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姬红萼的一双圆眸子里满是怒气,“若不是你没有看好你的那只猫,它怎么会闯进殿中吃了我的鹦鹉?”
“哦?我当是什么事呢,”姬华琬便明白过来,唇角微微翘起来,雍容的坐了回去,“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自家的鹦鹉自家不看好,被猫儿吃了,便自己找处地方伤心难过罢了,凭什么跑来对着我大吼大叫?”话音一转,露出嫌恶神色,“难怪我刚才看着雪奴嘴上染了些什么脏东西,我还没有怪你没把你的鹦鹉看好,害我的雪奴乱沾了脏东西呢?”
她面上神情轻佻,语气带着淡淡轻鄙,把姬红萼气的身子乱颤,一张粉面涨的通红,指着她怒喝道,“姬华琬,你颠倒黑白,好不要脸。”
姬玄池坐在一旁听明白了什么事,出声劝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争了。”她按着额头道,“不过是些小事情,如何伤了我们姐妹间的情分?”复又朝姬红萼道,“十妹妹,你年纪小,伤心那鹦鹉也是有的。只是无论如何,那只是只畜生而已,八妹妹是你的亲姐姐,你这样对她指斥,实在有些过了。”
“她是你的亲娘还是什么,你这么向着八姐姐说话?”姬红萼转脸朝着姬玄池冷笑,话音一转,“姐姐说的对,不过是只畜生,不可为之伤了姐妹情分。若是八姐姐肯把那只大食猫交给妹妹,妹妹便信了八姐姐心中是有我这个妹妹的,日后定敬重八姐姐,如何?”
姬玄池被姬红萼的话臊的满脸通红,姬华琬直起起来,风姿冷艳,冷笑,“姬十,你有多大的脸,敢要走我的雪奴?”
阿顾紧赶慢赶,远远的望见毬场亭十公主和八公主对峙的情景,六公主则在一旁劝架,瞧着姬红萼势单力孤,似乎有些吃亏的样子,忙吩咐纱儿,“去把燕王找过来。”
纱儿点了点头,悄悄的溜走了。
“六姐姐,八姐姐,十妹妹,”阿顾上了亭子,笑着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姬玄池见了阿顾,微微松了一口气,“阿顾,你来的正好,快帮我劝劝八妹妹和十妹妹,莫要因为一点小事气坏了身子。”
“瞧瞧你什么德性!”姬华琬嗤笑出声,仰着精致的下颔,居高临下的看着姬红萼,“姬小十,猫吃鸟本就是天性,不过是一只畜生,十妹妹竟找我来算账,着实没有道理。说到底,是你的鸟儿不中用,活该被猫吃了,我还帮你省了一份喂鸟的口粮呢。”
“姬八,”姬红萼气的目眦欲裂,冲上前想要和姬华琬撕打。姬华琬的宫人哪敢让她真的碰到八公主,忙上前拦住。她们心中看不上姬红萼这位十公主,手足间用力就没个分寸,姬红萼的手足俱被宫人扯住,她虽是公主之尊,到底人小力弱,挣扎不过这些人的力道,一双腿在半空中扑腾,只觉手脚之间被弄的生疼。
阿顾坐在一旁瞧的十分焦急,扬声喝道,“你们都住手,十公主是什么身份?你们竟敢这般慢待,是不要命了么?”这些个宫人们听了她的话怔了怔,手下劲道微松,姬红萼松快了一些,挣动的愈发激烈起来,“你们这些贱婢,待我脱了手出去,定要你们好看。”宫人们着起恼来,顿时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毬场亭中,大部分都是姬华琬的人,姬红萼势单力孤,阿顾有心帮忙,但自己坐在轮舆上,根本站不起来,身后又只带了罗儿一个小丫头,颓然无力,就连发出的声音都被淹没在毬场亭的一片杂乱中。
姬玄池待在一旁,瞧着闹的太过,眉头重重的蹙起来,劝道,“八妹妹,十妹妹不懂事,你又何必太过和她计较?”
