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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可……可我母亲曾经是。”宁绾云低下头,难堪地说。

    “那也不过是曾经而已。曾经我的母亲也身份卑微,不过在我看来,母亲为我做了许多牺牲,吃了许多苦,我从不为母亲而感到羞耻。”谢凝故意问道,“难道宁姑娘为母亲而羞耻?”

    “当然不!”宁绾云立刻说,“母亲当年也是迫不得已的,她自己挣脱了火坑,我有什么好羞耻的?我娘是最好的娘亲!”

    “这不就足够了?”谢凝握着她的手,将帕子放在她手心里,笑道:“宁姑娘,我劝你一句,今日过后,可千万别哭了。你既然选了这条武举的路,往后会遇到更多看不起你的人,你若是一个个为他们的轻视而哭,你下半生也不必做什么了,镇日以泪洗面便可。”

    宁绾云握住绣帕,一下子将眼泪止住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变得坚强,再也不会哭了。”

    “女子的眼泪是极珍贵的,要用在适合的地方。若是真心真意的泪,更要给真心真意的人,知道了么?”谢凝笑道,“姑娘武艺这样好,我相信姑娘一定能博得头筹,平步青云的。”

    “嗯!”宁绾云点头,“我知道了,宁姑娘,谢谢你!”

    谢凝一笑。

    “小姐。”兰桡走来,轻声道:“该回家了。”

    谢凝点头,上了旁边一辆悬挂着青铜灯的马车。

    “宁姑娘!”宁绾云不禁叫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我们……我们还能再见么?”

    谢凝回身一笑,道:“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再见的,绾云,你要好好地比试,知道么?可不能丢我的脸。”

    宁绾云并未想到“好好比试”与“别丢她的脸”之间有何关系,只是点头道:“我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宁姑娘,你等着,将来我当了将军,一定帮你揍欺负你的人!”

    “好呀,那我可等着了。”谢凝微笑,进入车中。兰桡对宁绾云福身,也上了车,马车悠悠而去,宁绾云抓着手里的帕子,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终于回家去。

    结果谢凝的马车没驶出多远便给人拦住了。

    “我……末将……”孔惟道不知如何自称。

    “孔校尉。”兰桡走出马车道,“小姐说了,圣旨下时便承诺,只有武状元才是金吾将军,孔校尉若是辜负了小姐的期望,往后也不必见小姐了,小姐不需无用之人。”

    孔惟道登时将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跪下道:“是!末将必定不负圣意!”

    兰桡满意地点头,吩咐小太监驾车,走了。

    琼叶撩起车帘子,看孔惟道傻乎乎地站起来,原地挠了挠头,噗的一声就笑了,又好奇地问道:“陛下,为何孔校尉与那武官听说宁姑娘是北曲三里出身的,神色便那样古怪?”

    “因为啊……”谢凝靠在锦榻上闭目养神,慵懒道:“北曲三里住的都是青楼女子。”

    第77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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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凝是十分期待宁绾云的。

    一个母亲为青楼女子的姑娘,带着一身好武艺去参加武举,能走得多远呢?能有多大的用处呢?这些都是未知之数,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在朝中的背景一干二净,最适合作为手下收为己用。不过暂时谢凝是不能去关注这事了,因为回宫之后就是小年夜大宴群臣。

    大梁朝的做法十分体恤臣下,别的朝代都是大年夜将大臣们挖到宫里陪皇帝吃喝玩乐,大梁朝却是定在小年夜,让大年夜群臣回自己家里守夜去。于是十二月二十四这天晚上,谢凝又被迫穿上沉重的礼服,接受了一回各个属国和藩镇的祝贺,只看得她眼花缭乱,差点没记住。

    二十五,没有亲属、祖籍也不在京城的地方官员和藩镇都赶回自己的家去了,朝廷各官署也在进行着最后的年终收尾工作。二十六,各官署将新一年的财政计划报给户部度支司,度支司收下,贮存柜子,封泥贮存。二十七至三十,朝廷官署全体休假,初一元日再祭天、祭太庙、社稷,拜过皇帝与太后之后,初二至初三再次放假,总共算起来有约莫六天的官假。

    “朕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过年。”谢凝让琼叶给她揉肩膀,瘫坐在锦榻上,发出这两个月来最常说的一句抱怨。“当皇帝可真累!”

    琼叶抿嘴笑了:“有三天的空闲呢,陛下想做什么?”

    “三天空闲?朕的琼叶儿,最多就是两天!三十那天多了事了!”谢凝哀叹,“就算是这两天,朕也要将各部署的来年财政支出折子给看了,哪来的时间休息?你若是心疼朕,就让御膳房给朕准备些好吃的。”

    琼叶可比兰桡好骗得多,她听了自家女帝这般辛苦,立刻叫御膳房准备好吃的去了,没到半个时辰就给谢凝端来了一碟楼子饼。所谓“楼子”乃是个形象的说法,具体的做法是先摊开一层薄饼,将羊肉剁碎了与牛油拌好,先在薄饼上涂微末的一层,接着再一层饼一层馅地涂上。最好的厨师能将每一层都涂得如纸般轻薄,中间换不同的馅,千层叠下也不过两寸厚,且味浓肉鲜。

    谢凝忙得没空吃饭时,御膳房便会给她准备各种便携的美食,早上通常都是包子。这天早上听说陛下又熬夜看折子了,御膳房便以消熊、栈鹿为馅,蒸了一笼小笼包送来。宫城后边便是土地宽广的禁苑。禁苑除了给十六卫府做必要的练兵、屯兵之所外,还作为皇宫的牧场,饲养了大批奇珍异兽,其中就有精心饲养在山中的熊与鹿。取最肥美的熊肉与最柔嫩的鹿肉,伴以香菇等物,便是消熊、栈鹿。

