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边上那个穿浅杏色袄子,待珍珠耳珰,梳倭堕髻的美貌妇人,是她三哥的妻子,谢宜贞。手边的是两个孩子,长子沈栩,十岁;长女沈萱,才刚八岁。
沈令善叫了大嫂三嫂。
沈檀、沈栩和沈萱,走到沈令善的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人。
沈令善笑着点点头,沈萱朝着她笑了笑,而后走到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道:“姑姑,萱姐儿好想你。”沈萱虽然年幼,却生的聪慧,非常能讨人欢心。沈令善也非常喜欢这个侄女,便将她拉到身旁道,“姑姑也很想你。”
以前还是个孩子,如今在人前,却是能端着长辈的模样了。江屿站在一旁,看着她略微低着头,和沈萱说着话,轻声细语的,嘴角往上扬起,眉梢染着笑意……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孩子。
之后沈迳同江屿去了厅堂说话。
沈令善坐在祖母的身边,手边站着沈萱,才问沈老太太道:“祖母,怎么不见椹哥儿?”
椹哥儿是她二哥沈遇唯一的孩子。
当初她爹爹和大哥二哥出事之后,她大嫂陈氏一直留在沈家,而她二嫂董氏却很快改嫁。毕竟当时还年轻,她祖母也是个开明的,便让董氏回娘家。只是尚在襁褓之中的椹哥儿却被留了下来,一直由她大嫂和三嫂照顾着。因为年纪最小,所以沈令善最挂念的就是这个孩子了。
说起沈椹,老太太哪里不心疼呢?就对沈令善说:“……你也知道椹哥儿的脾气,小小年纪,就不爱和人说话。前几日不知道怎么着,还和萱姐儿闹了起来。”
说起这件事情,沈萱也有些委屈,毕竟是八岁的小姑娘,因母亲的话,她便时不时就去找这个小堂弟玩儿,就怕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沈椹不爱理人,回回都热脸贴冷屁股,沈萱心里也是委屈。不过她被母亲教得很好,对这小堂弟非常有耐心。而前几日她去找小堂弟玩儿的时候,就听到下人们在说她二婶婶董氏的事儿,还说小堂弟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便不服气的上去理论。
而事后沈椹却板着一张脸对她说了一句:“不用你管。”
如此,沈萱才觉得他太过分,便同他吵闹了起来。
很快沈椹的乳母周妈妈就领着沈椹过来了。
才虚六岁的沈椹,生的有些瘦弱,穿了件宝蓝色的小袍,小小的一个。原本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正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就像齐国公府的小江嵘,生的胖嘟嘟又爱笑。沈椹却是眼神木木的,看上去安安静静。
不过他的眉眼,却是像极了她二哥。
沈家长房三兄弟之中,若论模样,生的最好的便是她二哥了。
当初董氏出身名门,容貌出色,是个不愁嫁的,心心念念想嫁给她二哥,也是因为她二哥生得俊朗,又文武双全。
周妈妈牵着沈椹走到沈令善面前。
小男娃不说话,沈令善便低头看他,冲着他笑笑,柔声说道:“椹哥儿,我是姑姑,忘记了吗?”
沈椹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沈令善有些失落,老太太只让周妈妈把沈椹带下去。待大嫂三嫂他们也一道回去的时候,沈令善就对老太太说:“……祖母,要不我带椹哥儿去齐国公府住几日?”
