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边上几个汉子憋不住低笑,“薛侍统小小年纪,哪会知晓这个?”
“呸!”薛昉涨红了脸,“哪个说我不晓得,不就是野娼?”
几个汉子异口同声地大笑,意指他是未经人事的稚儿,薛昉红着脸急了,“墨姐儿跟前,不得放肆!仔细使君回头剥了你们的皮。”
一听萧乾的名字,几个汉子都住了嘴。
可墨九却明白那些小船是什么营生了。她们不像青楼那么正式,有鸨儿带着,习得琴棋书画,会歌舞伎巧,接待达官贵人,她们只是一些日子不好过的妇人,使了自家的船出来,暗地做皮肉营生,赚一些活命钱。当然,价格肯定也低廉,估计接待的都是渡口两岸来往的力气汉。
她虽是女子,却不如薛昉那般不自在,心底无所谓,但说不得也要“害羞”一下。于是她把帷帽往下按了按,背过身去,将怀里的袖珍罗盘掏出来把玩。这个罗盘她极是喜爱,上面一层锈色已被擦掉,显了些光亮出来,更显莹秀可爱。
很快,浆轮船慢慢地靠近了渡口。
渡口上方有一群披红挂彩的队伍,他们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正往浆轮船看过来,队伍的前方,停有一个缀了金银色的大红喜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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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25米 打成筛子
墨九不动声色地轻瞄一眼喜轿,继续垂头擦罗盘。
她是个镇定的人,手很稳,可罗盘上的指针却突然转而不止。
“转针?”她低喃。
转针乃罗盘奇针八法之一,又叫欺针,是指针头往同一个方向不停旋转,久不停止。一般风水师用罗盘查探风水时见到转针,都会认为此地不详,有衔冤滋生,居则伤人。所谓风水在于一个“气”字,也就是气场,冤气怨气也是一种气,罗盘在配了八卦、阴阳、五行之后,可以灵敏地感知这种气场的存在。尤其在古代,没有现代化机械、工业、磁场等干扰,认知感会更强。(注1)
可渡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怎会这般大的冤气?
她正思考,船工已经将缆绳固于码头。
蓝姑姑和玫儿跑得最快,跳上船上伸手扶她,“姑娘,仔细些。”
墨九踏上岸,不经意侧目,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约摸二十来岁,个头高颀,五官分明,眉角那条小小的疤痕也格外醒目。尽管他唇上留了一抹浅浅的胡碴,但瘦马的经历太特殊,墨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谢丙生手下的辜二。
可他为何会从花船下来?
辜二也看见了墨九,不知是心虚害臊,还是天气太热,他黑脸上倏地一红,额头都紧张地滴了汗,“萧家大嫂,你也在这儿?”
这个称呼墨九不高兴,“请叫我九姑娘。”
辜二呆一下,“哦。”
墨九看这个人还如初见一般,脸上无淫渎之气,人也老实巴交,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上花船找野娼。而且,她听说南荣的国家公务员薪俸都挺高,他就算有需求,也应当找个好地方么?
她歪着头瞅辜二,“你上那船,干啥去了?”
这样问其实是她真的疑惑,可薛昉几个却以为她不懂,不免尴尬地咳嗽起来。辜二更尴尬,他红着脸支吾一下,像是恨不得马上找地缝溜走,一双眼睛左顾四盼,“回九姑娘,辜某有些急事。”
墨九了解地点头,“看来是很急。”
多看了他一眼,她拎着裙裾走了。不几步,想想又回头,语重心长地叹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辜二:“……”
薛昉:“……”
渡口有一段十几级的台阶,昨夜下过大雨,台阶有些滑,接亲的人都没有下来,只蓝姑姑和玫儿一左一右扶着墨九往上面停轿的地方走。可还没踏上最后一级,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就来了。
“淫怠胚子,临上花轿,还扯着汉子勾勾搭搭,一步三回头,恁大的骚性儿,与那花船上的野娼有何不同?”
