不然仅凭你说他跟踪你,仅凭那村民说见过他下山,这些都不足够。他一句你们认错了人,你们又如何证明所见的就是他呢?”

    安若晨反驳不得。她想了想,只得提醒姚昆:“大人,每一个细作,都有其身份掩饰,从刘则一案看,这些细作都有四五年的时间潜伏及招揽安排,就算在身份上说得过去,大人也请留意时间。再有,细作潜伏之深,还望大人警惕,衙府当中未必全都可信。”事实上,安若晨觉得太守大人也是颇可疑的。但是如今不靠他也没人可靠。“还望大人加强守卫,勿让这唐轩逃走若是被人灭口。”

    “这些我自然知道。”

    安若晨咬咬唇,觉得还是不周全,但还能怎么安排,她真想不出来。“大人,去石西郡查籍薄底细,需要多久?”

    “十天半月总是要的,若是情况可疑,查探的时日自然更多些。”

    安若晨又问:“这案子的卷宗案录可否让我看看?”

    “自然。你请主薄江大人安排先生为你抄一份吧。”姚昆说着,示意一旁的江鸿青,江鸿青忙应允下来,嘱咐人抄去了。

    安若晨仍不满意,她要求见一见唐轩。

    姚昆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下来。欲让人将唐轩提堂,安若晨却要去牢里见。于是姚昆亲自领着安若晨去了。

    唐轩暂被扣押,但未定罪,甚至是何嫌疑都说不清。故而姚昆将他单独囚于一室。那牢室干净通风,于监牢而言,条件还真算不错。安若晨走得慢吞吞的,仔细打量着牢狱的环境。

    唐轩见得他们来,正眼都不看安若晨,只对姚昆喊道:“大人,我所言句句属实。大人将我这般的无辜百姓无故关押,违了律法,悖了情理,怎么都说不过去。大人如何与自己头上乌纱帽交代,如何与黎民百姓交代?”

    姚昆不理会他,安若晨却走过去,隔着牢房栅栏,站在唐轩的面前。她看着唐轩,唐轩盯着姚昆。

    安若晨道:“静缘师太告诉了我一些事。”

    唐轩眨了眨眼睛,终于把视线转到安若晨脸上:“静缘师太是谁?”这么拙劣的试探伎俩,谁会上勾。静缘师太还告诉你事情,没给你们几剑就不错了。

    “解先生。我知道的,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多。”

    解先生?

    唐轩盯着安若晨半晌,苦笑:“解先生又是谁?姑娘,我说了,你认错人了。我未曾见过你。”

    安若晨不理他这话,又道:“我知道你在秀山上为何不动手。就是为了如今这般。你一旦动手,便脱不得干系。束手就擒,反而有脱罪的可能。”

    “我原本就是个无辜路人。”

    “可是光靠‘无凭无据’这个理由你定不会安心在牢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你既是带了同伙上山,定有图谋,那庵庙是个线索,静缘师太是人证,福安县里藏着许多破绽。你连中兰城都不敢住,闵公子被我们查了出来,如过街老鼠,你引以为戒。”

    唐轩盯着安若晨,忽地对姚昆叫道:“大人,这疯姑娘究竟何人,你找不到关押我的理由,便找个疯子来胡言乱语,故意诬我吗?”

    姚昆不说话,他明白安若晨的用意了。唐轩的反应,确实可疑。安若晨是想让他亲眼看一看,这种怀疑的感觉确确实实扎入心底是怎样的。

    安若晨不理会唐轩的反应,她继续道:“你冒了风险,是觉得在牢里比在山上杀出一条血路更安全。为何安全?你在城里有内应?会有人替你周旋,为你掩盖,将你放了?”

    牢里寂静无声。

    “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有太守大人在呢。无论你的帮手是谁,无论你背后有什么人,太守大人都会牢牢盯住你。你根本不可能在这牢里脱身。”

    姚昆心里一动,等等,原来不是让他看看唐轩可疑的态度,而是防着他。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堵住他疏忽放跑唐轩的可能。他看看安若晨,再看看唐轩。

    唐轩这时候道:“太守大人明查秋毫,自然会查出我是无辜之人。”

    姚昆皱起眉头,颇有自己被这二人夹在中间猛捅刀子的感觉。

    “你在这牢里呆得越久,你的同伙在外头就越担心。太守大人确是明查秋毫,所以他会查出来你的底细,找出你的破绽,从你这儿找出你同伙的线索。你活着,就是对你同伙最大的威胁。”安若晨平板板地道:“你们最擅长刺杀了,想杀谁就能杀谁,是不是?”

