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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他喘着粗气,长衫的下摆全是泥浆。

    见他狼狈,霍丞问:“怎么了?”

    “刚听说,宁小姐在后山没有回来。”

    下一刻霍丞人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他顾不得披上大衣,只是一身简单单薄的休闲西服,李皓赶着为他撑伞,然尔霍丞的脚步太快,他只得跟着小跑。

    霍丞到达人多的农舍,直接问:“宁蝶发生什么事了?”

    他气势凛人,不怒自威,一群躲雨的演员没有一人敢贸然答话,人群中显眼的袁鸾说道:“之前一直和林莱玉小姐一起,我从那边过来听说她人不见了,导演和慕凤在后山口子那找人。”

    霍丞听完掉头往后山口子那里赶,低气压消失,满屋子的人顿时感觉全身一松。

    后山口处不止有剧组的人,还有两位本地的村民,他们见有人要往后山去,特意出来阻止。

    “这么大的雨,后山去不得啊,小心山体滑坡要砸死人。”其中一位老人说道。

    另一位青年插话:“你们找人雨停了找,这下进去多少人闹不好都是要赔命。”

    文国进退两难,林莱玉见霍先生来了,犹如见到救星,扑上去拉住霍丞的袖子就道:“霍先生,宁蝶约好一个小时后和我在这碰面,可是她一直没有出来。”

    霍丞没有工夫回应她,在他听到村民的话后,直接把林莱玉推到李皓的伞下,对李皓道:“你把林小姐送回农舍,别让她着凉。”

    “霍先生……”文国惶恐,“宁小姐她……是我的失误,我……”

    霍丞更没有时间去怪罪任何人,他把西服的外套解下来往头顶上支开,身子似离弦的箭直接奔往山里。

    “霍先生——”身后是一致的惊呼。

    西服完全湿透了,雨把山间的景变得朦胧,积水坑洼,空寂的山里光线阴暗,乌云堆砌,好似这雨要下得没完没了。

    霍丞先是寻遍经常有人走动的路径,他呼喊宁蝶的名字,四处无人,他开始寻着最难走的荒草地走。

    “宁蝶——”他继续呼喊道。

    这次总算有所收获,他在杂草地上拾到一只女子的绣花鞋。

    定是在前面了,霍丞把鞋子捏紧,顺着草地往坡下滑。

    果然宁蝶坐在坡底的一个凸出的石块底下避雨,而她身上的旗袍和大衣对比霍丞没有好到哪去,同样是完全水里捞出的模样。

    “宁蝶!”他喊道。

    宁蝶没料到会是他来这里,她本是打算直接回和林莱玉约好的地点,下起大雨,哪知她迷路,越走越错,竟一不小心从坡上摔下来扭伤了脚,只好坐在这里等林莱玉过来找她。

    霍丞跑到她面前,蹲下身子和她视线齐平,他看她冻得打颤,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仔细确认宁蝶没事方松开宁蝶,他瞧见她那只丢了鞋子的右脚脚踝处肿得老高,鞋是不能穿了,霍尘小心地查看伤势,用拇指轻按,听到宁蝶疼得倒吸冷气,他眉头紧皱:“是骨折。”

    他们身后以及头顶,正是一座矮山。

    联想到之前村民说的话,此地不宜久留,霍丞道:“我背你回去。”

    说着把他转过身把宁蝶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宁蝶脸上发烫,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可能会有点重。”

    “怎么会,”霍丞说,“你身上除了那地方哪里有多余的肉。”

    宁蝶粉拳往他背上一捶,这人说话老是不正经。

    霍丞按住她,难得是一脸宠溺的笑,“上来吧,你的脚伤严重。”

    宁蝶点点头,正要重新搭上他的肩,她听见身后头顶上有轰轰的奇怪声响,不待她转头去看,霍丞宽厚的怀抱便将她牢牢抱住,他沉稳又有些急迫的声音压在她耳边:“小心!”

    她被霍丞带得就地一滚,那轰轰的声响就从她的脸侧消失到远处——

    滑石了!

