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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昭阳还在迟疑,一道闪电划过眼前,雷声将近,她再也无暇担忧什么,赶忙推门而入,又飞快地合上门,直喘粗气。

    闪电的亮光让她在一刹那里看清了屋内的场景,皇帝支着身子倚在床头,偏头懒懒地望着她。那中衣很是单薄,领口略微凌乱,隐隐能看见他白玉似的光洁胸膛。

    她垂着头,有点讪讪地,像她这么以怕打雷为借口夜闯皇帝的屋子,就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别有用心,何况皇帝呢?皇帝那么俊,美色当前,她真是不该乱看也忍不住动了动眼珠子。

    不成,这不妥。叫人知道了她非得被安上个狐媚皇帝的罪名。可,可外间打雷又闪电,她是真怕,真不想走。

    昭阳进退两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皇帝瞧见她微微发抖的身子,顿了顿,指指一旁的软塌:“你在那儿睡吧。”

    ☆、第24章 知心人

    第二十四章

    在,在这儿睡?

    昭阳心下一惊,但外面电闪雷鸣,声势吓人得紧,她咬咬牙,点头应声:“谢主子好意,小的,小的真是感激不尽。”

    窸窸窣窣地爬上那软塌,这平日里是主人家躺着午休或是小憩的地方,不若床那么大,但她人娇小,也能躺平了睡大觉。只是毕竟是皇帝的屋子,她有点局促,哪里敢睡什么大觉?万一她有点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毛病,比如半夜里磨牙啊打呼噜什么的,惊扰了皇帝睡觉,那她还要不要活了?

    昭阳害怕皇帝误会她,便大着胆子解释说:“小的自小怕打雷,今儿真没想到会惊扰了主子休息,实在是有罪。但小的真不是有意的,更,更没想过要来主子跟前睡觉……”

    她躺在那儿不安极了,翻个身,侧卧着去瞧皇帝。

    皇帝“嗯”了一声:“朕知道。”

    有没有爬龙床的那个心,他一眼就能看明白,这丫头平日里胆小怕事、一心自保,根本不是会邀宠的人。何况她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他要是还看不明白,那才是真的瞎了眼,还怎么当一国之君?

    只是,他为何独独对她心肠这么软,他自己也不是太明白。约莫是想到了儿时的自己,小小年纪的孩童哪个不怕打雷?他也怕,一打雷就哭。可母后在坤宁宫,他住在东宫,难不成大老远地连夜跑过去?

    小小的人只能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就这么一日一日熬了过来。

    他倚在床头,看了眼那个蜷缩在软塌上的丫头,依稀看到了当日的自己。只是到底不同的是,他一个人熬过来了,昭阳却算是在呵护下成长至今,因此这怕打雷的毛病也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他其实隐隐有些羡慕,有人呵着护着,哪点不比他野草似的咬牙长大强?

    皇帝醒了就不太睡得着,倚在床头看那丫头拘谨的姿态,约莫也是睡不着的。他随口问了句:“你今儿不是去探望你表姐了吗?一切都还好吧?”

    他可不擅长和人拉家常,只是到底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想起了这事,便提了起来。

    昭阳顿了顿,低声说:“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

    “我家小门小户,表姐高嫁了,进门之后才知道我姐夫已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了,两人还珠胎暗结,早有感情。”她很惆怅啊,又没有人能倾诉,眼下皇帝对她这么心善仁慈,还唠起了家常,她就忍不住一鼓脑全说了,“表姐能有什么法子呢,争宠争宠,那好歹也要男人心在你身上,你才能有底气争一争。可姐夫一颗心都拴在那表妹身上,很快就抬进门做了姨娘,就差没宠妾灭妻了。表姐的孩子被沈姨娘给弄没了,大夫还说表姐今后再难生育,约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越说越难过,声气儿渐渐小了小去。

    皇帝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宠妾灭妻这种事,可不就在他母后身上上演过吗?

    他想起父母那些年势如水火的状态,慢慢地问了句:“朕问你,是不是夫妻之间,真的就没有所谓的白头偕老?”

