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9节
他神色未变,依旧是那清淡细腻的眉眼,这处长得最像他生母的地方,岁月洗礼下变得越来越锋芒锐利,近日更是覆上了远山皑皑白雪的苍凉,再也窥探不到里头半分情绪。
藤本建司本就被气得够呛,此话一出更是暴怒难当,他的青筋在额头直跳,一双大掌在膝上紧握成拳!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我还得感谢你?!霍城,你别太过分!这件事不可能就这样了结,你会为了你的冲动无知付出代价!”
“那好啊,那就来好了。你想如何了结,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含着戾气的怒吼还激荡在清冷庭院上方,回音中容色清冷的年轻男人平静开口。
他像是毫无所谓,当然心底估计更是毫无畏惧,他掌握的力量让他肆无忌惮,他疯狂的个性让他所向披靡,当然,可能或许还有这接连半月来太过强烈的刺激,让他成为这个世上最横行霸道的勇士。
一个失无所失的人,连命都苍白无趣,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当落叶盛不住雨露折断茎秆,当庭院深处的更漏砸上青苔石板,庭院里的沙盘终于吸纳不下更多的雨水积起水洼,再抬眼时,男人凉薄的嘴角轻轻扬起似有笑意,那双漆黑漆黑的眼底,也像是有什么情绪满溢而出。
笑着他忽然说,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呢。
“我至少给你留了一个女儿。”
“但是我只有那一个女人。”
霍城这一生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
所以一路走来他其实学会了比常人更加珍惜。
他的亲情不是平日里的柴米油盐父母啰嗦又满含关爱的日夜相伴,他的友情也不是三五兄弟勾肩搭背插科打诨玩玩游戏畅想未来的轻松惬意;
他没有过正常的童年,整个少年时期惨不忍睹,他活到至今已近而立,从未拥有过普通人甚至常常厌弃的平凡人生,家人,朋友,他未曾得到过太过,有一个是一个,他全部都记在心底。
哪怕义信旗下那些为了利益为了前途有目的接近他依附他的人,他都曾尽力照拂。
他冷淡面瘫不好亲近也不好相处,却并不代表他本人多么冷血无情,身在其位他在需要的时候杀伐果决,在不需要的时候,他对所有人都留有余地。
能做到一就能实现的东西,他从来不会肆意就做到二,比如他不会因为快感就滥杀无辜,哪怕他坐拥着绝对武力值的义信。
这是基本的人性,是普通人都该拥有的东西,更何况一个从感情缺失的虚无地带成长起来的男人,要么长成无心的魔鬼,要么行事更为谨慎。
对于可以不死的人他从来网开一面,特别当这个人的死亡背后牵扯上一个家庭,会有在意他的人因为一场死亡就颠覆了人生的时候。
所以他曾在需要情报的时候剁过叛徒的手指,阴狠的在他女儿生日当天寄过去,却并没有真的杀死那个女孩的父亲;
所以当年在老山族严刑逼供苏洛下落的时候,他利用死亡胁迫,却并非真正杀人,而是让顾三设计了一场杀戮假象。
他曾经失去过重要的亲人,他珍惜此后得到的,对可以称之为家人朋友的人降低了底线,这样,有错么?
他顾念着身边为数不多的人,珍惜生命中仅有的可以称之为闪光的记忆,他甚至为他们守护着家人守护着性命,努力过活,这样,还不够么?
这样的男人,直到他长到二十多岁,直到他第一次拥有爱情。
他找到了新的人生,把爱情放在所有之上。
他把那个姑娘放在最重的地方。
结果呢,他说过的话他们却一个都不记得,他最珍惜的女孩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是。
一旦有了半分利益冲突偏偏是他们这群人跳出来,伤了她。
他们陷害她,质疑她,大言不惭的表示接受不了她。
代价?
是啊,这个世上所有的代价其实都是可悲又可笑的人来承担的。
那他们觉得,他还需要再付出什么代价?
…
那一日,阴雨泠泠。
藤本建司坐在冰冷会客厅里,看着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听着那句像是心里话又像是最后通牒的话,第一次感觉到了无言的震撼。
这个世上形形色色的人本就很多。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同样的目标,也不是所有拥有同等能力的人,就该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奋进。
你之糟糠,我之蜜糖,拥有短暂一生的我们本就拥有选择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的权利,而一切的你该如何,你值得什么,你为什么就不听劝告这样的言论和态度,其实往往都是强加,太过以己度人。
他很早就说过,他无心权势,他只醉心他要的女人。
只是他们所有人都不信,不信那是对他最好的。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
逼迫一个孩子,将他的心意践踏,伤害他最重要的人,最后把人逼到如今境地两败俱伤,这样,就是更好的?
活了大半辈子的藤本建司在这个落雨的清晨像是终于顿悟了什么,又像是没有。
只是他之后心中所想所念的,眼中所看到的,似乎终于开始变得隐隐不同。
很久很久以后,他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还记得当年你入山田组,答应我完成百项任务,以此来问我交换的东西么?”
话落霍城眸光微凝。
“当时我答应你,只要你能完成任务,我就把当初莫家那个女人死在疗养院期间所有病人和医护人员的名册交给你。当然我们都知道你一直要找的杀人凶手,不出意外就在这本名册之上。”
这是当初藤本建司扣下的,觉得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利用的筹码,他在此刻淡淡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