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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节

      见到好朋友哭得这么厉害,艾丽也呜呜哭起来。她心里藏了很多话想跟萝伦说,也只能跟萝伦说,可是朱理在他们得救之后对她几乎寸步不离,她没机会说,各种情绪被萝伦的哭声一带出来,也哭得哗哗的。她本来就是个哭包,原来自己在b612的时候没吃的的时候也会哭呢,更何况今天遭遇了这么多事情,各种情绪都已经积聚到了爆发点。

    最后,朱理只好叫一个军医跟萝伦解释了一番艾丽的伤势,又站在艾丽旁边跟萝伦猛发一通凶狠的眼神,才算勉强镇住场面。

    其实,艾丽的手指只是暂时保住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会不会恢复到从前的灵活程度,军医也不敢保证。

    她伤到的并不只是尾指,还有一部分无名指和中指的筋腱和神经,现在为了避免在愈合过程中移动,她的尾指和无名指还有中指给包在了一起,所以才戴着那种特制的黑手套。

    希礼得知许多人关心艾丽的伤势后,代表艾丽在执政官的官方账户上发表了一条网络消息,说明了她的伤势,感谢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发布消息的时候,他专门挑了几张他认为艾丽最漂亮的照片附上。

    到了第二天中午之前,绝大多数伤者已经得到救治,爆炸的现场也开始有条不紊进行清理,无家可归的人也得到了收容。

    瞬凝将这一切做得很好,可是他并没抓住任何他们想要的嫌犯。

    世嘉并没有建立起苏芳那样完善的监控设备网络,目前为了救灾和维护灾后秩序,人手也很紧张,瞬凝已经不可能拨出更多的人手去追捕莱特了。

    希礼对于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

    这是一场策划得极为周密的袭击,策划者不仅将王都世嘉的街道分布和城市规划研究得很透,他也预测到朱理可能会去郊外拜访老王叔,也就是说,他对世嘉的政局,甚至在执政官到来之后的政局变化以及各种微妙的变化影响都有着极为正确的预测,所以才在这些较为偏僻,不会成为高度预警区的地方而又是从行馆往返老王叔王府的必经之路上预先埋设了炸药。

    希礼到朱理被困的现场观察过,废墟组成的要使爆炸后的楼层互相倾轧成一个能将朱理他们困在其中的圆谷,形成一个完美的狙击场。如此一来,这就证明这是个经过侦察后选定的狙击位置。

    因为,楼房和楼房之间安放炸药的位置,爆炸点先后控制都必须很精密,才能互相倾轧,将车队切成三分围堵起来。

    这就像一场高技术高难度的定点爆破。

    很可能采用过建模模拟后才决定了埋设炸药的地点。

    此外,藏身于狙击场之外的安全角落的狙击手,机器人,他们的隐身之处不仅要能避过许多次安保检查,还要考虑到奔袭到狙击场确认目标死亡的所需的时间。

    如果不是针对自己的狙杀,这是一场连朱理都要为之叫好的完美狙击。

    而埋设炸药的时间,根据鉴察人员的检测,这些炸药大概是在两三个月之前,也就是朱理和庞倍策划、进行针对的曲元的突袭之前就埋下的。

    周密,耐心,谨慎,冷酷,残忍。

    纵观叛军之中的人物,能有这样的高超手段和对政局的洞察力的,大概只有那位被称为“总是有准备”的雷安·瑞柏林。

    朱理和庞倍在看过鉴察报告之后不约而同说了同样的话,“他倒是值得帝国最高的悬红。”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轻易被抓住。

    尽管在事后追查的监控视频中确认了莱特确实曾经出现在王府附近,但希礼明白,这条大鱼已经游走了。他们暂时抓不住他。

    希礼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叛军掌握的新科技,用于包裹烈性炸药的模拟骨质材料——这东西可以完全避过帝国现有的侦测系统,从爆炸现场找回的碎片来看,叛军已经有了初步大规模生产这种材料的技术了。既然这种材料可以用来包裹住烈性炸药,那么,是否可以用来制作武器?枪械?