姬华琬坐在亭中施锦袱凳上,端起了案上的琉璃莲花盏,右手把盏,小指托于盏底之下,递于唇边,轻轻饮了一口,看着姬红萼被自己的宫人抓住犹如一场好玩的闹剧,优容道,“六姐,咱们看看风景,岂非是好?”
她正自得意间,一支羽箭从亭外东南方向飞来,犹带劲厉破空之声,神准的射在自己手中执着的琉璃莲花盏上,琉璃盏“哗啦”一声破碎,盏中乌色的梅浆落在樱黄六幅宫裙上,染上明显的湿渍。那羽箭犹自去势未减,径直向前,射到她的肋骨上。姬华琬惊叫一声,猛的跳了起来,竟觉胸肋之间除了疼痛外没有受伤——那只羽箭竟是掐去了箭簇的!
……
永安宫中华丽恢宏,奇楠香从香炉中吐出清甜香味。六公主、八公主、燕王、十公主、阿顾都垂头丧气的立在殿中一排,太皇太后坐在上头,瞧着面前的皇子公主,冷笑道,“继续呀,刚刚在毬场亭不是很热闹么?怎么这个时候倒哑火了?”
姬华琬狠狠瞪了姬洛一眼,抬起头向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十二郎今日竟拿着弓箭射我!”
姬洛冷笑,“那箭支是去了簇的。八皇姐真是好大的威风,你可以指使侍女欺凌阿鹄,就不许我跟你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你那是开玩笑么?”姬华琬气的跳脚,“箭去了簇依旧是凶器。再说了,你就对你的射箭水平这么自信?弓箭无眼,若是不小心射到了我的脸面眼睛,我出了事情,你赔的起么?”
姬洛抱肘,上下打量着姬华琬,“我瞧着八皇姐活蹦乱跳,中气十足的,能有什么事情?倒是八皇姐,纵着雪奴在宫中横行伤人,这些年太极宫中伤在雪奴爪下的不在少数。皇兄如今也在宫中行走,皇祖母更是年纪大了,若是不小心哪一天你的猫伤了圣人或皇祖母,你要如何是好?”
“你,”姬华琬气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姬洛巧言设辩,不仅想要洗脱自己的恶意,更是想将意图伤害圣人和皇祖母的罪名扣在自己身上来。她恼道,“你不要信口雌黄,圣人身边有着千牛卫和羽林军保卫,皇祖母身边更是时时刻刻都有一大堆宫人跟着,怎么可能被雪奴伤到。”
“便是没有伤到,那天它突然窜出来,吓到皇祖母也是了不得的!”
“好了!”太皇太后瞧着面前一对孙儿孙女对峙,十分心烦,大声喝道。
“阿燕,雀奴,阿鹄,你们几个,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不恤骨肉之情。”
“可是,”三人都不服,想要张口说话。
“不必说了,”太皇太后止住了他们,“自应天女帝在位之时大肆屠戮宗室,宗室子弟凋零。如今在世的没有多少,便更加应该团结一致,才是兴旺之道。那些争执都是小节,你们都是先帝的子女,身上都流着一半共同的血脉,这方是最重要的,因为些许小事争执,便大打出手,伤了血脉之情,着实大谬!”
姬华琬、姬洛、姬红萼不管心中如何想的,这时候都低下头去,跪在地上低声道,“孙儿(孙女)知错了。”
“那就好。”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你们三人各罚在宫中禁足一个月,抄写《孝经》百遍,以察兄弟姐妹间友悌之情。”
她处置了罪魁三人,转了头,望着陪侍在一旁的六公主,“阿荼,你身为长姐,身负管教弟妹之职,却没有尽好责任,可知错?”
“我?”姬玄池一直立在一旁旁观,此时听闻太皇太后的教导,又是惊讶,又是惭愧,分辨道,“只是皇祖母,阿荼人微言轻,今日也曾开口劝了,弟妹们着实不听我的话。”
“你既为长姐,他们便该听从你的管教。”太皇太后道,“若是他们不服,你也可以寻长辈来说。长辈自会为你做主。但你如今没有尽到自己责任,这便是你的错。我罚你也抄写《孝经》二十遍,你可服气?”
