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沈家河越发焦急,孩子哭得这么凶,媳妇都没有一点反应,可别出什么事。他三两下蹿到炕前,只见往日一向睡容平静安和的媳妇,现在额头直冒冷汗,面孔不时扭曲,显然正在遭受非人的痛楚。
沈家河将方天林平放在炕上,然后转头对涌入房间几人说道:“大哥二哥四弟,你们跟我一起去镇上请大夫,四弟妹,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天林。”
“这里有我和你爹在不会有事,你们赶紧去,路上小心。”张婆子也一脸煞白,不比躺在床上的方天林脸色好上多少。
第48章
不知不觉中,方天林不光是三房的顶梁柱,也成了沈家的主心骨。有他在,就连沈老爹跟张婆子心里都能安稳不少。他在眼下这等节骨眼出事,张婆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天保佑,希望三媳妇能平平安安。
就沈家河说话这么会工夫,沈老爹已经上前仔细查看过方天林的情况,随即叫住沈家河说道:“老三,你这是急糊涂了。你媳妇这是急病,耽搁不得,还去请什么大夫?直接带去镇上,记得多带些钱。”
之后他将目光转向张婆子:“你去房里取钱,留够家用,其他都带上。铜钱就算了,那东西太重,不要多拿。”
很快,沈家人便开始有序行动起来。
沈家河心神不定,就留在房中收拾出门用品,沈家海去后院套牛车,沈家湖跟沈家溪则各自回房取钱。
如今阜阳县这边旱情挺严重,农作物半死不活,药草要好一些,因为它们多半都生长在山林中,但也没好到哪去。粮食涨价,药材同样跟着水涨船高,没钱怕是连医馆都不敢踏进去。
沈家人怕钱不够,把能带上的银子都拿了。可以这么说,沈家河四兄弟这次出门,身上所带的钱占了沈家积攒的家底的大半。对此,姚大嫂这几个当媳妇的都没意见。人不能忘本,特别是现在这种时候,更是得拧成一股绳,有些事情真不能计较太多。
沈家海将牛车赶到门口,姚大嫂带着两个弟妹收拾着车厢,先垫上厚厚一层稻草,再铺上席子,食水也都放好。
等一切准备停当,沈家河当即在兄弟的帮助下,将方天林背到牛车上。
片刻后,牛车便在沈家人目送之下,急急朝裕丰镇驶去。
“爹,阿父。”三胞胎趴在门槛上,看着远去的双亲,哭花了脸。
张婆子抱起沈璧,不停走动,用手顺着他的背,柔声安抚:“不哭,不哭呀,你阿父会没事的,一会他们就回来了。”
平时张婆子这么一通拍抚,沈璧早就阴转晴,眼下却是半点不管用。他虽然不大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模模糊糊觉得父亲出事跟他有莫大关系,小小的心中被伤心占满。
沈老爹也红了眼睛,抱过最小的沈璜。这个娃除了刚开始哭得声嘶力竭,就一直是默默地抽泣,眼泪挂在睫毛上,越聚越多,直至滴落在地上,让他看了格外心疼。
这两个孩子算好的,除了哭之外并没有其他举动,沈璋就不得了。一开始他被姚大嫂抱着,结果他不断往外挣动,好悬没掉地上,最后换上柳橙才勉强抱住。
这一刻,沈家被一片阴云笼罩。
车轱辘吱嘎吱嘎朝前转动,沈家河四兄弟心里都揣着事,一路上谁都没心思说话。
牛车走不快,沈家河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沈家海三人怕他急得失了分寸,索性将他赶进车厢,正好方便照顾他媳妇。
这下子沈家河彻底没辙。不过这么一来,他也不再急得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心绪平静许多。他在心中不断为自己打气,媳妇身体一向很好,这次一定会没事,对,一定是这样!
