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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节

      俞眉远只能起身,满腹疑问地进屋。

    魏眠曦这一去,竟然彻底未归。俞眉远在屋里等到油灯燃尽,都没等到他。

    天微明时,她眯了一会,还没睡觉,便听到慌乱的脚步声响起。

    “俞姑娘,快出来,你相公发了疯,把村头四叔的田全都毁了,你快去看看!”

    来人也不等她开门,撞了门就进来。

    俞眉远一个激凌,彻底醒来。

    ☆、第146章 戒断

    “我的菜!我的菜啊!”福四叔哭天抢地地站在屋后的菜田旁,被两个村民搀着才勉强站住。

    菜田四周围了一圈人,全都隔得老远指指点点,无人敢上前。

    俞眉远一路飞掠而至,只看到众人异样的愤怒眼神。

    “你相公是个疯子!”

    “四叔就靠这点菜过活,如今你们把他的菜田毁了,叫他怎么活?”

    “糟蹋了菜田,又打伤了我们的人,祸害啊!”

    “外人果然会带来祸事,就不该收留你们!”

    “快把他带走!”

    “滚出我们村子,滚!”

    一见到俞眉远,他们的愤怒似乎找到渲泄口,都纷纷朝她怒语相向。

    俞眉远冷着脸望去,整片菜田已被踩得不成样子,秋日刚栽下的菜苗全都烂的烂、倒的倒,无一完好。魏眠曦微佝偻着,双臂环着身体,满眼迷离,眉头鼻根都皱作一团,唇紧紧抿着,像个得了癔症的人般在菜田里来来回回走着。

    这福家村里的人将食物看得比黄金还贵重,这菜田被人毁成这样,不啻于要了他们的命,再者论从他人到福家村时起,村里民众就分作两派,一边欢迎他们到来,一边却拒绝所有外来人,今日发生了这事,这批抗拒外来人口的村民自然找到驱赶的理由。

    没人敢靠近魏眠曦,但凡靠近魏眠曦想要制服他的人都被打伤,这村里没人是他的对手。

    周围的恶语不断,俞眉远听得心烦,从腰间抽出了长鞭,隔空一震。

    长鞭抖出锐利鞭响,如爆竹炸开,将村民吓了一跳。他们本当她只是个温柔甜美的女人,可这鞭子一抖,他们方知,俞眉远和魏眠曦一样,都是身怀绝迹之人。

    他们顿时收口。怒骂声小下去,只剩些絮语。

    俞眉远脚尖一点,人便如轻燕般掠到魏眠曦身边。

    “魏眠曦?”她小声试探一句,小心翼翼接近他。

    他对她的叫唤恍若未闻,她便伸手轻拍他的肩。魏眠曦却似被蜂蛰到般突然间跳起。

    “滚开!别碰我!”他暴喝着,声音有些颤抖,手已成爪抓向按在自己肩头的手。

    俞眉远迅速缩回手,魏眠曦转身,也不管身边是谁,就朝她攻去。她朝后跃开几步,心中大惊,手里长鞭抖开劈去。她本意只想逼退他,可不料他却像没发现她的攻击般,也不闪避,仍旧径直扑来,这一鞭子便生生抽在了他身上。

    “啪——”

    又是声鞭响,魏眠曦胸口衣裳被鞭裂,露出胸膛上一道红肿鞭痕。

    “唔。”他痛哼一声,疼意让他神志清明了些许,眯着眼看清来人后,收住了脚步。

    俞眉远趁他停步的当口,又是抖鞭而去,这次长鞭如蛇卷上他的身体,将他半身卷成茧后她重重收鞭,便将魏眠曦拉到了自己身边。

    “魏眠曦,你发什么疯?”她厉喝道。

    “阿……远……”他勉强开口,“我好难受……好痛苦……”

    他说着用力挣了挣,想要挣脱她的束缚。

    俞眉远只得咬牙捆紧他。

    “到底怎么回事?”她怒道。

    “欢……欢喜……膏……给我,我要欢喜膏……”他攥紧拳,只觉得身上有万只蜂蚁蚀骨噬肉,痛到极致,无意识的话脱口而出。

    “欢喜膏?你有毒/瘾?”俞眉远大惊。

    欢喜膏的威名她听说过,那是比欢喜散更加霸道的毒。据闻此毒会让服食之人产生极大快感,仿如升仙,然而也极易成瘾,一旦上瘾,服毒之人便永世难以摆脱此药的控制,若是一段时间不吃,便如万蚁钻心,痛不欲生。且此毒若服食过久,亦会令人神智渐毁,武功全失。

    与欢喜散对比,此毒无色无味无香,服后不易叫人察觉,再加上欢喜膏的炼制极其困难,十分难得,因此世人知之者甚少。

    此药源自西疆,魏眠曦又在西疆征战数年,应该比任何都了解这种毒的可怕之处。

    他这么个机关算尽的人,怎么会沾染这种东西?

    纵然心中已是百折千回,俞眉远仍是迅速回头,朝身后村民喝道:“快,给我绳子,越粗越好!还有,你们这里可有什么地方能关住他,快带我去!”