姬玄池生母不过是个婕妤,位份不高,自来都是依附在八公主的光辉下,她没有想到太皇太后既对自己有这样高的期许,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惭愧,拜伏道,“阿荼服气。”
太皇太后唇角翘起一丝微微的弧度,“阿顾,你身为皇子公主的手足,亦是同罚,便也抄《孝经》十遍吧!”
“至于那只惹事的大食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乱棍打死作数!”
“皇祖母不要,”八公主大惊,扑到太皇太后身边,哀哀痛哭道,“雪奴是父皇赐给孙女的,上面寄托着父皇对孙女的一片疼爱之情,孙女失了父皇,瞧着它便不免多加疼爱。若是打杀了它,父皇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
太皇太后思及早逝的独子,心中一震,一颗心软下来,再也硬不起来。
昭庆殿中,贵太妃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对送八公主回来的殿前副监贺恒和颜悦色的应承道,“我知道了,定会督促八公主好好抄孝经反省。”
待到贺恒出了凤阳阁,姬华琬方跳了起来,““皇祖母凭什么这么罚我?明明是姬红萼和姬洛欺负我,为什么皇祖母不重罚他们两个,反而连我也罚了?”
唐贵妃闭了闭眼,斥道,“好了。”她柳眉一竖,面上尽是寒霜, “你想知道凭什么?就凭太皇太后是仁宗皇帝的妻子,后宫中地位最高的长辈!就凭燕王和十公主也是太皇太后的孙子孙女!”
姬华琬委屈至极,冲回寝阁凤阳阁中,哭道,“父皇,父皇你不在了,他们都欺负我!”
鸿雁殿中,太嫔周氏同样接了懿旨,笑容可掬的送走了永安宫殿前监张展英,回过头来望着自己的儿子,“这回你得意了吧?你这般背着我胡来,我可不会替你向姨母说情的。”
“不就是抄几遍《孝经》么,”姬洛满不在乎道,“能费多少工夫,能叫姬华琬吃这一回憋,就是再多抄一百遍,我也乐意。”
周太嫔冷笑,“你倒是得意了!阿鹄不过是个小丫头,虽有几分可怜,但我们母子过好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这般不计后果为她出头,甚至不惜杠上八公主,究竟为的是什么?”
“我出头才不是因了她,”姬洛矢口否认,他抬头看着自己的阿娘,神情孺慕,“我还记得,母妃你从前最爱的那盆兰花,就是被那只大食猫给推翻打碎的。”
周太嫔虽然因着十公主可怜的境遇而对之多有怜惜,可是见自己的儿子因为她而牵涉入麻烦中,心中还是多有不悦的。此时听了姬洛说这般的话,便觉一腔不悦之情都被融化在冰雪之中了。感动道,“原来,你竟是为了我。那大可不必的。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
她也是周家金尊玉贵的小娘子,若非那一年永安宫中发生的一场意外,自己这时已然另许长安权贵之家,做主持家事的一家主妇。这些年,她虽然顶着一个充媛的名头,有着太皇太后姨母的庇护,但面对这座贵妃独宠的宫廷,也只得收敛风头,避让贵妃,做了一个独守空闺的空心人。唯有得了这么一个贴心的儿子,才让她在这座寂寞深宫生活中有了一丝安慰。
“可我就是为母妃不服气,”姬洛扬眉道,“母妃,你是比那唐氏女差了身世还是差了才貌?凭什么就该在她的锋芒下过日子?”
他冷笑一声,“如今父皇已经不在了,唐氏母女风光的依仗已经没了!母妃,你要记得,你是世家周氏的女儿,有尊贵的身世,有个做太皇太后的姨母,膝下又有我这个封爵的皇子;她唐氏却不过是一个过气太妃,你如今比她要强的多了,再也不必让着她了!”
“你这孩子,”周太嫔心中情绪炖熬,又是苦涩,又是感动,别过头去,拭去腮边的一滴泪珠。
“母妃,”姬洛软下声响,倚在周太嫔怀中,“我一直没有问过,当年有我这个儿子,你……后悔么?”