    父母如此,他与皇后如此,眼下这丫头的表姐与表姐夫亦是如此。满京城的王孙贵族谁不是三妻四妾呢?就连他也有后宫妃嫔,只可惜于他而言似乎都没什么区别,她们每一个除了长得不太一样,还有别的什么能让他记在心上的?要说夫妻情分,她们爱的怕是皇帝这个位子,跟他本人怕是没有半点关系。

    昭阳一顿,琢磨片刻,才说:“小的倒愿意相信这世上有很多白头偕老的夫妻。说实在的,您是九五之尊,身边的也都是王公大臣,权贵人家与百姓到底是不同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偷偷抬眼瞧了瞧皇帝。

    皇帝道:“你大可直言不讳,朕不跟你计较这些。”

    昭阳放下心来,这才继续说:“权贵人家三妻四妾、喜新厌旧都是常事,当一个人应有尽有,就会想方设法找点乐子。因此权贵人家的男子,少有一心与糟糠之妻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但平民百姓不同呀,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虽说为生计发愁是苦了些,但踏实点也没什么不好,这样的夫妻能够患难与共,也没心思去想什么抬姨奶奶之类的。所以小的觉着,放眼民间,能白头偕老的夫妻大有人在。”

    皇帝默了默,斜眼瞧她:“依你所说,权贵人家多喜新厌旧,那朕岂不是你眼里的薄情寡义之人了?”

    昭阳讪笑:“哪能呢,您是九五之尊,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开枝散叶本就是您的指责,您就是后宫三千也是无人置喙的,何况您洁身自好,后宫妃嫔寥寥无几……”

    皇帝听着还是很不对劲。先头还在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到他这合该后宫三千了,那他成什么人了?种马不成?他原想骂她两句的,但看在身边这么多人,除方淮与赵孟言之外,她是唯一一个敢跟他掏心窝子的话唠,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她胆子那么小,他倒真担心若是他因此骂她两句,从今以后她都闭口不言、再不说半句真心话了。

    外面电闪雷鸣,雷电交加,他倚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终于低低地笑了两声:“若此生能得一交心之人,朕的后宫不要也罢。”

    三千或是十三,又怎敌心上独一无二?可这话他不能说,平白惹人笑话。不知是不是父皇太贪女色,后宫无数,到了他这里竟然恰恰相反,想必顾家的风花雪月都加倍给了父皇,以至于到了他这一辈倒是一丁点都不剩了。

    他又笑了笑,重新调整睡姿躺在了枕头上:“睡吧。”

    帝王心,不得叫人窥见一丝一毫,平日里喜好也得藏着掖着,他还真没几个可以在跟前表露出真性情的人。这个丫头很真实,他倒也不太担心在她面前多流露出一丁点自我。和她相处很舒服,就算是溜须拍马,她也做得跟别人不一样。

    昭阳却没睡着,卧在榻上失神,耳边还回荡着方才皇帝说过的话。

    他想要的竟然是贫贱夫妻那样的一心一意,而非后宫三千,红颜无数。这可真是稀奇,那些个穷人羡慕王公贵族坐拥三妻四妾,可这做皇帝的竟然又盼着只得一人心。

    按理说主子那么好看一人,想要个对他真心的人有那么难吗?她倒觉得说不定是他要求太高,人家喜欢他,他又不见得喜欢人家,这才到了今天这局面。不过追求真爱的勇气还是值得嘉奖的,特别是主子身在高位没有迷失在浮华里,那就更难能可贵啦。

    她还挺感慨的,感慨着感慨着就忘了外面风雨大作,很快阖上眼沉沉睡去。

    ***

    清晨时分,春雨方歇,满院都是落叶与泥土混合而成的芬芳气味,甜中带着些许清新。

    昭阳迷迷糊糊醒来,忽然发现身上多了一张毯子,再一瞧,发现这屋子和自己平日睡的不一样,这才记起昨夜的事情。她一溜烟爬起来端坐着,侧头去看皇帝的床,咦,怎么没人了?

    德安推门进来,瞧她便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哟,姑娘醒了?”

    昭阳傻愣愣地问了句:“主子呢?”

