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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2节

      萧乾眯起眼,极目远眺。

    只见北勐士兵们在练习射箭的靶位上,隔一个空位绑一个南荣俘虏,正哈哈大笑着在拼箭。这样的练习很残忍,一旦射不准,就会射伤人……可偏偏他们似乎都没有想弄死这些俘虏的意思,个个都是神箭手,叫嚣一次,射出一箭,吓得人魂飞魄散,大喊出声,却毫法无伤。

    这样的训练,对北勐兵来说是兴奋的。

    他们杀红的眼,这个时候已经少了人类该有的人性。

    对南荣俘虏来说,每一秒都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滋味,比直接死了更难受。

    “猪狗不如的鞑子,杀了我吧,一刀给爷爷个痛快!”

    “来啊!来杀了我们啊!”

    叫嚣声里,他们得到的是北勐兵的哈哈大笑。

    一个身穿重甲的骑兵像是被激怒了,突地奔了过去,手持弯刀猛地一砍。

    就一刀,那个喊得最厉害的,就人头落地了。

    鲜血喷出,洒了那北勐兵一脸,他骂骂咧咧的拎着刀,拿帕子擦着脸,在别的北勐兵嬉笑的声音里,又挥了挥手,让他们继续训练。

    用敌人来训练,效果自然很好。

    训练的不仅是箭法,还是胆量,以及消失的人性——

    赵声东缓缓走近,肩膀几乎擦着了萧乾的铁甲,“主上。”

    自从萧乾换了身份,他跟随大众一样,基本都叫“王爷”,这声久违的“主上”,让萧乾微皱的眉锋紧紧蹙起,不等他说,就像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似的,徐徐开口。

    “不必说了!”

    “以前你带兵,也不允兵士如此的,这——为什么?”

    “不为什么。”萧乾显然不想解释。

    “主上!”赵声东压沉了声音,低低道:“他们是俘虏,也是人。不应当受到这样的对待!哪怕一刀杀了,也好过这样啊!您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以为,乾州守将黄大生练出来的这些兵士,有血性,像男人,敢和我们对着杀。比起陇州的孬种谢长胜来说,简直……可谓忠肝义胆,令人佩服!”

    “嗯。”萧乾终于转过头来,“说得有理。”

    “那可不可以——”赵声东目光中露出一些光亮。

    “不可以!”萧乾沉声打断了他,也掐灭了他的希望,“声东,你当明白,这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若对敌人妇人之仁,明日被这样对待的人,就有可能换成我们的兵士。这一点,得让他们明白,身为统帅,我更得让自己明白!”

    一席话,斩钉截铁。

    可赵声东脸上郁气未消,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主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萧乾,已经死了。”萧乾双目中迸出一丝血红的冷光,冷冷逼视着赵声东,沉吟了一会儿,又放软了声音,像对他解释一般,“以前带南荣的兵,他们是绵羊,深受儒学影响,那些道理他们了然于胸,并能很好的执行与遵守。如今我带的是北勐兵,他们是一群狼,草原之狼,他们好杀成性,这样的方式能更好的激起他们的血性与打胜仗的决心。而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片刻。

    迎上赵声东不服气的眼神,他冷冷道。

    “你说得对极,黄大生手下这些兵,都是硬汉子,铁血可敬。但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杀掉他们的锐气,不让其余南荣兵效仿。”

    赵声东之前一直不解,这些话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

    昨日大军驻扎乾州之后,萧乾就一连下了几道命令。

    故意让格森杀掉陇州守将谢长胜之后,他却狠狠斥责了格森,便称要奏请朝廷,对他做罚俸一年惩罚。随后,萧乾大肆嘉奖了陇州随着谢长胜投诚的那一群南荣将领,并将他们召至麾下,好酒好肉地款待,封官许愿。甚至于,对连那些不愿意跟随北勐的南荣兵士,也不计前嫌地全部放掉了。而对于乾州这些和北勐拼死一战的将士,他却两种对待。黄大生等一众将领,不杀,却全部投入了大狱,甚至纵容士兵如此对待俘虏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着残忍的暴行一直持续着……

    “杀掉锐气的方法很多种,为何非得如此极端?”

    赵声东的声音里,有一丝沙哑。

    而他,也是为数不多的,敢于直问萧乾的人之一。

    而且,对他的问题,萧乾显然不会发怒。

    紧紧抿住唇,他双眸里闪过一抹冷色。

    “因为这就是战争,声东!因为我必须得让他们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赵声东脊背一僵,整个人都不会动弹。

    喉咙口梗了又梗,一双俊目也有些红。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懂这个道理,可我——就是看不下去。”

    萧乾安静地看他一瞬,突然笑了。

    “那你这样想就好了。今日多死几个,来日的战争,就会少死很多……很多。多到你完全想象不到的那么多。你在南荣那么些年,还不了解他们吗?你等着看吧,接下去会打一座城,降一座城!像黄大生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少!”

    重重吁一口气,赵声东都明白了。

    可即便明白,还是有一点发怵。

    因为这都不是他以为的战争,金戈铁马,热血膏情也从来不是无谓的杀戮。

    “那主上——”迟疑一瞬,他又问:“真要把黄大生他们都杀了吗?”