    众人一阵静默。

    “带他们去刑洞!”福村村长拄着拐杖,从人群最后走上前来。

    “是。”站在最前的年轻人便恭恭敬敬地回了声,便朝俞眉远做了个“请”的手势。

    俞眉远将长鞭一扯,拉着魏眠曦朝他们口中的“刑洞”走去。

    ……

    福家村的刑洞是山崖下的一处岩洞,四壁全是山岩,洞中石壁上安了精铁所铸的铁锁镣铐。洞中无光,只有墙上火把的熊熊火焰照亮洞中一切。

    这刑洞原本是福家村用来关押惩罚不守族规之人,这百年下来他们都安守此地,规矩倒显得不重要了,犯事之人也少,因而这洞也已荒废许久。

    魏眠曦被俞眉远捆进此地后,双手双脚全被锁上镣铐。

    “放——开——我——”即便是神智不清,他也能感觉出被人像野兽般锁起的屈辱。

    “铮——”铁链被绷紧的脆响在洞里回响。

    镣铐上的铁链长度设的巧妙,不论他往哪个方向都碰不到岩壁,只能在原地尺的范围内动弹。

    俞眉远背贴着入口处的岩壁,静静看他。

    他的眼睛眯成一道缝,脸上身上都是刚才菜地里干掉的泥巴,头发已经半散,垂覆了大半张脸。他狂躁地在原地走动着,像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嘴里发出些垂死挣扎的呜咽,偶尔,会尖锐叫起,就像刚才。

    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魏眠曦了。

    纵然她已不再爱他,纵然她曾经深深恨过他,可这样的魏眠曦,仍旧叫她打心底里悲哀出来。年少岁月里的风华,他曾是她心底的惊鸿一瞥。她耗费了一世精力去爱过恨过的男人,而今在自己面前,狼狈如斯,叫她揪心的疼。

    不为别的,只为她生命里最好的那段年华。

    他代表了她最美好的岁月。

    情窦初开,心无旁骛地爱着一个人,没有多余的怀疑与黑暗,干干净净。

    这样的爱情,即便是霍铮,她也不可能再给出了。

    岁月在她身上描抹了太多颜色,无论怎样,她都无法如此纯粹地再去爱一个男人。她可以为霍铮而死,却不会在他拒绝她感情的时候再义无反顾地追着他。

    比起无望的爱,她更愿意遗忘。

    这就是过去与现在的差别。

    那样的俞眉远,她深深怀念,却已经死了。

    真正死了,死在将军府的那株红梅下。

    ……

    刑洞里的火光摇晃,俞眉远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村民送了桶清水与一些吃食过来,她随意吃了两口就作罢。

    魏眠曦安静了一些,不再发出愤怒的叫声,情况似乎好了些。

    俞眉远装了碗水走到他身边,轻道:“喝点水吧。你两天没吃东西了。”

    他身体在颤抖,听到她的声音摇摇头。

    她不知道,对他而言,欢喜膏的痛苦现在才真正开始。

    在疯狂过后,他的神志会逐渐清明,叫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万蚁穿心的痛,还有火烧般的炙热,这会消磨掉他引以为傲的意志,他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个废物……

    他曾经试过戒掉这种毒/瘾,然而最终半途而废。

    “阿……远……”他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陪我说会话吧……”

    和她说说话,也许能叫他暂时忽略这种痛苦。

    “好。你想说什么?”俞眉远走回原处坐下,清脆的声音在洞里格外清晰。

    他却又摇头,喃道:“不知道……”

    “那就说说,你为什么会服食欢喜膏?有人逼你?”她始终不相信他会主动沾染这毒。

    “没人逼我……我自己的选择……”魏眠曦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衣摆的针脚上,她缝的衣,刚才被她打裂了,真是可惜。

    “为什么?”俞眉远问他。

    “为什么?呵……”他自嘲笑笑,双手却反握了铁链,“因为我想见你,我很想见你,吃了欢喜膏,我就能看到你了。从上辈子你死的时候开始,你就靠这毒来见你。这辈子以为终于可以摆脱……你又死了……”

    吃了欢喜膏,他就能产生幻觉,看到她。

    俞眉远抚上手腕的龙影扣,玉石的温润叫人安心。

    “戒不掉啊!”他苦笑。

    思念入骨,是味比欢喜膏更狠的毒。

    “你可知服了这毒,除了上瘾之外,还会叫你神智不清,功力全失?”俞眉远不愿在自己身上多作纠缠。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他上辈子服了十年欢喜膏,最终武功全无,神智不清,否则也不会叫人在宴席之上轻易杀死。可他不在乎,如果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一样。

    事实上,他已经做了。

    这辈子,他仍沾染了这毒。

    “你这人,对自己也不择手段……”俞眉远不知该作何评价。

    “不择手段?哈哈哈!”他的笑尖锐了起来,有些咬牙强忍的味道,“我从小就这么不择手段地长大的,我只知道成败输赢,不懂是非对错!我只知道我想要一件东西,就要费尽心机得到,否则就是输。我母亲就是这么教我的。为了叫我父亲到房里多看她一眼,她可以亲手将滚烫的茶泼到我身上,可以把我的腿打折,甚至于给我下毒嫁祸父亲的妾室……她说只要能得到爵位,不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而我受的那些罪是理所当然,哈哈哈……”

    俞眉远知道魏母手段狠辣,却从未想过她竟狠到能向自己幼小的儿子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