    唐轩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静缘师太那张脸。她若回来,发现庵庙被官府封了,会如何?别人就算了,静缘那婆娘疯起来还真是什么都敢做的。

    姚昆看着唐轩,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安若晨威胁住。若是唐轩自己能松口,那自然再好不过。大家都省事了。于是他配合着开口道:“唐公子若是重要人证,我自然会派人严加保护。”

    唐轩的目光从安若晨脸上移开,对姚昆笑道:“大人说笑了,我做人证,只能证明自己无辜被捕,还被个疯子打扰。这些,都是大人放任的。大人需担责。”

    “若被你逃脱,大人才需担责。”安若晨麻利接话。

    得!姚昆简直头顶冒烟,又感觉自己被夹在中间猛捅刀子了。

    “大人。我的话说完了。”安若晨很潇洒地捅完刀子走了,还不忘与姚昆施礼。

    姚昆皱眉再看唐轩,从唐轩盯着安若晨背影的目光中,读出了算计。

    这个人,确实太可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到102章了,老读者会知道我在感慨什么。真的不容易,感谢大家的包容和耐心。

    明天中秋了,先祝大家中秋快乐。么么哒。

    ☆、第103章

    第103章

    姚昆严查唐轩。他将唐轩所述的那些相关人等——茶庄、茶楼、饭馆老板伙计等人都找来问话。又派了人去福安县唐轩的居所查证。所有人的供述都与唐轩说的差不多。都说唐轩是个茶商,石西郡云河县人,与他们商谈茶叶的买卖,还带了云河县的特产茶叶给他们品尝,又与他们打听了平南郡茶叶生意的状况,问官府对关贸管制的情况等等。

    大家都对唐轩茶商的身份无任何怀疑,因为唐轩聊起茶来头头是道,大萧各郡的茶叶状况,行情价格他也清楚,且也能品出茶的好坏,确是干这一行的。

    姚昆问不出什么疑点,但他入官场二十多年,太守也做了十七年,什么案子没见过。这案子里确有一个安若晨指出的疑点——时间。

    所有人证里,最早确认见到唐轩的,是在去年12月底,至今不过月余。这个时间,也正是他们开始通缉细作闵公子的时间之后。说是“确认”,是有两家茶老板说唐轩说了两年前曾来过与他们洽谈买卖,茶老板因每年见得人太多,对唐轩并无印象。但唐轩与他们叙话时,能说出两年前茶叶行情状况,这般想来,他两年前确实应该来过。

    但这个对姚昆来说不算实证,记不得这人,只凭这人说的话来推断他来过,再推断他数年来一直是做茶叶买卖委实有些牵强了。姚昆派了人拿了衙门查案的公函去云河县衙门查证唐轩身份去了,他又审了一次唐轩,问他另一个疑点:“既是想通过关贸将茶叶卖到南秦,又想与中兰城里的茶行做买卖,为何要住到福安县去?”

    唐轩苦笑,答得很镇定:“大人,若大人找那几家茶老板问过话,该是知道,草民的买卖并未谈成,中兰是郡城,处处花费皆高,我欲多逗留些时候,自然不能一直住在中兰。福安县就在隔壁,往来也是方便,我住在那儿更便宜些,再者中兰商机不大,我也想争取争取福安县的机会。”

    听起来也算合理,姚昆实在找不出什么破绽,但他有心偏向安若晨的判断,还是觉得唐轩可疑。于是他想出个办法,在全郡发了悬赏令,若有人能提供唐轩身份行踪举动的有用线索,有赏。

    这一赏赏出了动静,市坊各类人等都开始绞尽脑汁在回忆里琢磨“有用线索”,车夫说他载过一个圆脸细长眼中等个头的男子,年纪也是相仿的。卖烧饼的说他卖过两个烧饼给这模样的公子。种田的说曾经见这公子在哪儿哪儿走过……衙门负责接待记录的文书先生忙得不可开交,一日下来,得到的全是没用的东西。