沈家河将布巾打湿,拧成半干,仔细擦拭着方天林身上不断冒出的汗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天林依旧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沈家河心沉似水,刚刚被自我安慰压下去的焦躁,又开始升腾张牙舞爪,他拿勺子喂水的手都开始哆嗦。
沈家海回头看着车厢中一坐一趟的三弟跟三弟媳妇,眼里闪过一丝黯然。怎么好端端一个人就突然倒下了?三弟媳妇进门这两年多,一贯没病没灾,身体好得很,比他们四兄弟都强健,怎么就……
沈家河没心思想别的,眼里只有方天林。沈家海他们想得却更多,要是方天林有个万一,留下沈家河跟三个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偏偏他病得那么不是时候,眼下正在闹灾,若是治病花费过巨,怕是连钱都很难借到。实在不行,就只能去薛家借,希望不要严重到这等地步。
自打沙河断流之后,不说沈家其他人,就连方天林也很少再进山打猎。不是他们不想,实在是少冲山附近猎物少得可怜,花上一整天工夫都未必有收获,再加上天干地燥,在山间穿梭需要耗费大量体力,水分若无法得到及时补充,中暑晕倒在山中都有可能。是以,包括猎户在内,都不敢太过深入,每次进山都得做好全副准备,至少要保证身体不会出现脱水迹象。
没有收获,自是用不着进镇卖野味,这次还是沈家河四兄弟这个月来第一次去裕丰镇。
牛车驶过,尘土飞扬。
路边庄稼成片枯萎,农人没有放弃,依然在田间地头忙碌,担水浇灌,尽可能减少损失。
放眼望去,田间枯黄色占据多数,绿色反倒成了点缀。不光作物如此,就连生命力一向顽强的野草也失去了生机,黄色从叶尖一点点向根部蔓延。
大人忙着照顾田地,孩子老人则开始将心思放在山上。粮食歉收已然成了定局,他们就得想方设法寻找更多吃的,山林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去处。
现在虽然还没到秋收时分,但野果野菜之类找一找还是有的,尽管这个时节的野菜大多都老得不行,那也比什么都没得吃要好,有时候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找到野鸡蛋,也能给家人补补身体。
灾情刚出现,阜阳县百姓日子还没多大影响。饶是如此,卖儿卖女的情况也比正常年份要多。不管哪个地方,穷人总是存在的,如今遭了灾,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不想办法怕是都得饿死。多半父母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活命总比尊严重要。
广延村距离裕丰镇不算远,牛车虽然慢,但不到半个时辰也到了镇上。
一到地方,沈家河半刻不敢耽误,立即将方天林背进医馆。
看诊的大夫经过一番诊查,皱着眉说道:“我无能为力,请另请高明。”
众人顿觉心一沉。
沈家河抓着大夫的手不放:“大夫,你再帮忙看看,一定还有救,一定还有救……”
大夫往回扯,竟然没扯动,他有些不悦地说道:“放开。我又没说他得了绝症,只是以我的医术看不出哪里出了问题,你们去堂上找其他大夫吧。”
听了这话,沈家河四兄弟宽了一口气。站在最外面的沈家溪忙转身去前堂,又叫了个大夫,结果自然是跟之前的大夫一样,都诊不出毛病所在。
裕丰镇就两家医馆,沈家河他们先去的那家医馆,大夫水平更高,不出所料,进了另一家也没能有任何收获。
他们不知道,若不是最先那大夫瞧着这一行人可怜,陪着去了另一家医馆,搞不好身上的钱都可能被骗光。钱没了,病又没治好,在眼下这种情况,岂不是雪上加霜?闹到最后,怕是连命都可能就此断送。
牛车载着方天林又一路吱嘎吱嘎往家走。
沈家河失魂落魄,像是被耗光了心神,双眼黯淡无光,一脸憔悴。
“三哥,三嫂还有希望,咱回家叫齐人手就去县城。”沈家溪出声安慰。
“是啊,三弟,家里还有三个孩子要你照顾,你可不能消沉。”沈家湖规劝道。
“放心,我没事。”沈家河暗哑着嗓子,话音都破碎。
你这能叫没事?沈家海三人不约而同如此想到,却没有说破,心想着回去就跟媳妇说,让他们帮着多看顾一下方天林跟三胞胎。
沈家河一行几人匆匆来,又匆匆回,街上景色谁也无心欣赏。不过这个时候镇子里萧条许多,也没什么热闹可看。
街道上往来行人少了许多,大多数铺子都客流稀疏。街角巷尾倒是多了些衣衫褴褛,面色凄楚之人。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就是灾民无误。
因着人数不多,这些人并没被驱赶,运气好的找到一份活,日子就能过得,多数则沦为乞丐流民。当然,他们中不少人都没有路引,也就附近都遭了灾,官府才没有出手抓捕,不然他们怕早就被抓起来丢进牢里或者送到矿场这类地方去干苦力。
眼下秋老虎肆虐,气温堪比炎炎夏日,众人都出了一身汗。农家人没有那么讲究,沈家河为方天林松开领口,让他舒服一些。
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沈家河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正如大哥他们所说,媳妇生病倒下,他更应该保重自己,他得把媳妇跟孩子们都照料得妥妥当当。
见方天林又沁出一身汗,沈家河重新拿起布巾为他擦拭。擦到右手时,他使劲掰了掰,还是跟之前一样掰不开。试了两次没成功之后,沈家河再一次放弃。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媳妇拳头攥得死紧,可别伤着自己。
将方天林左手汗迹擦干净,沈家河放下布巾,倾身上前给他卷袖子。哪成想手上一股大力传来,他重心不稳,直直栽在方天林身上。
沈家河惊喜万分,双手撑在方天林身体两边,低头直盯着媳妇猛瞧:“你醒了?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水。”
沈家溪手上缰绳一紧,牛吃痛“哞哞”叫出声,他这才反应过来,忙将之松开,按捺着心神等牛车在路边停稳,方才转身围在车厢边上。
“三哥,三嫂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人醒了。”
“这是在哪?”方天林人是清醒了,但说话很是吃力,面部依然不时抽搐。这让几人刚升起的那点喜悦之情瞬间没了踪影,这显然是病还没好啊。
“正在镇子往家赶的路上。一会就带你去县城医馆,别担心,很快病就会好。”沈家河瞒下了病情,让老实人撒谎,可真是为难他。只是眼下他也顾不得了,他不能让媳妇失去求生意志,不然小病变大病,大病变绝症,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方天林扯着嘴角冲自家那傻媳妇笑了笑。
沈家河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其实却是白费功夫。他的一举一动方天林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不自然的模样,怎么可能逃得过他锐利的眼睛?