这般骂人的婆子,墨九就认识一个——宋妍的奶娘吴嬷嬷。
宋妍被萧乾和宋骜带去了京师临安,吴嬷嬷却从三江驿站跟着蓝姑姑他们一道过来,自然不晓得情况。当然,依她的身份,也不会有人专程告之。
墨九抬了骂,也不急。她像近视眼似的,走近瞧半天才恍然大悟,“哦,老虔婆,你还没死呢?”
末了,看吴嬷嬷气黑了脸,她又严肃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也是喂奶的,人家也是喂奶的,都靠身体活命,怎的人家就卑贱,你就尊贵?莫非你的奶好些?”
吴嬷嬷在信王府颇受信王妃待见,宋妍也尊她重她,出了王府便顶着乌龟壳装王八,这一急不得了,指着她的脸就跳着脚的骂,“贱蹄子也不知是哪个膫子半路屙出来的野杂种,没爹教没娘管,老婆子今儿便撕烂你的嘴,教化你做人……”
“吴嬷嬷!”打断她的人不是墨九,是一个顶着梳云髻的妇人,面颊白皙,略有肉气,显得很福态,看上去也就三十多岁,着装大方得体,笑容也端庄,一举一动颇有古代贵妇的气质。她笑道:“墨姐儿怎么都是萧家娶来的长房长媳,嬷嬷你看这也不是信王府,萧家在楚州也有些脸面,若你在这里打了墨姐儿的脸,也就是打了萧家的脸,回头月娥也不好向老夫人回禀。”
这妇人话里软中带硬,吴嬷嬷尴尬地笑笑,瞪了墨九一眼,就退在了她身侧。
“还是二夫人这种簪缨世家出来的贵人会说话。”蓝姑姑适时踩了吴嬷嬷一脚,又笑着扯了扯墨九,“姑娘,快叫二婶娘。”
萧家人丁不算兴旺,萧六郎他爹共有兄弟三人,他爷爷萧老国公死后,他爹萧运长便当了家,但这位二夫人袁氏是临安望族袁家的嫡女,娘家有人,出了名的厉害,二房从来不比大房弱。
墨九低眉顺目,“二婶娘大老远来接九儿,劳心了。”
看她乖巧,袁氏也笑得慈爱,“不碍事,婶娘早听说大郎媳妇儿生得俊,这不巴巴向老夫人讨了吉利,先来得个眼缘么?果真这小模样儿,比我家二郎媳妇福分多了。”
萧家孙辈的排行是三房人排在一起的。所以,萧大郎其实就一个同父的弟弟,便是萧六郎。不过萧六郎是外室生的,因他命格四柱纯阳,乃大煞大克,不巧他出生那一日刚好大郎发了猛病,他父亲便不许他娘俩回本家,一直养在外面,从来不怎么过问。
说来,外室子比庶子的地位更低,若不是萧六郎如今飞黄腾达了,大郎的病又没有起色,恐也落不到回归本家的命。
那是闲话,暂且不提,只说这袁氏似乎不太待见儿媳妇,说起她来便阴了脸。
墨九默默为二郎媳妇儿点个蜡,咧嘴笑道:“婶娘真瞅着九儿好吗?”
袁氏一愣,自是笑着点头,“好好好,怎么不好?水做的人,云画的骨,这眉,这眼,这小嘴儿,便是九天仙女下得凡来,也不过如此。”
墨九猛地凑近她,“那挑子里的果子可以给我吃嘛?”
众人都风化了。
挑子里的果子是喜果,过礼用的。
他们从来没见哪个新嫁娘馋成这样,路上便闹着吃喜果的。
被人当猴子似的瞅着,墨九也“害臊”了。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小扇似的扑闪着,“我饿嘛。”
她娇软的声音很讨喜,袁氏轻笑着拍她的手,看来真把她当成进化不完全的傻子了,“傻东西,喜果不能吃的。姐儿先忍着,一会道上有个小镇,婶儿让轿夫歇个脚,给你弄些吃食。”
“哦,婶娘人真好。”墨九眼巴巴瞅着那红红的果子,上了喜轿。
旁人倒没什么,只薛昉有些纳闷。他备的吃食墨姐儿也没吃完,怎就看上喜果了?她当然不晓得墨九在扮猪吃老虎,为免一出场就被人宅斗得三集阵亡,先讨得袁氏的好。
“起轿!”