    从前希礼很有信心叛军们无法将什么大规模杀伤性的武器或是远程武器隐蔽地运进苏芳或是苏兰托的其他大城市,但是,如果这样的技术可以用来制作武器,那么,他就不那么自信了。

    如果叛军在研发甚至已经开始制造出诸如便携式对空、对地式导弹之类的远程武器,那么,他的安保措施就要重新布局。

    但是,帝国军在这次袭击中也有收获,士兵们在a小组遇袭的现场回收了七架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被运回军营之后立刻被科技辅助部门的人小心拆卸,再将部件逐个扫描。

    这些都将在未来的战争中成为非常珍贵的情报。

    驾驶员的尸体也被运回了军营等待解剖。

    有一名驾驶员的头盔上的视频记录装置在他阵亡后仍然继续运行,记录下来了艾丽操作机器人与其他机器人搏斗的场面。

    希礼站在朱理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不断轻微晃动的画面,抱着双臂赞叹,“你能看出来她是第一次操作这种机器人么?”

    “艾丽说她在她的老家,改造过一个型号是tx301的智能机器人用来捡废料……”朱理也看着画面,屏幕上,艾丽坐着的驾驶舱舱壁几乎完全破碎,她脸上流着泪,声嘶力竭朝着一个方向大喊,喊的同时双手还在不断操作。

    “她是在……喊你的名字?”希礼歪着头看着屏幕。

    “嗯。当时我被碎弹片炸飞了,艾丽发疯了。”朱理右脸上的肌肉轻轻抽搐一下,当时完全不觉得情况竟然如此危急,现在看来,对方的大机器人好像下一秒钟都会把艾丽连着她驾驶的机器人斩成两段,虽然早已知道了战斗的结果,可观看的时候仍然觉得惊心动魄。

    朱理按下遥控器的定格键,就是在这里,对手的锋利盾牌不断砍向艾丽,她只能抓起搁在腿上的镭光枪抵挡,锋利的盾牌边缘一次、两次、三次……划在枪杆上,鎗杆被平滑切断,越来越短,最后一次还切断了她的手指,而她毫无知觉。

    画面定格了一下又继续播放,希礼看到了发疯的艾丽干了什么。

    她左手抓着镭光鎗抵挡对方的盾牌,右手不断操作独臂的机器人挥动巨剑,旋转、跳跃,直刺,斜劈,横斩——一往无前,直到最后,她以华丽残忍得令人窒息的一剑斩下了对手机器人的头颅。

    屏幕上不断跳动的黑白色图像在希礼脸上投上一层明灭不定的光影,他轻轻说,“艾丽这次表现得非常,非常英勇。如果没有她,你也许能逃命,但是加百利他们绝无生还的可能。她救了九个同僚。”

    朱理点头表示同意,他静静看着闪动的画面,忽然问,“查到王府中的内应是谁了么?”

    希礼嘴角绷紧,“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我已经将三位嫌疑最大的公主暂时隔离、软禁起来……”他压低声音,“朱理,你觉得庞倍……”

    朱理摇摇头,“王府发生爆炸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你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了么?”

    希礼有点焦躁地呼口气,“没有。和加百利沟通,命令车队改向时我就叫柳津去找庞倍的副官古德温,但柳津还没找到古德温,爆炸就发生了,庞倍很快赶来和我汇合,我当时动用了捕捉分析微表情的能力,但是他表现得很正常。”

    他停顿一下,仔细回想,“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话,就是他在得知车队被困之后有一下子看起来真的有点很担心,不是窃喜,是真的在担心。”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不是么?”希礼斜眼看了朱理一眼,嘴角翘起,露出个戏谑的笑容,“只是,他担心的不是你!”

    朱理轻笑,“确实难得。”

    希礼没有再开玩笑,罕见地露出有点担忧的神色,“倒是瞬凝和女王那边,我实在不能放心。我们在他们身边的耳目完全算不上不灵通,虽然他们两个在爆炸前后都表现得很正常,但要说这次的事和女王全无关系,我不绝对不相信。种种蛛丝马迹都能和她联系上——她和那几位公主在前一天在宫中见过面,并且,还有人看到女王和一位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宾宴饮。”他说到“男宾”这两个字的时候加了重音,看到朱理疑问的眼神解释,“我在宫中的人没听到这位男宾说话,还有,这人一直穿着兜帽长袍,所以,我不能确定此人的性别。”