    而姚昆的疑虑更深了。一个外来的商人,在这城中留下了蛛丝马迹,却没有扎扎实实的踪迹。人生地不熟前来找买卖机会,总要住个客栈,与人交际,攀攀关系,找个人脉靠山。只是意思意思找茶行老板们聊一聊便算完了?一个多月,他为自己的买卖做的事也太少了些。再有,年底才来到中兰城,大过年的,这时机可不是太好。

    姚昆觉得这般查下去,他定会有所斩获。可这时候他接到个帖子,钱裴约他见面。姚昆非常意外,想起蒙佳月提过安若晨的疑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姚昆赴约了。钱裴约他在一家酒楼见面。姚昆轻装便服,以免惹人耳目。

    钱裴见了他微微一笑:“原是遗憾你我师生情谊淡薄,如今看来,我们还是有几分默契的。”

    姚昆可不想与他套近乎,只问:“这般找我,所为何事?”

    “想帮帮你。你虽已不叫我一声先生,我却还惦记着曾经教导过你读书识理。”

    姚昆听得这话态度稍缓,道:“你想想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钱大人多少次为了你的事来找我想办法。我们能护你的都护着了,你半点不顾及我与钱大人的声名与官职,这声先生确是难叫。”

    钱裴笑道:“人生苦短,若不及时行乐,岂不白活。”

    姚昆真不想再白费口舌与他理论这些道理,于是转回正题:“这回又是何事?”

    钱裴又笑:“你总想着你护着我,可别忘了我也帮了你不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姚昆,“看看,这回我又帮你了。”

    姚昆一头雾水,接过一看,这是安之甫写的状纸,状告他姚昆和龙腾护国大将军强抢民女,干预破坏他为大女儿安若晨定下的婚事,还强行将女儿从他安家除籍。霸官欺民,民不聊生。

    姚昆没好气,这是哪门子的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且这罪名也编排得太牵强了。强抢民女从何说起,他与那安若晨半点关系都没有。且他干预民间婚事,那是因为安若晨自己来击鼓报官了。再有,安若晨破了细作案,那也是记录在案,明明白白的。她出了安家,入军效力,那都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姚昆哂笑道:“安之甫是被我罚了几棍子,打算再来诬告一次朝廷命官吗?”

    钱裴也笑:“说起来他也是蠢的,平白无事的,跑去状告什么商舶司。刘德利那一身烂账,有他什么事。”

    姚昆白他一眼,将那状纸塞怀里。“安之甫是被你拖累,别当我不知晓。我说过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有个底线的。你的钱财够花了,莫要再折腾那些不干净的事。刘德利那头我未逼着问你的事,你就莫往前凑了。”

    他顿了顿,道:“这状纸,与你是否也有关?你打的什么主意?欲报龙大夺妻之恨?莫傻了。一来安之甫有诬告案录在衙门,他再告谁,这事都会被拿出来编排一番。何况龙腾大将军,那是二品大将,为国立下的战功写成单子怕是比安之甫家的财产单子还长。再有安若晨破了细作案,也是拿得出来称颂的。他凭什么告?当初解除婚约和出籍文书都有他的签字按印,如今翻脸反咬一口,是嫌板子吃得少了。他不清楚利害干系,难道你不懂?莫搅和,当心引火烧身。”

    钱裴道:“我是清楚利害干系,是担心太守大人糊涂。这状纸送给大人,就是想给大人提个醒,除个后患。大人觉得自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不怕告,可大人莫忘了,巡察使要来了,巡察一出,严查酷审。别管大人有理没理,安之甫跑去闹一闹,再被有心人利用,大人真能笃定自己没麻烦?”

    “有心人?”姚昆看着钱裴,“你便直说吧,要做什么?你找我来,可不是要给我什么状纸。状纸这东西,这张没了还有下张,后患从来都是人,可不是什么状纸。”

    钱裴哈哈大笑:“大人是聪明人。既是如此,那大人便该将唐轩公子放了。”

    姚昆一愣,板下脸来。“你疯了吗?”安若晨对钱裴的指控立时在他脑子里涌了上来。“钱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参与了叛国之事?帮着细作办事吗?”

    钱裴啧啧道:“你紧张什么,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做甚要去帮细作办事。那唐公子不是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