椹哥儿虽然有大嫂和三嫂照顾,可大嫂三嫂也是有孩子的人,不可能把很多精力都花费在他的身上,瞧着他年纪小小,性子却越发的僻静,在这样下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这事儿你还得同江屿商量。”便是再不情愿,如今孙女也是嫁了人的,那便是江家的人了。
江屿啊。沈令善想了想,觉得江屿应该会同意的,而且齐国公府那么大,也不是养不起,不差椹哥儿一双筷子。他应该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说起江屿,老太太自然要问起江屿待她如何了。沈令善便如实道:“他对我挺好的。”
刚才进来时,江屿牵着孙女的手,那种小心翼翼呵护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老太太心里膈应的是,当初江屿趁着沈迳出事,乘人之危,这门亲事,也有几分强迫和交换的意思在里头。只是如今沈家就靠沈迳撑着,倘若他再出事儿,那他们沈家真的是要完了。是以那日老太太看到孙女跪在她的面前,表示愿意嫁给江屿的时候,她才点了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老太太就说:“……善善,倘若他既往不咎,真心待你好,你切莫再做傻事,好好同他过日子。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当初我不喜欢他,反而更中意……”说到这里,老太太的话顿了顿。
当初老太太更中意的,自然是温润如玉的程家二公子程瓒,总觉得这江屿的性子太冷了些,她看着不放心。可事实证明,是她看错了。
这会儿提起程瓒,沈令善的表情也没多少变化。想来当初嫁给程瓒,也是她千方百计。程瓒对她除了对晚辈的爱护,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意思。沈令善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说道:“祖母,孙女明白的。”
从老太太这边出来,沈令善就在外边碰见了三嫂谢宜贞。
谢家女儿皆是生得温婉可人。谢宜贞比她年长五岁,却身形清瘦,看上去苍老得很快。沈令善上前叫了声:“三嫂。”
谢宜贞望着沈令善,微笑道:“瞧着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说着她的眼眶便有些泛红,拉着她的手道,“倘若害了你一辈子,我真的不知该改如何是好……”
当初沈迳身陷囹圄之事,是谢宜贞想到办法,让沈令善去找江屿。那时候,也唯有江屿能救得了沈迳了。可是沈迳从小就宝贝这个妹妹,知晓此事之后,同谢宜贞发了好大的火,眼看着半年都过去了,沈迳还是不能原谅妻子。
她三嫂素来是个善良的人,当初她三哥吊儿郎当孩子气的时候,也唯有温婉沉稳的三嫂包容他。沈令善就说:“你不要这样,我现在很好。”
她自然是看到江屿待她好了,倘若是不好,沈迳又如何会原谅她?谢宜贞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笑笑道:“是我失仪了,让你笑话了。”
沈令善自然说没事,而后道:“可是我三哥还在同你置气?我待会儿便去说说他,让他向你道歉。”
谢宜贞忙道:“没有,你不要去说。”
沈令善是不想他俩因为自己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她三哥待她已经够好了。等江屿过来找她的时候,沈令善就同他说了关于椹哥儿的事情:“……我二哥从小就待我好,椹哥儿是他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他再这样下去。带他回去之后,他的吃穿用度,我都用自己的私房钱,您看这样成吗?”
江屿神色淡淡,很快就道:“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眼下快过年了,椹哥儿终究是沈家的孩子,让他在这儿过个年,咱们年后再带他回府住一阵子。”
倒也不急于一时。
沈令善很快便扬起笑脸:“那好,我待会儿便去同祖母说。”
她看上去很高兴,比嫁给她那会儿,他揭开大红盖头时的模样高兴多了,她的心里总是装着那么多的人……江屿忽然有些不舒服,错开眼,望着院子里盛开的腊梅,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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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马车上,沈令善才想起来,适才她三哥和江屿去厅堂的时候,可有同他说了什么。她三哥那样的脾气,虽说现在看上去稳重多了,可骨子里还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着。
当初她要嫁给江屿的时候,可没给江屿什么好脸色好,嘴里尽是说他残害忠良,没有人性。
今日……她三哥不会说这种话吧?
沈令善小心翼翼偏过头看他。他眉眼清俊,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她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沈令善翕了翕唇想问问,可看他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还是没有开口。
她打开马车侧帘看了看,瞧着街道两边热热闹闹的,前面就是玲珑斋了。玲珑斋的点心非常好吃,沈令善从小就吃到大,如今算一算,已经有五年没有吃到过了。她忽然转过头,对着江屿道:“能停一停吗?我想买点东西。”
江屿瞧着这地儿,心下了然,便陪她一起下去。
沈令善买了几样她最爱吃的糕点,又给嵘哥儿嫙姐儿他们也买了一些。待瞧见那粽子糖时,沈令善就笑笑道:“这个也给我包一点。”
江屿看着那粽子糖,便想起幼时她缠着他一块儿待在书房陪他看书的样子。她年纪小,总是坐不住,搬了一个椅子坐在他的身边,动来动去的。后来他想了一个法子,在桌前搁了一碟粽子糖,他左手执着书,右手随手拿起一颗粽子糖,喂到身旁小女娃的嘴里。有了糖,她就不闹了。
……那时候只要一小碟粽子糖,她便能安静的陪他一下午。
江屿的眉眼忽然柔和了起来:“多买点吧。”
