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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行至中日登山大本营处,他们等来了救援,直升机带着他们跨过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山。

    医疗人员将卫航从他的背上扶下来,给了他一张狭小的病床,秦湛得到了一张椅子。

    下了飞机,秦湛被送往急救中心救治,顾辛夷被护士推着在他面前晃过。

    她脸色苍白如雪,脸颊消瘦,浓密的睫毛卷起,像是一直折翼的蝴蝶。

    次日凌晨,他已经复原,穿了救助站赠送的棉衣去病房看顾辛夷。护士没有拦着他,并告诉他,由于患者求生意识非常强烈,情况好转很快,但多日疲劳让她一直昏睡。

    护士大概以为他是顾辛夷的亲属,便把她身上的物品交给他整理。

    这些物品不多,一个空了的药箱,一幅画,还有一块白色的染上了血迹的哈达。

    照旁人描述来看,顾辛夷上山之前只带了必备的水和零食,登山队只想看看被各地藏民推崇的雨崩神瀑就返程,这些水和零食在路上已经被消耗掉。

    秦湛把画展开来看,是一位中年男子,约莫三十岁,捧着哈达向人群走来。

    这应该就是遇难的向导了。

    秦湛又把哈达捧起来,上头有血凝成的字迹——“雨崩神瀑南侧,2011年4月26日,启明星升至中空。”她记录下来了向导去世的时间,并记录了埋骨之地。

    救助中心有一架更大的直升飞机停驻,护士急急忙忙进来替顾辛夷收拾,将病床推了出去。

    秦湛也跟出去看。来人是一位风尘仆仆的男子,眼睛地下一片乌青,秦湛第一眼就认出,这是顾辛夷的父亲——他们的眉毛长得很像,浓密乌黑,长在顾辛夷脸上,是凌然的冷艳,长在她父亲脸上,是刚硬顽强。

    顾辛夷的父亲将她带走,甚至来不及和人道谢,秦湛想,她的父母一定很爱她。

    恰好是救助中心军人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秦湛主动帮这架直升飞机做起飞引导。

    灾难过去后,梅里雪山群归于沉寂,雪霁天晴,熏得人暖融融的。

    秦湛看着这架飞机飞远,跨越雨崩村上村的天空,在崇山峻岭中消失不见。

    他回到病房,将顾辛夷留下的东西转交给警方。

    梅里雪山位于横断山脉中,氖焙奏响的横断山脉像一条大通道,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流沿其峡谷通道可以渗入山中,病床运动由此加快,天气变暖后,冰川海拔较低的部位开始迅速融化,失去老顾的支撑后,高出冰川长长大片大片地坠落下来,而更高处的冰即使没有塌陷,实际上也在发生变化,会向下移动。冰川不断地运动变化使冰层非常不稳定,就很容易发生雪崩。

    同他一起来香格里拉的友人身体已痊愈,兴致勃勃地和他解释雪崩成因,秦湛没有心思去听。

    无论是天灾还是**,都已经发生了。

    卫航低烧消下去,只是那对杭州来的夫妻情况依旧很糟糕。

    在冰雪里昏迷过长,丈夫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秦湛和友人在救助中心观察三天后允许自行离开,离开前,他在病房里和卫航一起接受当地警官的事故调查。

    “一死九重伤。”警官做了笔录后这么告诉他们。

    “只有八个重伤。”卫航笃定,他已经得知自己的情况,能平静面对已经很不容易了。

    警官看了他们许久,叹了口气道:“是九个,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听不见了。”

    这句解释像是划破空气一般袭来,利刃在秦湛心底切出伤疤。

    窗外琼琼雪华,远处银装素裹的世界美不胜收,近处雨崩村牛羊依旧悠闲踱步,炊烟袅袅上升。

    秦湛沉默了很久,在警官走出房间后,他跟上去询问:“那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自己知道吗?”

    “知道。”警官回答,“她耳朵遭受气流冲击,很疼,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清醒过来。”

    秦湛这时候想起顾辛夷说过的话来——“因为他还要回去见爸爸妈妈。他不可以没有希望。”

    他现在好像懂得了。

    两日的行走,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暂时的失明,更有永久性的失聪。

    他突然就落下泪来。

    一滴一滴地打在水泥地板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从香格里拉出来后,他回到了丽江,再次去了导游儿子开的民宿。