一行人各就各位,准备抬轿离开。
可吴嬷嬷却突地捂着脸,杀猪般“哎哟”了一嗓子,引来了众人的瞩目。
袁氏客气地笑问:“嬷嬷怎么了?”
吴嬷嬷左右看看,放开捂脸的手,只见她肥胖的左脸上像被什么重物击打过,青紫一团,却偏生没寻着人,便恨恨尖骂:“哪个不开眼的小崽子掷我?让我老婆子逮到,非得扒了他……”
“啪!”一颗铁丸子砸在她后脑勺上。
这一次力道更重,登时冒出一块血包。
她痛呼着恨恨调头,看向花轿,正巧墨九也笑看她,还朝她耸了耸眉头。
吴嬷嬷大怒:“贱蹄子,是你干的?”
等袁氏循声回头时,墨九已经放下了轿帘,只有几个轿夫在憋笑。吴嬷嬷吃了暗亏,“哇”地跺脚,就要去揪墨九,袁氏也是个有威仪的妇人,目光登时就阴了。
“嬷嬷,墨姐儿恁的老实,怎会干这等事?恐是哪个顽童的玩笑,您大人大量,就莫计较了罢?没得误了时辰,耽搁了大郎的病,那老夫人数落下来,月娥就担不起了。”
吴嬷嬷气极,又无奈,抚着脑袋离喜轿远了一点。
轿子里,墨九轻抚着一个从尚贤山庄顺来的小弹弓,笑得弯了眼睛。这不是一只普通的弹弓,墨家出品,质量有保证,加了弹簧,加了小机轴,用铁丸射击,威力颇大。若非她手下留情,非得当场溅血不可。
“老虔婆,再惹姑奶奶,打成筛子做烂肉豇豆。”
六月的楚州,一派晴好之景。
路上草长莺飞,垂柳夕阳,画般美好。
可由于墨九的逗留,等他们一行人到达国公府时,已经亥时过了。
国公府那一片飞檐斗拱,青瓦高墙,朱漆大门,全都沉寂在黑暗中,只有一片隐隐绰绰的影子。
侧门的一对大红灯笼下,有一个小妇人领了两个丫鬟在静静等候。她单薄憔悴的身影与背后气势恢宏的国公府一映衬,这接亲的画面便有了凄清的意思。
看见喜轿过来,那女子款款走近,先向袁氏福了身,“娘,府里的人都已睡下,老夫人特令静姝在此候着新嫂嫂……”
清脆冷静的声音,让墨九打了帘子一角看去。
不巧,正好与那个叫静姝的小妇人对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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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们,再见,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嗯,想念六郎的举手!
嗯,想念墨妄的举脚!
嗯,想念小王爷的举刀!
嗯,想念旺财的举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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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026米 一大家子
“静姝见过嫂嫂。”
相视一瞬,静姝先招呼,墨九反正“寡傻”嘛,只“哦”一声,也不必太过热络。静姝虞氏便是袁氏嘴里的二郎媳妇,看上去性子有些软,微光下的侧影瘦得抽条似的,瓜子脸也清秀耐看,鼻挺唇小,但看样子出身不太好,在袁氏这种世家婆婆的面前,也就一个受气的怂儿。
“你这个锯嘴葫芦,今日还晓得道一声好,原想说你有长劲了,却不晓得开门迎人吗?”袁氏又是一阵抻掇。
静姝低着眉,神色不变,也会说话,“嫂嫂长得天仙似的,静姝一时岔了眼,忘了礼数,这便前头带路。娘路上受累,早些回屋歇着吧,静姝领嫂嫂去安顿便是。”
袁氏哼一声,不耐烦地甩甩手帕,“就你?整日端着个青瓜脸,啥时候干得了体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