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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节

      为了赶时间,宋熹没有乘车,依旧一匹黑马,一袭白衣,飘飘然离去,不若帝王。墨九也骑了一匹马,领着击西跟在他的身侧。

    一路朝城外走,二人却再无膳堂里的欢天喜地。

    不管是送情郎,还是送故友,总归有些离愁。

    私心底,墨九对这个擅长庖厨的男人评价很高,得此一友,也属实是她的幸事。如此,她感恩戴德地把他送至金州城外。

    想他落寞自去,她着实有些不忍心,可脸上却不得不表现得愉快,还不时哼上一首曲子,一副女汉子的悠闲与自在。

    “路上仔细些啊,小心山匪路霸!”

    “嗯。”东寂勒住马,看一眼延伸往远方的官道,又回头望着远去的金州城,微微一笑,“九儿已经离城很远了,不要再送。回去吧!”

    “哦。也好。”墨九冲他抱拳,严肃道:“一路平安,别后珍重。”

    “珍重!”

    墨九看着东寂调转马头时,那一双微暖的眸子里浮上一层不舍,突地有些不忍心再看。她笑笑抬头望向蔚蓝的天际,看着雨后初绽的阳光,觉得今儿肯定不是一个好日子。若不然,为何送走了一个,又要再送另一个。

    想到离别,一时间,她不免黯然。

    宋熹却在这时回过头来,环视一眼官道旁的民舍菜畦,野花碧树,淡淡一笑:“河畔青柳,塞上人家,弄梅采茶,粗衣淡饭,似比那玉楼金阙更为得意几分?”

    “……”

    墨九撇了撇嘴巴,未置可否。

    帝王艳羡百姓的简单,百姓又何尝不艳羡帝王的荣华?

    看东寂凝目久久不语,她挥了挥手臂。

    “你再不启程,太阳快下山了。去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此生又不是不再见了,别娘们儿似的了……”

    “呵!”被她逗笑了,宋熹目光微凝,扬起唇角,“这回我真的走了,九儿珍重!”说罢不待墨九再道别,他猛地挥鞭,一声重重“驾”字出口,那一匹宝马良驹便驮着他撒丫子冲上官道,扬起尘沙数丈。

    一群侍卫跟随其后,不多一会,就消失在官道上。

    墨九收回视线,看向马下摇尾巴的旺财。

    “财哥,我们也回了,干我们自己的大事。”

    ——

    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四月初八(关于年号解惑:新帝登基改元在次年,这是为什么一直使用至化的原因),萧乾领南荣兵二十万余从金州渡汉水,在京兆府路与珒国发生遭遇战,珒国名将迪古不敌来势汹汹的南荣兵,珒兵骇于萧乾威名,一败而败,退至临兆府。

    出师大捷,南荣兵士气大胜。

    萧乾乘胜追击,率兵于三日后破临兆,随后沿江而下,收复淮河以北邓州、唐州、蔡州、颖州在内的大片土地。迫使珒国朝廷于南荣至化三十一年五月初遣使南下,将其所占徐州、许州、泗州等地归还南荣,便修书一封,谴使南下临安,欲与南荣和议停战。

    在这个纷繁的战乱期间,迫于萧乾大军的步步紧逼,珒兵三易主帅,从四皇子完颜筹到二皇子完颜丰,再到俗有“镇国神柱”之称的皇叔完颜志业,经历三个月血腥鏖战,皆不敌萧乾。

    帅旗几易,对珒兵而言,本就是内伤。

    更何况,据线报,珒国在内乱。

    完颜修于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四月底返回珒国,不仅没有得到了其父的再度“恩宠”,反倒在第一时间就被押入大牢,进行甄别。其中珒国几位皇子夺位的风起云涌暂不多说,总终这个倒霉催的完颜修,一直到珒国向南荣请求和议,依旧还在大牢之中过他的苦日子,没能再度执掌帅印。

    一个风云人物的倒下,不仅是完颜修的悲哀,也是珒国人的悲哀。就此,外间众说纷纭。

    有探子称,珒国皇帝其实在完颜修被墨九掳后不久,就身染重疾了。其后虽多方医治,一直没有痊愈,如今珒国内部斗争如火如荼,甚至多次以珒国皇帝名义下达的旨意和做出的决策,都非珒国皇帝本意——包括对完颜修无限制的囚禁。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攘外与安内的选择面前,完颜修的哥哥和弟弟们,哪怕眼睁睁看着萧乾领着南荣兵一步步蚕食土地,也不敢再把兵权交还完颜修的手里,内政的不协调,加上北勐骑兵与南荣兵的合力打击,珒国江山已岌岌可危。

