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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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龙笔》
作者:青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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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点龙笔
第一章 绘梦神器
当今世上,存在着一种普通人并不知晓的特殊职业人群,他们的名字叫“绘梦匠”。
美其名曰:描绘梦想的工匠。
画灯即亮,点灯续命,凿物即成活。
绘梦匠们毕生所追求的,是一套上古时代由女娲娘娘流传下来的“绘梦神器”。“绘梦神器”中,包括“点龙笔、破天锤、裂地凿、裁天剪、青天尺、补天针、墨子线、不灭灯”,一共八件器具。
每一样器具哪怕是单独使用都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器。传说聚集它们,就能拥有女娲的力量,从“绘梦匠”进阶成为最顶级的“绘世师”,从此创造出现今世上并不存在的生物。
女娲造人、画龙点睛、绘梦造龙宫……一个个从古代流传下来的民间传说描绘了“绘梦神器”曾经存在的痕迹。
其中,“点龙笔”作为八件神器首位,具有于纸张之上画物成活的神力,即——
画灯即亮,画烛即燃,画物便有气息。
卷一·画中龙
第二章
天应十五年。余县,张家。
“张子尧,你听过画龙点睛的故事吗?”
“……啊,听过的。”
“梁代画家张僧繇于金陵安乐寺画四龙于壁,不点睛。每曰:‘点之即飞去。’人以为妄诞,固请点之。须臾,雷电破壁,二龙乘云腾去上天,二龙未点眼者皆在。”
“……哦。”
“张子尧!”
“啊?”
“我在跟你说你祖先的故事,我麻烦你稍稍提起精神给点反应好不好!‘哇’一声装装样子让老头我开心一下也好啊。真是孺子不可教也,若是先祖张僧繇知道自己那杆大名鼎鼎的‘点龙笔’被你这样的人继承,他非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不可!”
“不是啊,爷,你在问我有没有听过‘画龙点睛’的故事的时候,我已经表示我听过了啊!而且不止听过,还是从小听到大,最惨的是读书的时候还要在课堂上听先生讲无数遍,听完就算了还要配合周围的同僚们一同做出‘哇’的模样,做腻了!”
古色古香的书房内,一张古老的木桌后面,坐着一名身穿白色衣袍,腰系一条洗到泛白的淡蓝色腰带的十三四岁少年,少年生得眉清目秀,一头秀发简单束起,干干净净的书生气息,天生是让人怎么都讨厌不起来的模样。此时,他正微微瞪大了眼,一脸无辜地看着面前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
显然已经对少年这人畜无害的无辜表情百看生厌,站在桌子另一边的老头气得两眼冒金星,手中的戒尺“啪啪”拍打着桌面,哪里有管少年在解释什么,只是非常生气地在自顾自喋喋不休地训人。
“腻了?什么叫腻了?老子揍你还揍腻了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先生成天想要登门拜访告你大状,是你个不孝子谎称全家家长卧病在床!你才全家卧病在床!老子打断你的腿完了还有力气上山打老虎呢!”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暴跳如雷道,“绘梦匠这样美好的职业,你完全不向往;祖先的故事,你也不珍惜!你这样让爷爷我怎么放心把‘点龙笔’托付给你!那可是绘梦师祖师爷张僧繇用过的笔!画活过龙的!”
“……”
所以呢?
一日三餐似地天天被这么骂,张子尧早就被骂得彻底没脾气了,他叹了口气抓过手边笔架上的一杆普通毛笔,蘸了蘸墨,在面前摊开的那张白色宣纸之上随手画了一只千纸鹤。待那千纸鹤画成型,少年放下了笔,静静等待了一会儿……
没等几秒,不同寻常的事情便出现了,在少年的目光注视下,原本只是作为简单的墨色线条呈现于纸张上的千纸鹤忽然颤动了下翅膀!
最开始,它只是微微一颤,又恢复了平静。良久,直到画外的人几乎以为刚才的那一下只是自己眼花,一切就好像是皮影戏开始了一般,那千纸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轻轻地拍打着自己那由简单线条拼凑而成的翅膀。
原本还在骂人的老头见状,忽然安静下来。
当那普普通通的宣纸上,千纸鹤扑打翅膀的频率越发频繁,坐在桌子后的少年微微眯起眼,咬着舌尖,用手中的毛笔,轻轻地戳了戳那只千纸鹤,一滴墨汁在纸张上浸染,紧接着,更加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墨点如同湖水一般扩散开来,被画在宣纸上的千纸鹤振翅高飞。原本只是简单的线条,然而那纸张却突然变成了立体的形态浮出画卷——最开始是羽翅的尖端,然后是千纸鹤小巧的头颅,最后,当那尖锐翘起的尾部跟着浮出画纸,那一只曾经只是被画在纸张上的纸鹤,居然变成了一只真正的、精致的纸鹤,从画卷中飞了出来!