“回家,别再找大夫了,我没事。”方天林吃力得微抬起左手,覆在沈家河手上安抚道。他清楚自己身上的问题,大夫解决不了。
事实上正如方天林说得那样,他的确没病,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正在获取一份来自某个宇宙乾元族的科技传承。现在依然有海量信息在不断灌入他的大脑,这才导致他说话都非常艰难。要不是乾元族考虑得还算周到,科技水平也异常高超,在大量知识涌入大脑的同时不断增强他脑细胞的强度,方天林脑袋怕是早就被撑爆,最好的结果也是变成植物人。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瞧,脸部肌肉都还在不停颤动,冷汗依然不断沁出,这像是没事的样子?沈家河闭紧嘴巴,沉默以对。
“我真没事,回去把我安置在炕上就行。”方天林感觉到体力正在逐渐流失,忙强忍着痛楚加快语速,“等会我可能还要陷入昏睡,你不用紧张,没事的,多喂我喝水。若出现全身抽搐的情况,就给我灌蛋花汤,一直到身体平静下来为止。记住一定要用我们自家产的鸡蛋,别的不行。放心,我真没事,你……”
话音戛然而止。
“天林!”沈家河悲从中来。他愿意相信媳妇的话,可事实摆在面前,让他怎么信?
沈家海三兄弟别开眼,不愿看这等悲戚的场面。他们想法跟沈家河差不多,都不认为方天林没病,他这么说,估计是不想连累家里。穷人看不起病,沈家现在虽然不穷,但如今世道艰难,银子根本就不经花,方天林有这种想法很正常。
又是近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家。
有个病人在,沈家溪直接将牛车停在房门口。下车时出了点麻烦,方天林紧拽着沈家河的手不放,沈家河试了好几回,连沈家溪都上前帮忙,依然没能挣脱出来。
“这怎么整?”沈家溪满头大汗。
“媳妇,松手。”
方天林很不给面子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家河想起媳妇再次晕过去前说的话,试探着说道:“咱就在家里,不去县城了。”
话刚落,沈家河便感觉手上的力道轻了些。他再接再厉:“媳妇,你没病,我们哪儿都不去,大夫不请了。”
又说了几句,方天林的手渐渐松开。沈家河心里一痛,眨了眨眼,将他送进房。
三胞胎立刻上床,围坐在方天林身边,“阿父”“阿父”地叫着,见没回应,又红了眼睛。在沈家河安抚下,小家伙们止了眼泪,却一步都不肯离开方天林,就连一贯活泼的沈璋都没了往日的闹腾劲,安安静静地或坐或躺在方天林身旁。
沈老爹递了个眼神,沈家海三兄弟便离开东厢房,来到堂屋。
“大夫怎么说?”
沈家海没有任何隐瞒,将大夫所说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老三媳妇说他没病?”沈老爹拧紧眉。这又是什么情况?三媳妇不可能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说没用的话,难道真像老大他们猜测得那样?
“嗯。”
“我瞧着老三这是不准备带他媳妇去县城,地里的活计你们多做点,也好让老三多些时间照顾家里。”
沈家海三兄弟爽快应承下来。
“散了,你们也回房养养神。”说完,沈老爹迈着沉重的脚步进了上房。担心了一上午,他有些精神不济。
屋漏偏逢连夜雨,可不就形容的沈家?
人都退去后,沈家河为方天林擦干净身体,换上一套干净衣衫,他自己则只随意洗了洗。之后他也爬上床,他现在是心神俱疲,睡一觉才能更好地照顾媳妇孩子。
看着哭肿了眼睛,就连睡着了仍不时抽噎的儿子们,沈家河心疼不已。孩子们还小,媳妇又这样,还硬是不让他带着去看病,他只能将眼泪都咽回肚子里,扛起家里的重担。
接下来一段日子,方天林隔个一两天醒来一次,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完全成了家里的负累。即便如此,不说沈家河,就连最常被劳烦的柳橙都没有怨言。谁还没有个病痛?
方天林身体好的时候,对家里非常照顾,经常补贴,尤其是对侄子侄女,更是出手大方,肉干糕点,隔三岔五就会给一些。沈家几个孩子身体明显比村里其他孩子要好许多,面色红润,手脚灵活。他这也算是种因得果。
半个月后。
“方掌柜,你来是?”沈老爹面露惊讶之色。沈家现在已经没有可卖物品,方掌柜过来必是有其他事要办。
“这是两位东家的一点心意,您老收好。”方掌柜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对面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