    朱理微微皱眉,“但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对么?即使有,也要暂时让‘证据’消失。现在女王对我们还有用,她倒没什么,可我担心动了她,瞬凝会做出不理智的行为。不如我们改变原先的策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她来控制他,让他为我们所用。”他说完按下重播按钮,再次看起那段视频。

    希礼对朱理的想法极为赞同,他暗想,这某一方面开了窍之后,就是不一样了啊。

    两人沉默着,再次观看这段战斗记录。

    希礼退后一步,望着屏幕,“从前倒是没看出来艾丽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孩子是个天才驾驶员啊!等她伤好了之后,我看就可以让她开始学习驾驶龙翼战舰了,她的军阶已经够格学习了。哦,对了,她的铁十字勋章和骑士衔的表彰很快就会从帝都送来,也许,在你年底回帝都述职的时候,艾丽可以一起回去,参加陛下主持的骑士授衔仪式。”

    按照帝国惯例,骑士衔的表彰会提前送到骑士手中,并由骑士服役的军中最高军官宣布,但正式的受封骑士的仪式,一年只有一次,来自帝国各地表现英勇功勋卓著的新骑士们将会来到帝都,由帝国皇帝亲自授衔。

    希礼说完颇有点感慨,“没想到这么快。”

    是的,没想到这么快艾丽就能立下这样的功勋。

    朱理再次按下重播键,稍微歪着头仔细看着屏幕,“有办法拿到他们的通讯器记录么?我总觉得……后来的几个驾驶员,不仅把我当作首要目标,他们似乎将艾丽也视为和我相当的优先刺杀等级,立志要铲除她。”

    第180章 迷惑

    将艾丽也设为与朱理同等级别的狙杀对象?

    希礼一凛,当时现场清醒的只有朱理和艾丽,朱理的话,当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敌方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将一个中士——即便是和执政官关系极为密切的一个中士——视为和执政官这个首要刺杀目标等级相同、必须歼灭的对象呢?

    他想了一想,问朱理,“在你被弹片击飞之后到你再次清醒,大约有多久?艾丽和敌方的驾驶员说过什么你觉得奇怪的话么?”

    朱理思忖一会儿,摇摇头,“我虽然被榴弹碎片击中了,但是一直清醒着。只是……”他将左手握拳放在下巴上,食指摩擦着嘴唇。

    半晌,他不太确定地轻轻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后来的四名机器人驾驶员,态度和最先来的那一批不太一样。第二批机器人赶到之后,他们对艾丽似乎极为忌惮。”

    希礼笑了,“如果我突然看到雷安·瑞柏林能熟练驾驶龙翼战舰,我也会震惊而忌惮呀。”

    朱理并未因为希礼提供的理由而感到释然,他缓慢地摇头,不是,不仅是因为这样。

    他有一种直觉,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希礼不再追问,拍拍朱理的肩膀,“也许过一阵子你会想起别的什么。许多人在经历混乱场面之后记忆往往会出现断点。”

    朱理“嗯”了一声,随即长长叹口气。

    希礼听出他叹息中包含的忧虑,“艾丽她现在怎么样了?”

    “打了镇痛剂睡着了。”朱理蹙眉叹气,“她从那天开始,就一直失眠。情绪低落,沮丧,每次看到关于伤者的新闻都会哭。我能看得出她一直在自责,可是这根本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她不仅没有任何错,反而表现英勇,救了九位同僚的生命,为什么会这样自责?”

    “大概是又想起了海拉的事吧!艾丽感到的也许不是自责,而是一种无法改变事实的无力感,海拉大屠杀对她造成的心理创伤比她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不过——”希礼长呼一口气,耷拉下脑袋,“真要说到自责的话,我才应该最自责呢。安保可是我负责的。我的请罪信估计这会儿已经在内阁里被传阅遍了,没准那帮老东西正想着什么罪名把我调走,或者再派个人来架空我。”

    这次换朱理拍拍希礼的肩膀安慰他,“别担心,陛下会想办法为你周旋的。最不济,你降级呗,但是你还是会留在我身边担任护卫队长,这个职务的任命权在我手里,谁都动不了。”

    希礼挑眉,“要是陛下也让你换人呢?”