如果没有自己这个儿子,周充媛也许可以不进宫,另寻一个低门亲事嫁了,做一家主妇,远离长安,远离亲人,过平淡但安乐的生活。
周太嫔伸手抱住怀中的儿子,面上溢着欢笑,但却有眼泪滴落下来,“不悔!虽然当年的事情是一个意外,但对母妃而言,这辈子,有了你这个儿子,母妃不悔!”
第58章 十:芳风散林花(之暖玉)
长安今冬的第一场雪也下了下来。午时的时候还是洒洒的雪点儿,到了薄暮,已经飘摇成了鹅毛一样,将整座太极宫覆盖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阿顾坐在东厢房临窗朱漆楠木平头案后,背脊挺直,抄写着《孝经》。
“今儿天气这般冷,娘子的手执笔露在外头,岂不是冷了?”碧桐在一旁侍候笔墨劝道,想起当日之事,又不免抱怨起来,“毬场亭的事和娘子有什么干系?娘子不过是遭遇无妄之灾罢了。太皇太后怎么连娘子也罚了?”
“好啦!”阿顾执起手中的狼毫笔,在案前碧绿莲花水盂中荡了一荡,笑着道,“皇祖母既然说了要我抄写,还是早些儿抄写完了,才是对皇祖母的恭敬。我就当是加练书法了!外面虽然下着雪,但阁里也不算很冷,你要是担心,不如再在暖炉里添一些炭就是了。”
“娘子说的是。”碧桐听了,立马便去添炭去了。
书房之中炭火燃烧无烟,阿顾手执着狼毫笔,认真抄写《孝经》,这大半年练习的书法便显了效用,一个个端正妩媚的小楷在发黄的麻纸上一一泻出毫尖:“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资于事父以事母,其爱同;资于事父以事君,其敬同。故母取其爱,而君取其敬,兼之者父也。故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以事其上,然后能保其禄位,而守其祭祀。盖士之孝也。”
她抄写了一会儿,怔怔的瞧着自己纸上的话语,心中思绪翻覆起伏,抬头望着窗外飘舞在半空中的雪花,纷飞杂乱。
长安冬日寒凉,阿顾在窗扇大开的屋子里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凉风,便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太常局中精通内科的御医冯辙诊断了之后,说是她身骨积弱,早年时候没有保养好,忽遭风寒,内外交困,便一并发作了出来,开了一道方子,慢慢的喝上小半个月,也便就好了。病好了之后,太皇太后特意命安姑姑开库取了几两火蚕绵,让针工局的曹云娘给宫中几位公主和阿顾一人做一套夹衫。
这火蚕绵乃是宫中珍品,它并非一般绵絮,产自火洲,最是生热耐寒的奇物。火蚕培育十分艰难,成年后吐丝量也极少,大周皇室历年来搜罗,也没有集起多少,据说,用它来絮一件棉衣,止用一两,便足以抵御冬日凛冽风寒,若是稍稍用的多一些,便会让人觉得烘烤的受不了。在这一辈公主中,也只有已逝的大公主咸宜公主姬慈歆早年得先帝赏过一件碧色兰草绣火蚕衣,再后来八公主有两套海棠红纹和鹅黄牡丹绣火蚕衣,深冬的时候穿出来,纵然是大雪纷飞,只需着薄薄一件衫子,便可终日不被寒凉所侵。
冬日的长安,滴水成冰。新君登基已经满了一年,虽然有些年少气盛,但勤于政事,太皇太后瞧着年轻的皇帝处理国事颇有章程,便将权利大部分交还了他,自己只留在后宫之中享一享清福。她上了年纪,不太愿意见神宗皇帝留下的那些妃嫔,倒是乐意看着子孙满堂,因此,宫中的几位皇子、公主每日清晨都赶到永安宫请安。这一日,阿顾坐着轮舆去永安宫,出了於飞阁旁的角门,转过廊角,远远的见了八公主坐在七宝步辇上沿着西边过来,停了下来,唤道,“八姐姐。”
“原来是阿顾表妹啊,”姬华琬从七宝步辇上探出身来,一身鹅黄火蚕衫在满宫雪色中娇美怡人,前襟的一枝牡丹刺绣栩栩如生,在遍地臃肿的冬日,越发显的袅娜灵巧。目光掠过阿顾身上披着的莲青色大氅,神色闪过一丝满意,冷笑道,“算你还识趣,没把火蚕衫穿出来。”她哼了一声,“六姐姐和十妹妹两位大周公主还没有得到手的衣裳,你凭什么穿?”