    仅仅是几秒钟的事,若不是霍丞反应快,他们两人此时怕是已成了那块大石底下的肉馅。

    宁蝶惊魂未定,连忙起身,霍丞那搭在她腰间的胳膊顺势无力地垂落。

    “霍丞,”她困惑地转过脸,猛然看见霍丞的额角上止不住地在冒鲜艳的红血。

    霍丞在抱她躲开的时候,额头没能避开地面的碎石。

    天上的雨依旧是没有减弱的趋势。

    “霍丞——霍丞——”宁蝶手足无措,她用帕子给霍丞止血,浅色的帕子瞬间被血染污,又被雨水冲刷成稀释的红。

    “你醒醒啊!”宁蝶急得喊道。

    她一直十分讨厌眼前这个躺在自己面前男人,若没有他,自己前世不会过得那么槽糕,若没有他,她这一世万不会这么多的麻烦。

    可是在霍丞为了救她生死未明时,她心底升起的竟是前所未有的恐慌。

    而霍丞却做了一个梦,轻纱帐子的古典大床,他披着军装而归,站在那个床前,竟迟迟不敢掀开帘子看床上的人一眼。

    伺候他们屋子多年的丫鬟兰芯冲过来捶他的胸脯,哭喊着把小姐还给她。

    是啊,她能向自己要还宁蝶,可是自己该向谁去要回。

    岳丈低吼要下人把兰芯拉开。

    他一步比一步走得艰难,靠近帐子,他掀开帐子的手颤得不像话。

    教他阻击的师父说过,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无论何时,这握抢的双手一定不能发抖。

    他众驰战场数年,深刻地牢记这句话。

    明明还差一点,他已经把岳丈送上将军的位置,再差一点,他就可以击败霍柏,以霍家堂堂正正的二少爷的身份认祖归宗,再不用担心有人威胁宁蝶。

    可她怎么能丢下他一人离开。

    那种失去挚爱,痛彻心扉的感觉排山倒海,霍丞捂住胸口,不等他掀开纱帐,一口鲜血溢出嘴角,再接着冲破牙关。

    耳边是一片疾呼声,他踉跄倒退两步,眼前陷入茫茫然的黑暗里。

    再睁开眼睛,他回到十八年前他的少时,母亲作为身份卑微的姨娘要被大夫人赶出府的当天。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但他数年来始终会梦到宁蝶在他眼前病逝。

    这个梦又一次来临,霍丞猛地惊醒过来,闯入视线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一盏简单的白炽灯。

    “总算醒了,您昏睡了一天一夜。”在旁边说话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霍丞“嗯”了一声,问身边站着的李皓,“这里是哪家医院?几点了?”

    李皓继续道:“这里是并州最大的医务所,现在早上十点,因为您身上的病情紧急,只能先就近诊治,待情况好转,再回西南。”

    霍丞没有再说话,他缓慢地坐起来,他身上换上的是医院标准的蓝白条纹的病服,头上的伤也已用纱布包扎好。

    “您这边的意外我已经派人封锁消息,崔府绝打探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李皓说完,又道,“宁小姐的脚伤处理过了,她急着赶回西南,和剧组的人乘同一班列车离开。”

    霍丞面无表情的神色方破裂,露出一抹极淡的失望,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李皓顺从他的吩咐,正要出去时又转了步子方向,回来道:“宁小姐临走前留下电话号码,说您如果醒了,务必让我给她回一个电话。”

    霍丞冷着脸,“这种小事你自己去处理。”

    李皓不急,“我们的人去林中找到您时,宁小姐趴在您身上哭得十分伤心,想来心里对您的病情非常牵挂。”

    恰似冰面迎来暖春,霍丞眉头一挑,“卡着她回家的点打过去,说得越严重越好。”

    李皓微微一笑,他家老板这是故意要吓唬宁小姐,报她这不辞而别的仇呢。

    晚上掐着钟表,李皓如霍丞所说那样,特意把病情添油加醋一番。

    “那这可如何好?”宁蝶的语气是诚心的紧张。

    李皓站在电话机边,这电话机是向医院前台处借的,来往都有人走动,李皓小声道:“当时那个情况宁小姐你也看见了,雨中受寒,加上失血过多,医生说年前是难醒来,恐怕以后会留下头痛的毛病,我们将军日理万机,这个后遗症无疑是对生活有格外大的影响。”