在少年的注视中,它拍打着纸张折叠成的翅膀,围绕着少年的脑袋飞了一圈。
此时,一阵风从窗外吹入。
似乎是真的有鸟儿的灵魂附身于这只纸鹤,它颤颤悠悠地,在少年微笑的注视下往那窗户敞开的方向飞去——
飞啊飞啊,越过书桌,越过茶几,越过高高的书架。
最后,眼瞧着这只纸鹤即将飞向自由,在屋内一老一小的目光注视下,它拍打的翅膀忽然一僵,然后“吧唧”一下,掉在了窗棱上。
少年:“……”
老头:“……”
张子尧:“啊。”
张怀山倒吸一口凉气,高高举起手中那上了年代的戒尺,顿时火冒三丈比之前更盛:“啊个屁!啊个屁!张子尧,你连千纸鹤都画不好!你连千纸鹤都画不好!苍天无眼,‘点龙笔’居然要落在你这样的人手上,我张怀山愧对张家列祖列宗,愧对祖先张僧繇!作为绘梦师的祖师爷家里却出了这么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货色,他泉下有知,想必也是不能瞑目!”
张子尧:“爷爷,冷静啊。”
张怀山:“这简直就是绘梦匠业界的一大悲剧,我张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耻辱!”
张子尧:“……”
张怀山:“你弟弟张子毅刚学会走路时就会画兔子了!就那奇形怪状的兔子,俩眼都不一样大的,啊!还能蹦跶两下啃两口草呢!”
“……”张子尧面色麻木地瞪着张怀山看了一会儿,两人面无表情地相互瞪视片刻之后,少年一击掌,喜笑颜开道,“哇,真是太好了!”
张怀山:“……”
张怀山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病来了。
而此时,原本还老老实实坐在桌案后的少年已经站了起来,他一拂衣袖,飞快地收拾桌子上的东西,一边毫不留恋地将桌上那本《绘梦师指南·基础篇》合拢,随手塞进身后的书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爷爷,既然子毅和子萧他们喜欢当绘梦师,就让他们当好了,我真的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俗话说得好,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说到这,张子尧顿了顿,张怀山露出个“你又想放什么屁”的表情表示洗耳恭听。
只见少年一脸正气道:“我的老师大概在我刚出生的那天就毫不犹豫地吊死在门前的那棵树上了。”
张怀山:“……”
少年一边说着,一边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弯下腰,捡起那只掉在地上的千纸鹤,顺手揣进兜里。
少年拍了拍面前老头的肩:“‘点龙笔’给他们也没关系,我不会哭闹着满地打滚的。”
“……”
“张家肯定能出一个很好的绘梦师,”张子尧斩钉截铁,一脸认真地说,“但是那个人肯定不是我。”
言罢,他将自己的手从老头的肩膀上缩回,顺手插进了放着千纸鹤的那个口袋,指尖显得漫不经心地在那千纸鹤小巧的头颅上拨弄了下,他轻笑了声,随即转身走出书房。
书房里的老头倒是没看见,待少年走远后,那只小巧精致的千纸鹤又悄悄从他的口袋中冒出了脑袋,扑棱翅膀,在少年的头顶上转了个圈,随即像是有意领路一般向着某个方向飞去……
第三章 点龙笔?不约
张家是个名门望族,光是祖先留下的宅子都大得令人咂舌,提起江南张家,人们的第一印象便是瞪大了眼“呵”一声,再竖起大拇指来一句:有钱啊!文雅啊!