阿顾眉目收敛,淡淡道,“这火蚕衣几位表姐妹都有的,只是我体质虚弱畏寒,皇祖母才特意吩咐先赶了我的出来,阿顾知道它的珍贵,但也不敢辞皇祖母的心意。只愿时时服用,体念皇祖母的慈心。”
“好一张灵巧的嘴儿,”姬华琬扬了扬下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得意多久。”回头吩咐,“走。”
大宫人仙织屈膝应了一声,起身吩咐“起辇。”四个小宦者应声抬着七宝步辇,继续往永安宫而去。
阿顾侯在宫廊一旁,瞧着姬华琬走远了,才打算重新起行。“阿顾姐姐。”身后传来十公主的唤声。
她回过头来,瞧见姬红萼。这是阿顾在禁足抄经的惩罚结束后,第一次看到姬红萼,她徒步而行,披着一件紫色带毛边大氅,站在雪地里,愈发显的气劲勃发。
两个人一起沿着宫廊向永安宫行走,阿顾看了一眼姬红萼身后的两个容貌陌生的小宫人,问道,“怎么今儿不见凝朱姐姐?”
姬红萼淡淡一笑,“我留在寝殿里了。”
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再周全能干的奴婢,不能够在危急时刻出来维护主子,我留着有何用?”她漂亮的眸中闪过一丝刀锋般的锐意,“那时候我在毬场亭中和八姐姐争执,阿顾姐姐的罗儿都能上前帮着拉扯一把,她身为我的贴身大宫人,竟一点都不敢上前护主。”
阿顾怔了半响,“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凝朱毕竟在你身边照顾了你多年。”
姬红萼一笑,圆眸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阿顾,我知道你的好心,我也不会埋汰她,只是从今以后,叫我再想信重她如旧日,是再也不能了。”
“阿顾,”姬红萼默然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知道么?上次的事情,我虽然被皇祖母一道罚了,但心里并不生气,反倒是开心的很。”
她眼圈儿一红,凝蹙起泪意来,“在这宫中,息事宁人是没有用的。只有自己先挣一个尊严出来,旁人才会尊重你。如今已经是很好了,若是从前,有父皇护着,我便是受了天大委屈,也只有受罚的道理。小时候八姐姐有一天和五皇兄光王玩闹,光王兄玩笑着说了一句:‘八妹妹和唐母妃生的一样丰硕。’八姐姐听着觉得光王兄是在嘲讽自己肥胖,恼怒起来大哭大闹,父皇登时心疼不已,立时罚光王兄给八姐姐赔罪,此后整整三个月没有宣光王兄入宫。还是光王兄没有法子,辗转收罗了多样好物,一天送一个给八姐姐赔罪,足足送了小半个月,八姐姐方被他逗的笑了。父皇这才饶了光王兄。王兄才能够重入宫门。如今,相比父皇对八姐姐没有理由限度的偏袒,皇祖母肯这般一视同仁的罚我们,已经是公正严明了。”
阿顾望着面前清丽倔强的女孩,只能叹了口气。
进了永安宫大殿,一股炭火暖气便扑面而来,阿顾解了身上的大氅,交给一旁侍候的二等宫人银果。对着上首的太皇太后恭敬行了一个万福礼,“阿顾拜见皇祖母,皇祖母万福。”
太皇太后望着阿顾,面色十分慈和,“阿顾来我这儿坐。”将阿顾团团搡搡的安置在自己的罗汉榻上,握着她的手,查看她是否冷到了,“今儿怎么没穿火蚕衫?”