    珒国内乱,这便是大好时机。

    不管南荣还是北勐,都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

    烽火燎燎,兵戈铮铮。

    多少鲜血遍洒大地,多少白骨堆积成山。日月轮换之间,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事,一直持续到了南荣至化三十一年八月。

    对于珒国多次请求议和的国书,南荣景昌帝宋熹的态度就两个字——不议。

    带着这样的羞辱,八月初一,珒国皇帝因病薨于汴京皇城,其大儿子完颜叙登临帝位。而那个一直是珒兵顶梁柱的三皇子完颜修,终究无法再掌帅印,被新帝一旨诏书永久幽禁于汴京天骄台。

    初登帝位的完颜叙,上位的第一件事不是组织大军对抗萧乾,而是大力地剪除完颜修及完颜筹、完颜丰等人党羽,挖数个深坑,以“谋逆、叛国”等多项大罪坑杀了数万人。

    八月初三,一些负隅顽抗的完颜修余党,联络了完颜修在军中的旧部,当夜在汴京城发动兵变,血洗汴京城,从天骄台救出幽禁的完颜修,便杀出重围,直奔东北方向而去。

    至此,持续数月的珒国内乱结束。

    坑深160米 墨九的桃花源

    八月上旬,天气已转入秋季。《 可黄叶未落,天气仍未凉去,穿着厚重甲胄的南荣兵走在骄阳下的行军路上,依旧汗流浃背,吃尽了暑气。

    珒国的内事,下层的士兵所知不多。但大抵都晓得完颜修是完蛋了,如今的珒兵就是怂包蛋,从开战至今,他们一场都没有输过,节节胜利,也节节推进,用不了多久,打下珒国皇城汴京,覆灭珒国政权,于他们来说都是大功,往后的吃穿用度哪里还用发愁?

    相较于珒兵的颓废,南荣兵个个都是乐观的。

    帅旗所在之地,萧乾骑在马上,看士气高昂的禁军,眉头皱了皱,突地转头对迟重低喝。

    “传令下去,休整片刻!”

    “得令。”迟重双颊都是汗水,闻言抱拳应了。

    很快,行进的大军停了下来,休整、喝水,侃大山。嘴里无不是把珒国人打回老家,自个再回家娶媳妇生儿子那点乐事儿,一个个踌躇满志,也一个个都显得有点儿过分乐观与盲目自大……

    “大帅,喝水!”薛昉端着一个牛角袋递到萧乾面前,看他慢腾腾接过来,冷峻的脸上情绪似乎不太好,便轻松笑着缓和气氛:“看咱们军队这气势,想来不出两个月,便可以攻入汴京城了。”

    萧乾默默回头看他一眼,“你也这样想的?”

    “是呀!”薛昉笑吟吟道:“打了四个月了,咱这队伍打仗完全就是收割一般,那些珒国的王八犊子遇到咱们,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这样的战斗力,拿什么给我们打啊。”

    紧盯薛昉一眼,萧乾心里的隐忧更甚。

    俗话说,“骄兵必败、哀兵必胜。”四个月的战争前,珒国是骄兵,南荣是哀兵,如今四个月的仗打下来,两国将士的心态几乎颠了个儿。从前看见威猛的珒兵就有点发悚的南荣兵,不再惧怕珒兵不说,还个个都自大得紧,好像珒兵都是豆腐块子做的。

    可珒兵真是嫩豆腐吗?当然不是。

    一旦南荣军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那就危险了……

    萧乾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个将校,再优雅的喝了一口水,“北勐可有消息传来?”

    “正式行文未到,不过探子有消息。”专管他情报的赵声东从后方上前,小声道:“北勐乘着珒人与南荣为敌,加上珒国内乱,人心浮躁之际,已率领北勐骑兵于古北口而入,径直攻入珒国中都,同时与我左翼大军相策应,相信很快便能南下汴京,与我军会合……”

    听得这样的好消息,几个将校纷纷抱拳。

    “大帅!破汴京,覆珒国,我等定会旗开得胜!”

    互相恭维的大笑声里,几个将校竟然争执起来,都想争当下一场战役的先锋。

    薛昉见状,皱了皱眉头,瞥向萧乾。

    罕见的,萧乾没有吭声,而是默默调转马头,望向远远的山峦……

    独自一人沉默了许久,他突地唤了一声,“薛昉!”

    薛昉骑马小跑过去,却听见他的声音化在幽幽的风声里。

    “不知兴隆山上的树木,今年绿了没有?!”