他也要吃吗?沈令善看向他,不过听了他的话,便微笑着点了头。
包好了点心和粽子糖,准备出去。
这时候有一个穿着绿色小袍带着瓜皮小帽的小男娃忽然跑了过来。他走到沈令善的面前,亲切的抓着她的衣袖,仰头甜甜叫她:“……二伯母!”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肥的一章︿( ̄︶ ̄)︿
牵手
福哥儿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二伯母,他甜甜的笑了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小梨涡,肉呼呼的小手抓住她的衣袖,就这么和她说话:“二伯母是出去玩儿了吗?二伯父在家里等你呢,你要快些回家。”
他被母亲教得很好,小小年纪,却非常聪慧,一张白嫩包子般的脸,也有几分像他的父亲程珏。
这小男娃,正是程瓒的三弟程珏的嫡子,福哥儿。今年才虚五岁。
沈令善下意识的去看江屿,见他表情淡淡的,仿佛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便下意识走到了福哥儿的面前。
有个年轻妇人走了过来。
先是看到福哥儿,福哥儿歪过头冲她笑:“母亲,你看二伯母在这里。”他拉着沈令善不肯放手。
妇人瞧着沈令善,这才惊讶道:“二……”她顿了顿,看向她身后高大挺拔的男子,忽然想起来,她已经嫁给齐国公江屿了。她过去叫了一声“江夫人”,这才将福哥儿揽到自己的身边。
她便是程家三爷程珏的妻子谢幼贞,也是沈令善的表姐。
沈令善自幼同谢家两位表姐的关系好,谢宜贞端庄稳重,谢幼贞温婉聪慧,前者嫁给了她的三哥,后者同她一道,先后嫁进了程家,成了妯娌。
在洛州程家的这五年,她能说说话的,也唯有谢幼贞了。她很少见到程瓒,大多是场面上的事情,私下各过各的日子。比起她,谢幼贞和程珏却是夫妻恩爱,她进门不久,便怀上了孩子,次年便生了嫡子福哥儿。而且程珏生得风流倜傥,看上去不像是个专情的,可成亲之后,身边就唯有谢幼贞一个妻子,而且对她非常尊重。
这会儿谢幼贞穿了一件水蓝底十锦月季花锦缎通袄袍,戴了一支金镶玉鬓花,非常的雅致得体。她的长相清秀,虽不惊艳,却属于耐看的,她生的比少女时丰腴了一些,如今越发的有韵味。
……也有大半年没见了。
原本是很亲密的,目下听她叫自己一声江夫人,大抵是因为江屿在场。毕竟有之前的事情,江屿见到程家人,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的,是以谢幼贞并未同她表现的太亲密。她总是很细心,这一点她怕是永远都比不上她。
沈令善便道:“程三夫人。”心里却还是有些诧异,谢幼贞怎么来皇城了?
沈令善也没有同她多说什么,只弯腰将一包粽子糖给了福哥儿。福哥儿见着二伯母本来非常高兴的,可娘亲却不许他叫二伯母。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些?大大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二伯母,总觉得以后二伯母不会像以前那样疼他的。
他忽然有些难受,他很喜欢吃粽子糖,可是二伯母给她的这包粽子糖,他不要的话?能继续叫她二伯母吗?
福哥儿没有接。
谢幼贞便替福哥儿接过,然后抱起福哥儿,哄着他:“福哥儿还不快谢谢江夫人。”
福哥儿怔怔的忘了母亲一眼,而后看了一眼二伯母,便转身将脑袋埋进母亲的肩头,大抵是觉得委屈,眼睫濡湿,不想理人了。
“这孩子……”谢幼贞低声训斥了几句。
沈令善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这便同谢幼贞别过,随江屿上了外边的马车。
谢幼贞缓缓抬起眼,望着沈令善远去的背影。趴在肩头的福哥儿,也转过身,看着二伯母,有些依依不舍。二伯母一直都很疼喜欢他的……
福哥儿一张包子脸拧成了一团,眼睛也红彤彤的,低声问母亲:“二伯母是不是不回来了?”
他虽然年幼,却是异常的聪慧,有些事情也记得很清楚。之前他问母亲关于二伯母的事情,母亲总是不说。他就偷偷跑去二伯母住的地方,不过二伯母已经不在了,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在了。他只碰到了二伯父,他二伯父看上去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谢幼贞便教他:“日后见了,不许再叫二伯母了,记住了吗?”
福哥儿不懂。为什么之前叫二伯母,现在又不许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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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里,沈令善能感觉到江屿的不悦,只是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离齐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她便打开纸包,捡了一颗粽子糖吃。
马车很大,面前搁了张紫檀木如意云纹小几,一套青花缠枝纹茶壶茶盅。有些渴,沈令善欲给自己倒杯水,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他:“要喝水吗?”
耳畔是江屿淡淡的声音:“不用了。”
沈令善抓着手中的茶盅,用力捏了捏。
她心里有些闷闷的,便也不再和他说话,兀自倒了一杯水。马车虽驾得稳,可终究还是有些晃动,茶水溅了几滴在衣袖上,衣袖处绣着莲花纹,图案略深了些,沈令善安静的低头,用帕子擦了擦。
马车到齐国公府门前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如棉絮般,白绒绒的,纷飞的落着。
江屿先下的马车,他下意识的去扶她,沈令善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慢慢的下来,然后很快就将手收了回来。
冰凉的雪花在手背上融化,江屿伸手去牵她的腕子:“……地上有些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