“原是皇祖母关心,才赐下的好东西,阿顾十分珍惜,时常上身的。”阿顾笑着道,“那火蚕衣果然暖和的很,只是穿了有些日子,今日让宫人清洗晾晒了。”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道,“你身子底子弱,前些日子稍受了点风寒,便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这火蚕衣虽好,终不能时时刻刻穿在身上,这样吧,”回头吩咐安姑姑,“安娘,将我库中的那块仙寿暖玉取来。”
安姑姑福身应是,转身而去,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朱漆海棠春睡托盘进来,太皇太后取了盘中的暖玉,替阿顾戴在颈上,拍着她笑道,“阿顾,这可是好东西,你便戴着吧!”
阿顾低下头去看胸前这块仙寿暖玉,一块大如鹅卵的莹润白玉用桃形黄金镶了边,从顶引出链子来,伸手捧起,只觉质如羊脂,触手生温,握在手中渐渐的便生出一丝暖意,隔着衣裳从心口浸入,发散到四肢百骸,肌肤所触之地玉质渐渐泛起烟雾微溶之感,润泽神奇,端的是一块奇物。
她感念太皇太后的慈心,应道,“皇祖母,我定会好好戴着它的。”
永安宫上头,太皇太后和阿顾祖孙二人和乐温馨,下头,八公主姬华琬盯着阿顾手中的暖玉,美眸闪过火花。
太皇太后给阿顾的这块暖玉,她是知道的。
这块暖玉乃是昆仑上贡的贡品,玉质细腻,自生暖泽,佩戴能够温养身体。应天女帝晚年就佩着这枚暖玉,八十余岁仍面目年轻如三十余许。女帝退位之后在上阳宫病逝,暖玉便归了皇帝内库。她曾经向父皇索要过。一向疼宠她若掌上明珠,几乎百依百顺的神宗皇帝却破天荒没有答应,反而将仙寿暖玉敬献给了冯太后。太皇太后是父皇的嫡亲母后,父皇事母至孝,将这块珍贵的暖玉敬献给了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但如今,太皇太后竟将这暖玉给了阿顾这个外姓女——
她瞪着阿顾,心中气恨不已,阴阳怪气道,“皇祖母真是疼阿顾妹妹,竟是连宫中所有公主都越过了。阿顾妹妹福气真好。”
这道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没有遮掩,一时之间,殿中人士都听见了。太皇太后面色一沉,望着姬华琬沉声喝道,“八丫头,你胡说什么呢?”
“八妹妹,”姬玄池坐在一旁,忙劝着姬华琬,“快跟皇祖母认个错。”
姬华琬瞧见太皇太后的脸色,微微瑟缩。知道自己没了靠山,低头道,“皇祖母,阿燕多嘴了。阿燕不该一时忍不住气就胡说的。”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这个孙女儿小时候花容月貌,千伶百俐,也曾有过十分可爱的时候,渐渐大了,却不知道怎么,越来越刁蛮自我了。神宗皇帝的其他孩子大多成才,唯有这个放在掌心疼宠的爱女却养成这么一副傲慢自大的性子,可见得孩子的成长的确是不能太过宠溺的。她着实不喜欢姬华琬的性子,但念着不在了的神宗皇帝,到底,姬华琬终究是神宗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自己终究还是想要将她教好了,“看来你前些日子抄的一百遍《孝经》竟是白抄了!”她板着脸威严训道,“莫说孝经讲的孝顺亲长、友爱兄弟的道理,便是连大周公主该有的雍容气度竟都没有学好。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她声色迅疾,斥责不留情面,姬华琬何曾受过这般重话,一股激愤从胸前涌出,倏然昂起头来,将之前所有的收敛,忍耐都抛到一边去,指着阿顾道,“皇祖母,你对这个破落户疼一些,我也没话说,但这仙寿暖玉是雪国进献的宝物,曾随应天女皇贴身佩戴,皇祖母若是赐给皇室的哪位姐妹也就算了,这个丫头有什么资格佩戴?”
“放肆,”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大声喝道,“你给我滚回去,闭门思过。”声色严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