    “主子去花厅用早膳啦。出门时交代了一句,说昨儿夜里您被雷声吓着了,没睡好,就让您多睡一会儿。”德安挤眉弄眼的,“我说姑娘,您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呐,您可得好好把握住喽!虽说今儿没在一张床上睡着,但好歹是迈出这一地步了,他日您再加把劲儿,那可是天大的造化。”

    这,这大总管怎么成日里都惦记着把她给弄到皇帝后宫里呐!昭阳红了脸,没好气地下了床:“大总管您就一味笑话我吧,成日里都说这些个事,我好端端的女儿家,怎么到您跟前就成没脸没皮的吃腿儿饭的了?在您眼里,我整日就该琢磨怎么勾、引主子爷不成?”

    “瞧您这话说的,咱家是想着提点提点您,他日您有了出息,盼着您别忘了咱家这举荐之功罢了。”

    真是不想跟他多拉扯。昭阳往外走,脑子里还回荡着昨儿夜里皇帝说过的话呢,人家要的是一生难得的知心人,哪里是个只会做吃食的小厨娘呢?皇帝这是衣食住行样样不愁,成日里琢磨的都是精神上的高层次追求,她一小小典膳左右是体会不到的。

    昭阳从自己屋里端着盆子去打水洗脸,才刚转过长廊,忽地瞧见面前站了个人。

    转角处,陈家大姑爷陆沂南好端端站在那儿,不知等了多久,这头发丝儿上似乎都有了雾水。见昭阳来了,他微笑着做了个揖:“昭阳姑娘。”

    昭阳一瞧见他就有些紧张,但撞破他的□□又不是她的错,她便客客气气地也福了福身子:“陆公子。”

    她端着盆子想走,不愿与他多说。他却挡住她的去路,定定地看着她:“昭阳姑娘,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知你赏不赏脸。”

    他都这么挡住她的去路了,她赏不赏脸他还不是都要说?

    昭阳捧着盆子:“其实您也用不着多说,我并非多嘴之人,平日里眼神不好使,耳朵也不灵光,看见的听见的总是转头就忘。只是我到底是皇上跟前伺候的人,若是有人对他不利,我这做奴婢的也免不了替主子打抱不平。”

    这话很明白了,她不打算告他的密,只要他收手,祸害谁都成,只要别招惹到皇帝跟前来。她本来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可皇帝不一样,皇帝是个极好的主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吃这哑巴亏。

    瞧这陆沂南眼睛下面都有圈淤青呢,想必是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她还好心提醒了一句:“陆公子,其实皇上对美人真心不太看重,您就是有那心,他老人家不接招,您也是白费力气。所以我劝您,好好琢磨琢磨怎么解决您自个儿的事儿,别来打皇上的主意了。”

    言尽于此,她端着盆儿走了。却不知陆沂南望着她的背影,眼神一沉,恨得牙痒痒。这个宫女很麻烦,若是不解决掉,当真会坏了他的好事。

    ☆、第25章 没心肝

    第二十五章

    皇帝这几日很忙,总是大清早就出门去了,听说是去巡视嘉兴的官府各部,对地方上的钱粮、田地以及赋税等各方面进行多方了解。

    昭阳没敢连着两日去李家看望表姐,等了等,见皇帝还是成日在外奔波,方才大着胆子,又在夜里伺候皇帝更衣就寝时讨了个恩典,说今儿表姐从李家让人送来信,想她再抽些时日去家里聚一聚。

    她小心翼翼地替皇帝取下腰上的玉佩,搁在桌上:“小的想着表姐在家,日子恐怕不好打发,如今好容易我来了嘉兴,她想必也有许多苦水想跟我抒发抒发。听说明儿主子又要去嘉兴守城军大营瞧瞧,小的便想讨个恩典,希望主子能让我再去见见表姐,横竖我在这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

    皇帝倒是爽快:“成,你去吧。”

    这,这就成了?昭阳有点失神,愣愣地瞧着主子,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皇帝奇怪地看她一眼,哂笑一声:“怎么,让你去你还不乐意了?”

    “没,没没。小的是太高兴了,没想到主子这么好说话。”她赶忙把腰带也给解下来,又去帮皇帝褪下外衣,“主子真是天底下顶顶心善的人!”