    后面的李皓倒是照着实话在说,当时若不是他及时带着随行的军医找到霍丞,再晚一刻霍丞的肯定性命危险,如今只落下后遗症算是轻了。

    宁蝶一阵内疚,她没有留下来是因为怕自己到时会心软地陪着霍丞。

    可眼下她真恨不得去霍丞身边,看他身体到底如何了。

    毕竟霍丞是因她受伤。

    “宁小姐不必过多担忧,”李皓干咳一声,觉得该点到即止,“你知道霍将军对你的心意,将军醒来,如果听到你平安无事的消息自然会大感欣慰,觉得有所值得。”

    这下子宁蝶的心情已不能用“内疚”二字形容,她感觉自己真是自私自利,至少霍丞为她受伤,即便不等到霍丞醒来,她都该等他病情稳定了再走。

    “李先生,”她软语着说道:“能麻烦你每隔几天向我说说霍先生的情况吗?”

    李皓扶额,依霍丞的身体底子这病没几日即可出院,他该如何汇报,遂转个话题,“听说封小姐没事,只是因为比你们早一些回西南,又没有通知你们才闹出失踪的事。”

    “这事我听导演说了,”宁蝶在回来时听导演提过,封秀秀那晚和她争执后颇觉脸面尽失,于是大清早下山乘坐列车回西南,故意避开她们,却又没有告知别人,这事一闹,让文国气得不轻,即使有宁蝶求情,这封秀秀日后在电影圈怕是难吃得开。唯愿她日后能多改改骄纵的脾气。

    宁蝶和李皓又聊几句,李皓担心自家老板吃宁蝶的醋,不敢多聊,匆匆地把电话挂线。

    回了西南即意味着回到冬天。

    在并州穿的那些旗袍和薄大衣外套是用不上了,宁蝶脚上有伤,行动不便,更多时候只有宅在家。

    林莱玉的戏份要比她晚杀青一个星期,她闲着无人解闷,干脆穿上夹棉旗袍,戴上护耳的帽子,打算去图书馆看看有没有对付头疼方面的医书。

    她在玄关处换鞋,寒冬里天冷,工厂的女工们有两个星期的假期回家过年,苏梅正在为宁蝶熬猪蹄汤,瞧她要出门,喊在打扫客厅的李妈拦人。

    “脚都成这样了,你这孩子要出去做什么。”苏梅急冲冲地出来道。

    宁蝶悬着一只脚,“出门我拦辆面包车,我想去图书馆借两本书。”

    “你要借什么书?你写张条子让李妈出门借,李妈不识字,但图书馆的管理员总是识字的。”苏梅说道,把宁蝶扶着回沙发上坐。

    李妈把腰间围裙解下来,“是啊,小小姐,你脚有伤怎么好动。”

    宁蝶哀怨地看着自己包成粽子的右脚,她不能让李妈去图书馆,经常有同学在那里看书,万一李妈听到什么回来和苏梅说,那她借口学校寒假开培训班的事会露馅。

    她只得说这书是她一时兴起,想起陈子傲的信她还没有回复,她便先房间抽出白纸,给陈子傲写上一封郑重的回信。

    西南阴绵的几日小雪天过去,天空放上晴光。

    隔三差五林家的保姆总要喊宁蝶过去接电话,一面搀扶着宁蝶一面道:“这是什么人,劳你日日惦记。”

    再隔两天,林家保姆来时苏梅先把人拉到一边,背着宁蝶偷偷地问,自家闺女是接什么人的电话。

    “男人,”林家保姆先肯定这个,再道,“听语气是个有礼貌的年轻人。”

    最后补上关键的一句,“宁小姐该是这个年纪了。”

    苏梅喜不胜收,只差要提前给林家保姆包上新年红包。

    待天黑,宁蝶脚上的纱布前天拆开,下步简单地行走是没有问题,她换上衣服要出门,说是约了朋友,难得这次苏梅没有多问,和李妈坐在沙发上听收音机里的绍兴戏,不时跟着哼唱两句,见宁蝶要出去,苏梅抑制不住地笑道:“你且换上那身我替你新做的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