这多亏了张家百年来从未摒弃自己的信念,不同于其他拥有绘梦神器的家族,伴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没落,甚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消失了踪迹。张家一直活跃在“绘梦匠”这个职业的最前列,虽然自祖师爷张僧繇后张家再也没有出过画出活龙这样的旷世好手,但是凭借着对那一杆“点龙笔”的向往,历代优秀的“绘梦匠”也是数不胜数。不说他们创造出多神奇的神物,光是那一杆普通画笔下画出的山山水水、万物生灵,皆有灵性,无论历经多少朝代,张家的画,那都是皇室宝库里拥有固定份额的收藏品。
比如现任当家家主张怀山,年轻的时候一幅《凤栖梧桐夕照图》便让他扬名在外,传说那图中凤凰日初便消失在画中,化为山头一个移动的小墨点,日落便身披彩霞重新回到梧桐枝头,可谓是活灵活现的世间珍宝。京城有大官愿意出一套大宅子只为获得这幅画作,然而有幸获得这幅画的藏家却丝毫不动心,真可谓是千金不换。
传奇的故事还有很多。
直到到了张子尧这一代,出了他这么个对于绘画全无天赋也毫无兴趣的奇葩。
“唉,我怎么就能算奇葩了呢?不爱画画也有错。”
双手拢在袖子里,少年低着头耷拉着肩膀一副低调做人的模样,路过九转回廊,小院若干,途经一间富丽堂皇的大书房,假装没有听见里面自己的兄弟们在讨论画技顺道互相吹捧对方日后必有大成,只管眼观鼻、鼻观心埋头走路,等走远了听不见那些人聒噪的吵闹声,张子尧这才放慢了步伐。
此时他一脚迈入了一个与张家大宅其他奢华庭院截然不同的清净小院,小院中央放眼望去是一池刚刚盛开得正热闹的荷,荷塘很大,中间有一座曲折回转的木桥,木桥的尽头便是荷塘中央,水上坐落着一座精致的小木屋。
大约是因为快要到目的地了,少年紧绷的脸稍稍变得放松下来,那张平日里看上去总是没多少精神的脸上居然带上了一丝丝难得见着的笑意。
张子尧的步伐变得轻松了些,踏上了那精致的木桥,任凭桥在自己的脚下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当他来到那木屋前,从木屋窗中,方才那只纸鹤飞了出来,停在少年的鼻尖。少年脸上的笑变得清晰了些,伸出指尖轻轻一点,那千纸鹤化作一缕淡墨消失在空中,这时屋里传来一声妇人的唤声:“子尧,你来了?”
“娘。”
应了一声,推门入屋。明明是七八月的盛夏,房屋里却燃着火盆,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浓郁的中药味。然而少年却仿佛对此早已习惯,他的目光在房中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屋内的床铺上。床上坐着一位约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精致的眉眼像极了此时站在床边的少年,相比起少年仿佛天生自带的淡漠,那眉眼之间却是温和了许多,只是那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病容无法掩饰,像是久病多时,有些病入膏肓的意思。
就连笑容都像是强打精神挂起的。
张子尧看在眼里,心中一顿,却不揭穿,只是一掀袍子下摆在床边坐下,只管笑道:“儿子来看看您。”
“今儿又惹爷爷生气了?”妇人话语中却没有多少埋怨的意思。
少年应了一声,看着有些个不服气道:“这不是没法子的事儿么,又跟我提‘点龙笔’,还拿张子毅七八年前画的歪脸兔子寒碜我,不就是能啃两口草么,至于活生生念叨了七八年……”
妇人咳嗽了几声,张子尧赶紧伸手将她稍稍扶起,给她顺气的同时耐心倾听——
“爷爷急也是为你好,你是家里的嫡子,哪里有能不继承‘点龙笔’的说法?咳……你父亲去世得早,家里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你二叔打理,如今我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若不是你爷爷还在,你二叔他……”妇人说到这里,眉眼之间沾染上一丝丝忧愁,叹了口气,“难怪爷爷今天提起这件事,你也莫奇怪,我听说前日子拥有‘不灭灯’的赵家人给你爷爷递了帖子,北边出了大乱子,眼瞧着就要压不住,请你爷爷过去助阵……”
“什么?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啊?光去北方的路上就能把他老人家的一身骨头颠折了……”张子尧眨眨眼看似颇为诧异,“我怎么没听见消息?”
“爷爷还不是不放心你才不敢声张,他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如今你对‘绘梦匠’的继承兴致缺缺,你二叔和大叔的两个儿子这些年倒是越发体现了天赋……”
“娘,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张子尧握住娘亲的手,“我同爷爷说过了,嫡子不嫡子的这套在我这不奉行,‘点龙笔’谁要谁便拿去,只要那些个人别来招惹咱们母子俩的踏实日子,剩下的就随他们扑腾去吧。”
“……”
见劝说无果,多年来也了解自己儿子的脾性,妇人便不再多说,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拉着张子尧说了些别的稍微轻松的家常话,小小的木屋里倒是笑声不断,直到夕阳西下,每日来送晚膳的丫头拎了食篮进来,母子俩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赶紧把儿子打发到正厅跟大家族一块儿用晚膳,后者应了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床边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张子尧走远,那湖心小木屋中便又安静了下来。
只是时不时有妇人低低的咳嗽声响起,其中,似还夹着几声轻微的叹息……
三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