    朱理也挑眉,“我说了,谁都动不了你。”

    希礼轻笑一声,双手斜插在裤袋里,“看来我当年抱住的是一条金大腿啊。”

    朱理微笑着不再理他。

    因为爆炸袭击,朱理回苏芳的日期推迟了近一周。

    袭击后的第三天,王都世嘉全城挂起了印有白色雏菊的浅蓝色旗子,女王和王夫瞬凝在王宫广场举行哀悼仪式,悼念在这次恐怖袭击中死去的无辜人民和英勇牺牲的官兵。

    执政官朱理亚斯亲王和他的女伴也参加了哀悼仪式。

    亲王的女伴这次依然穿着龙骑机兵队的制服,但是脱帽致哀时,从一开始就关注她的人们立刻发现这次她的铂金色头发并没像从前那样用发蜡全部梳拢在脑后,而是随意的垂在脸侧,如果不看她身穿的黑色军服,这位金发少女看起来最多十八、九岁,稚气未脱,她微卷的金发环绕在脸庞,远远看去有些像古老宗教画中头上散发金光的天使,面容秀丽,安详悲悯。

    爱好八卦的曲元记者们赶快又拍了一组美照,原来,一向给人以冷艳印象的苏芳斗王,也有这样感性脆弱的一面啊。

    当艾丽向死难者献花束的照片被发到网络上之后,许多人对王都世嘉这次的爆炸袭击的印象定格为这样的画面:一个金发少女的侧颜——她的双唇抿得紧紧的,从鼻尖到下巴是一条坚毅不屈的弧线,但她的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哀伤,她手中握着象征哀悼的白色雏菊花束,可身上穿的是象征世间最强大武力的龙骑机兵队的黑色制服,腰间悬着一对佩刀。

    哀悼仪式结束之后,老王叔主动派人求见朱理,这场袭击牵扯他至深,也促使他更快地投向了朱理。

    老王叔担心,如果再不赶快拿出诚意,王府中下一个被软禁的对象极可能就是他了。他的担心实在是杞人忧天。

    对于朱理来说,这倒是因祸得福。

    老王叔原先开出的条件是他无论如何也给不了的,现在他主动降低了条件,自然再好不过。

    希礼和老王叔的幕僚们立刻开始新一轮密谈,不久之后,遍布、王都乃至整个曲元的情报网络将会被逐步重建。

    这些密谋安排妥当之后,朱理准备启程回苏芳了。

    这支从苏兰托首府苏芳来的庞大舰队舰支逐一从王都世嘉升空,世嘉天空中的烈日似乎都被遮蔽了,阴凉了许多。

    以三艘龙翼战舰为首,舰队穿越了世嘉的大气层,加速,在群星之间缓缓行进。跟在舰队最尾端的两艘灰黑色的运输舰在舰队全部升空之后调转方向,和大部队脱离,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在被龙翼战舰拱卫的大型战舰的主舰桥上,以朱理、庞倍两人为首,龙骑机兵队的骑士们站成整齐方阵,正对舷窗,向这两艘战舰渐渐消失在星空中行军礼。

    那两艘小型运输舰中,装载着六名年轻人的遗体。

    他们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和他们一起战斗,一起生活。

    他们无法再和他们继续战斗,生活,但是,他们,永远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们的遗骸将会被送回帝都,举行国葬,埋葬在帝都的骑士公墓,和数百年来牺牲的骑士们的英灵一起。

    艾丽仰望着舷窗,热泪盈眶。她在心里再次念了一遍那六个人的名字。

    她咬着嘴唇,无声地拷问自己,如果,如果她早一点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诉希礼和朱理,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当她得知包裹炸药的是一种模拟骨质的材料所以安保人员才检测不到之后,她心里的震惊、悔恨让她想要尖叫又想要怒吼,她不住流泪,一遍一遍看着电视新闻,内心绞痛。她想要告诉自己,这不是她的错,但她又不断质问自己,真的不是我的错么?真的么?

    如果不是我当初要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作壁上观,会有现在的局面么?

    在战争中,不可能有什么“中立”。所谓的中立,不过是想要置身事外,保全自己,其实是种最为卑微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