    萧乾半眯起眼,脸上一片冷意,似在思考,又似乎早就下定了决心,根本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就那样,他目光灼烈的望向校场上,一直在哈哈大笑的北勐士兵们,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字。

    “杀!”

    “主上!”赵声东惊呼,“我以为你在攻城时不杀他,是为留他一命。”

    “是的。”萧乾的脸色看上去,极为平静,“我亦敬他重他,本为留他一命。可看他在大狱中的表现,我以为,成全他为国战死,留下丹心一颗以昭日月,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赵声东缄默了。

    萧乾没有看他,按着腰刀大步离去。

    “传命下去,将黄大生等人,提到校场。”

    “喏!”

    ……

    ……

    校场上,血腥味儿弥漫。

    人还没有走近,就能嗅到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那其实并不尽然是鲜血的味道,还代表着死亡与毁灭。

    肉身的毁灭,以及灵魂的摧毁。

    那是萧乾没有说,而赵声东似乎也没有意识到的。

    萧乾要杀的并不是这些人,他人摧毁的是南荣人抵抗的精神。

    精神一灭,整个国家将会变成豆腐,一捏就烂。

    到时候,确实将如他所说,少死很多人,很多人……

    站着校场中间的点将台上,他厉目看着一袭囚衣,却挺直而立的黄大生。这个名字不出色,长得不出色,就连职务也不出色,并不曾受到南荣朝廷重用,甚至连见皇帝的资格都没有的一个兵城的守将,一个有着一颗忠肝义胆的南荣人,缓缓闭了闭眼,才冷冷一喝。

    “黄大生,本帅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

    “我呸!虎将焉会降于犬子耳?”黄大生冲着他的方向狠狠啐骂一口,头高高仰起,望向天空孤傲飞过的大雁,一双目光浑浊而凄清,不过不惑的年纪,却仿佛一个被人抽干了力气的老者,大声呐喊,“我黄大生堂堂一丈夫,七尺之躯,怎可苟活于天地?令祖宗蒙羞,令世人不耻?宁可玉碎于此,亦不可变节也。”

    又徐徐低下头来,他看一眼跟在身边的几个将校。

    看着,就那样看着,几乎突然的,就落下两行泪来。

    乾州被围,他没哭,城墙被揍,他也没哭,牢狱之中,他更是对苏赫破口大骂,不曾落过半滴眼泪。可看着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难兄难弟就要与他同赴国难了,再一想风雨飘摇的家国,他却那么哭了。

    “兄弟们,黄大全愧对于你们,不曾察觉鞑子居心,乾州城竟被人半个时辰攻破——我有愧,今日是必争一死,以于气节了。你们,不必效仿于我。蝼蚁尚且偷生,你们若降,我不会怪你们,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变时,可变,待来日——”

    说到待来日,他似乎也想到如今的南荣,不由又痛苦地眯上眼。

    “只可惜我南荣萧使君不在矣!”

    几个字,当即引起了几个将校的共鸣。

    有人悲呼,“天下皆云,萧乾诛,南荣亡,黄将军,此事应矣!”

    “唉!”黄大生重重一叹,突然冷笑着望向点将台上的萧乾,目光中充满了自豪,以及对他的不屑,“鞑子狗贼!你今日得以在此祸我子民,不过捡个便宜罢了。若我南荣萧使君尚在,当以征袍七尺,染红你北勐铁骑。这世间,谁与争锋?”

    字字如刃,铿铿铁血直入云霄。

    萧乾双眼已眯得不能再眯,眸底情绪浮沉一片!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亦从头到尾未发一言。

    赵声东似乎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站在点将台边上的他,突然调转了身子,望向校场的背面——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妇人童叟的哭喊之声。他心底一惊,冷不丁转过身去,就看到一群北勐兵士押着黄大全以其部丛的家眷过来了。

    那些人没有上过战场,甚至有的都没有见过战争。

    一夕之间,山河剧变。

    昨日还是官夫人,今日就成阶下囚,面临死亡。

    这样的转变,让他们刚被押到校场,就哭哭啼啼,惶恐地哀哀哭喊。

    “大元帅饶命啊!饶了我的儿子吧……”

    “大元帅,我夫君数代单传,请给我们黄家留一条血脉吧!”

    “呜呜……大元帅……求求你了,妾身愿以全身之死,换吾儿一命!”

    那个率先跪在地上求饶的妇人,正是黄大全的婆姨。她的哭喊,让一众家眷更是惊恐害怕,校场上的气氛也如乌云低垂,令人心里的压抑被逼到了极点。

    萧乾看着,冷眸一直半眯,久久没有说话。

    黄大生却是气得不行,双手被反剪着,也气得直跺脚。

    “无知妇人!无知妇人啦!家国不在,留下吾儿还能独善其身吗?若使其来日受辱,不如今日一家共赴黄泉!”

    “都给我闭嘴!”

    “都闭嘴!”

    “再哭一声,你就不是我黄大生的婆姨!我,我休了你!”

    在他的怒吼中,面颊上染满了泪水的妇人,嘤嘤啼哭着,终是闭上了眼,只呜咽声声,怎么都压抑不住,眼泪滚滚,她也没空去擦拭,双手紧紧将一个年仅十一二的小童儿抱在怀里,双肩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