    薛昉听懂了他思念墨九的弦外之音,却又纳闷的摸了摸头。

    “使君,据说兴隆山,四季常绿。”

    “……”萧乾慢悠悠道:“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呐。”

    萧乾的忧虑果然成真。令南荣将士没有想到的事情,从泗水以西和陈留地界逼入珒国占领的汴京,短短的一段距离推进,他们竟然历时四个月才完成,从至化三十一年八月一直打到景昌元年正月初一。四个月里,他们经历了出兵北上以来珒兵最顽强最血腥的抵抗。

    好在损失虽然不小,汴京却也在望。

    南荣景昌元年正月初一,萧乾大军抵达汴京城外三十里,与即将会师的北勐骑兵近在咫尺,对珒国都城汴京形成了合围之势。

    南荣、北勐、珒国,三军对峙,这一场历时八个月的战事终于进入了白炽化的阶段。

    短短八个月的时间,汴京已物是人非。曾经威慑千里的草原之狼从内部瓦解之后,虽然回光返照了四个月,但颓废之势却再不能逆转,大厦将倾的覆灭之态,已呈现在世人面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完颜叙刚登帝位,怎肯将江山拱手相让?他能在夺嫡中胜出,也是一个狠角色,一场破釜沉舟的大决战摆在面前,他不肯束手就擒,组织了珒国最精锐骑兵,号称三十万之众,加上伪军,与南荣和北勐拉开对峙,准备做殊死一战。

    风雨将至,阴云密布。

    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让初冬的天气更为阴霾。

    古时的战争,一场大决战的输赢结果,与平常的战役大为不同。用形象一点的比喻,相当于赌博中的“梭哈”,赌的是国运。一旦战败,很有可能国运衰退,万劫不覆,先前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自古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完颜叙是孤注一掷,对南荣来说,在这个时候,却面临着一个与之前的珒国同样可怕的问题。先前南荣与北勐,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国一边分别吞食着珒国的占地,他们共同的敌人便是珒人,自然合作得愉快。可如今眼看胜利在望,一个虽然还没有摆上台面,却已经在无数人心里酝酿扎根的问题已梗在喉间。

    最大的胜利果实,当由谁来摘取?

    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在利益面前,哪里还能称兄道弟?

    ——

    当萧乾和他的南荣虎师到达涧水河驻营,准备与珒国最后大决战的时候,正月的兴隆山一片喜气洋洋,掩在一片碧海绿波之中。外间冬风乍起,山间天气幽冷无常,一道道连绵起伏的山峦,树木漫山遍野。壮阔、凌厉。位于兴隆山上的千连洞,如一片广袤绿毯间的明珠,山洞之前,早已不是成片的树林,而是拔地而地的屋舍。有马儿穿梭林间,悠然行走,时而有汉子宽厚的山歌,为这一片土地添了更多的烟火气儿。

    如今的兴隆山,早已不像当初。

    墨九答应萧乾留在金州,也告诉东寂要一直留在金州,可她却不想与自己的小命儿过不去。金州城那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太多人的眼线,确实不利于她的存活。而且,虽然她对外说兴隆山上没有八卦墓,可上次在兴隆山上的发现,一直让她耿耿于怀,心里的疑惑,始终并没有落下去。

    当然,萧乾虽然离开了,但除了留下击西之外,也给她留了相当多的人手保护。

    只不过萧乾晓得她讨厌被众人围拥,故而这些人,只受击西调令时才会出现。

    但墨九又何曾是个省油的灯?

    在她的字典里,靠人,永远不如靠己。

    就在东寂离开的第十天,临安来了一群人。

    这是收到她的消息领人过来的墨妄一行。这一行人阵容相当强大,除了墨妄自己,还有尚雅、乔占平,蓝姑姑、玫儿等等一干墨家弟子。墨九手上有“钜子令”,金州、均州附近的墨家弟子也都前来投奔,加上左右执事前来金城,墨家钜子在金州城的事儿,很快就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墨九是故意的。

    她知道,她所在的地方想要成为一个秘密,本来就难。

    既然如此,何不大大方方的告诉世人:老子就在金州,来啊来啊来抓我啊?

    话说这么一群人久不见面,墨九又是被“抓”走的人,再次见面,自然免不得唏嘘感慨一番,说说各自的近况,尤其是蓝姑姑,那叫一个声泪俱下,哭得墨九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被蓝姑姑粗大的嗓门儿震的。

    有了人,又有资金支持,墨九的“金州分舵”便这般轰轰烈烈地干了起来。

    可墨九这厮向来是个古怪的人儿,人家选分舵的地址为图便利,肯定会优先选择城镇,她却选择了以兴隆山的千连洞为基地。不喜欢吃苦的尚雅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的,两个人当场掐得差点儿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