    民宿上的灯笼换了一茬,上头画了些符文,晴天里格外明媚。

    大学生们纷纷收拾行囊和导游告辞和道谢。

    按照计划,他们本应该在一周之前进入德钦,去看太子雪山,但因为导游提出邀请,说自己的儿子一周后会去到飞龙寺,能顺便带他们一程,于是,学生们延迟了计划。

    但就因为这样的延迟,救下了他们一行四人的性命——他们本该会遇上那场雪崩的。

    导游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时的好心,能有如此的效力。

    “大概都是命吧。”导游这么说。

    大学生们又是一阵唏嘘,对过去的灾难心有余悸,同时心存幸运。

    导游的儿子从外归来,手里拿了相机和照片,用大头钉钉在墙上。

    梅里雪山封山,但导游自己是德钦人,出入不限,他的儿子有幸又拍下了一幅日照金山图。

    下侧标注了时间,恰好是顾辛夷离开的那天。

    漫天的云雾退散,雪崩之后的卡瓦博格峰显出庄严肃穆,太阳像是就挂在主峰顶端,天雪一色渲染着霞光。

    ——高洁雄奇的胜景。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秦湛这样想。

    他恍然间觉得,十年前神山卡瓦博格峰没有赐予他的幸运,在这一年里,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用一种最特别的方式。

    命运有时候神奇到不可思议。

    秦湛把行囊里从未放下的全家福拿出来看,爷爷的脸上笑容未曾改变。

    之后的行程没有被搁置,秦湛去了西藏,和友人一起。

    藏地广阔,苍茫的山岭起伏不断。海岸吹来的风被阻隔,气候干燥。

    他在布达拉宫下听了一天的经。布达拉宫屋顶尔后窗檐都用木质结构,飞檐外调,屋角翘起,比飞来寺更为恢弘,鎏金装饰的墙面在檀香的烟雾中显出迷离的光华。

    藏地有纹身师,秦湛去纹了一段经文,出自《药师七佛本愿功德经》,纹了第三大愿。

    纹身师没有给他消毒麻醉,讲求的就是在苦难中砥砺自身,纹好后,伤口发炎感染,留下几道除不去的疤痕。

    但秦湛不觉得不好看,他希望神山若是真有灵,那就接受他的虔诚心愿。

    离藏之后,他与友人分道扬镳。

    秦湛第一次去了星城,一所热闹的城市,有湘江水流过,人们喜欢吃辣,红彤彤一片最好。

    他在星城和顾辛夷遇见。

    这时候的他,对顾辛夷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她不曾给予一个回眸的陌生人。

    星城五月的气候已经很炎热,大街小巷穿行的路人都换上了短袖。

    从四月到五月,从云南到湖南,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人生最精彩的戏份都在几天之内上演。

    顾辛夷站在车门前,半垂着眼,头发被剪短,露出了耳朵后面的纹身。

    很特别的静音纹身,纹在她的右耳后。

    她的父亲从马路对面走来,拿了两个冰淇淋,一人一个。

    顾辛夷吃得很开心,眉梢的红痣都飞舞起来,恍然间又幻化成了冰天雪地里,秦湛眼里最美的风景。

    秦湛后来也去买了一支同样的冰激凌,是甜甜的味道。

    回到美国后,他参加了一场为残疾人筹款举办的慈善宴会,宴会由一位名流发起,其中一幅名为《救赎》的系列画作吸引了他的注意。

    《救赎》说来是三幅系列画作,《耳朵》《眼睛》《嘴巴》,皆用黑色油墨勾勒,白色打底。

    画作主人是顾辛夷,也是她的封笔之作。

    秦湛以五十万美金的价格拿下了这份拍品,这些善款会捐助给聋哑儿童。

    也就是从这天起,他不再赛车,不再去往地下赌场,不再□□拳,人生像是有了新的意义。

    像明媚的朝阳一样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玉兰花之于湛湛是生活下去的意义。

    而湛湛至于玉兰花,是重拾梦想的勇气。

    《每次进球只为你》里苏清嘉对于卡洛斯而言大抵也是如此。

    晚安,各位爱妃。

    ☆、第80章

    夜风袅袅,广场上喷泉和音乐不停歇,霓虹灯的光彩被水花折射开,像是点点七彩的宝石落地,远处风情建筑有着尖尖的顶,似乎要破开夜色的迷瘴。

    顾辛夷坐在长椅上,手被秦湛牵着,他们两的十指穿插交扣,如同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她把秦湛的手托举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秦湛也不在意,就随着她看。

    他的手一直是好看的,修长白皙,有竹节一般的气质,指节处略有薄茧,更添了几分文人的雅致。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双手打过黑.拳,在他青春义气的十八岁到二十一岁里,他靠着这样一双手击倒对手,或者是被对手击倒后,扶着栏杆站起来。

    血.腥残暴。

    那是顾辛夷从未曾接触过的世界,从秦湛的只言片语里显露出来一些痕迹。

    她抬起头看秦湛的脸。

    秦湛回给她深长的目光,之后温和清浅地笑了笑。

    还是很干净的模样,从眉梢到唇角,从山根到下颌,他今天穿着白衬衫,像是青春时代少女们都会暗恋的干净少年,不笑的时候很冷冽,笑起来又很和煦。

    是十五的天空里澄澈通明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