    又来了,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一旦讨了好,立马就开始恭维。皇帝斜眼看她,说:“也别得意忘形才是,赶在朕用晚膳之前回来,不然朕都进屋了,还得饿着肚子等你回来下厨,那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是是是,小的明儿晌午就回,把那些个好吃的都备上,就等主子回来用膳呢!”她笑眯眯的,嘴角的梨涡像是也掺了蜜,甜得叫人心头舒畅。

    皇帝借着烛光低头瞧她,竟也忍不住失神片刻。这丫头其实生得挺好看的,皮肤水嫩嫩的像豆腐脑,一双透亮的大眼睛笑起来时就成了天边弯弯的月牙,唇瓣滟滟然的样子如同含苞待放的杏花,那两只梨涡怎么瞧怎么讨喜。

    昭阳还在替他整理玉冠,凑近了些,解开他的发髻,又踮脚把玉冠轻轻地摘下来。她凑得太近,身上的香气都钻进他鼻子里了。

    这是什么味道?他忍不住仔细思索片刻,才得出结论,像是柑橘的气味,清香里带着一点酸涩,甜而不腻。

    她离他这样近,近到红艳艳的唇离他只有几寸远,她因踮脚而发出的略微急促的呼吸也抵达他的面庞,温温热热,还叫人痒痒的。

    皇帝忽然察觉自己心跳快得有些离奇,他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到底是面上发痒还是心头发痒,他已然分不清。他定定地瞧着那双唇,还有那白瓷般的细嫩面庞,竟有种冲动想再靠近些。

    昭阳却在这时候取下了玉冠,笑着松口气,转身朝梳妆台走去。

    这,这就走了?皇帝若有所失地看着她的背影,怎么今时今日才发现这丫头的身段也是极好的?窈窈窕窕像是池中清莲,不娇不媚却又婀娜有致,你瞧瞧,那腰肢细得叫人险些以为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偏她也不瘦,该有肉的地方……他的视线没忍住朝别的地方看去,心头真是微微荡漾起来。

    昭阳自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回身还毕恭毕敬地福了福身:“主子早些歇息,小的这就退下了。您若是有何吩咐,叫小的一声便成,小的就在隔壁,一定立马来您跟前伺候。”

    她说完,就等着皇帝让她下去吧,可皇帝久久没出声,她没忍住抬头去瞧,却见皇帝眉头微蹙,不知是在烦恼什么。

    她试探地又叫了一声:“主子?”

    皇帝回过神来,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

    昭阳领命,步伐轻快地出了门,还替他把门带上了。留在屋里的皇帝心头可真不是滋味,他觉得心好像还在砰砰跳,眼前似乎仍回荡着方才那一幕,她与他近在咫尺,杏花似的唇瓣就在眼前,那柑橘的芬芳也萦绕鼻端……

    真烦躁,他从来没有觉得女色有什么了不得的,因而南下之前义正言辞拒绝了后宫妃嫔随驾的安排,还说自己个儿是来体察民情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太久没有做过那档子事了,身体有点失控,心里头也不太爽利。

    可怎么偏偏是那丫头……

    不成。他本来就嫌自己后宫里的人太多了,算一算十三个妃嫔,十之八、九都还没拆封。难不成今儿还在江南开个封?更何况那丫头不是他后宫里的人,他瞧她顺眼是因为她从不玩弄心术,做得一手好菜。若是真把她弄进后宫了,她还是今天这个她么?

    皇帝很心烦,躺在床上发觉自己某个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他掀开被子瞧一瞧,心里无限惆怅。活了二十七个年,还是头一次这么经不起撩拨。何况那丫头根本没撩拨他,他这是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就有了反应。

    他翻来覆去好半天,没忍住,对着墙壁敲了两下。

    那头的昭阳才刚躺下呢,忽然听见墙壁上传来咚咚的声音。咦,难道是皇帝?她大着声气儿问了句:“主子?”

    那头的人像是“嗯”了声。

    她又凑近了些,对着墙壁问:“您找我有事儿?”

    没有回音了。

    她心里有点苦,这可才刚睡下呢,主子怎么就找她了?窸窸窣窣爬起来披上外衣,她又搓着手开门,往隔壁屋走。推门,她探了个头进去:“主子,您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