    女帝喜好醴酪,御膳房便常常将乳酪贮藏饼中,烤得外表金黄酥脆,内里却奶香1欲1流,便是女帝喜欢的银饼。或用单独隔笼蒸出金乳酥、雕酥玉露团。若是女帝终于得空吃口饭了,便将水晶饭里掺入龙睛粉、龙脑末,用牛酪浆调和,放入密封的提缸内,垂进冰池,不必等结冰,只需冷透了,让乳酪在水晶米外边凝结一层,再取出食用。

    由于御膳房妥帖的照顾,谢凝那颗“百官皆休假唯独朕劳碌”的心终于得到了安慰。就这么一转眼,迎来了除夕夜。

    宫里的除夕与别处的也并无太大区别,无非就是更隆重盛大一点。宫城最南边的承天门两旁各有两座高阁,东为丹凤阁,西为望仙台。因宫中只剩女帝与太后两个主人,段昀是个客人,算半个主人。便一切从简,只在丹凤阁上摆出一桌宴席,三人对坐,慢慢地斟饮吃食。望仙台上则是梨园、教坊表演之处。

    每年除夕的表演都是先从驱傩开始的。“傩”是《离骚》中那个“帝高阳之苗裔兮”的高阳帝的三个儿子,死后为疫鬼,两个住江水中为疟,一人住在宫室角落里,容易惊小儿,是以每年除夕宫中都要进行驱傩,为了“逐尽阴气为阳导也”。

    驱傩的队伍由教坊的伶人组成,分为四队。一队身材魁梧,戴门神面具,着镀金铜甲,持桃木弓箭,扮将军。一队穿得花红柳绿,画浓妆,扮钟馗、钟小妹、土地、灶神等各路神仙。一人肥胖,做判官。剩下一人,需选教坊司里最瘦最高者,戴凶鬼面具,身上涂朱红,唯剩牙齿是白的,裸足朱衫,是为傩鬼。剩下的教坊伶人亦盛装浓墨,携带各色乐器,整个队伍达千人。

    乐器中须有一面大鼓,由四人抬着,上边站着一壮汉,站在队伍最前方。驱傩由望仙台开始,壮汉击鼓,歌伎吹笛,伶人起舞,扮演者高声吟唱,道出驱傩的典故。高阳帝之子如何为疫鬼,心怀怨恨,欲危害人间。钟馗如何出现,如何嫁妹,如何发现傩鬼,如何与傩鬼争斗,如何被判官误判几乎冤屈,又如何为各路神仙所助,最后成功杀死了傩鬼,保人间平安。

    整个驱傩的过程非常长,驱傩的队伍自望仙台出发,且歌且舞地穿过承天门——这也是除了帝后、太子太后以外唯一能经过承天门的机会。这一夜皇城也打开九门,容百姓进入皇城,远远地一睹天颜,顺带看驱傩表演。驱傩的队伍经过承天门后,百姓们往往跟着队伍往前,孩童尤其喜欢看。驱傩队伍走过承天门外的天街,出朱雀门,向南一直走到靖善坊,在大兴善寺面前停下片刻,由大兴善寺的主持奉上手抄的祈福经文。再转头往北,回到崇安门。

    崇安门前早搭好了高台,队伍登台,进行驱傩最后的一个环节,那就是真正的“驱傩”。扮演钟馗者对傩鬼高声吟唱,然后指挥将军驱傩,将军以桃弧弓射出桃枝,正中傩鬼胸口,傩鬼自高台上跃下,作死去状,藏于台下。钟馗再唱祝贺之词,拜谢丹凤阁上的帝王,呈上大兴善寺的经文。至此,驱傩仪式正式完成。

    驱傩仪式一般在戌时正开始,整个过程差不多要持续一个时辰。驱傩之后,教坊开始在崇安门外的高台上歌舞、表演百戏,中间还有帝王每年一度地“赐福”,也就是撒钱。殿中省将银钱换成铜板,用巨大的金盘装着,由宫女侍卫扮作金童玉1女,只待太监总管高声道:“天家赐福——”谢凝便道一声:“赏!”宫女侍卫们便将铜钱漫天泼下。

    大梁朝白银、黄金、铜钱之间的兑换是固定的,百文一吊,十吊一贯,一贯也是一两银子,四两银子一两黄金。若论价格,市面两个白馒头一文钱。虽比不上文宗时的富足,但谢凝还是一口气洒了千两银子,百万个铜钱一口气洒下城楼,那场面蔚为壮观,百姓齐声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世子,瞧见了没有?”谢凝指着楼下笑道,“这万岁还是拿钱买的!”

    “胡说八道!”太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笑斥着,又叮嘱道:“女帝明日还需大朝日,切不可贪玩耽误了休息。”

    叮嘱完了,太后也就回长乐宫去休息了。元日大朝拜了皇帝之时,内外命妇也要进宫拜见后宫之主。往常都是皇后受拜,如今女帝没有皇后,少不得还是太后出面。

    段昀也知晓皇帝在除夕与元日才是最累的,便也早早地告退了,临走还叮嘱谢凝早些回去。谢凝靠在丹凤阁上懒懒地看着楼下的热闹,笑道:“表哥放心,朕自有分寸。”

    等段昀离去,楼下的百姓也差不多将铜钱捡尽了,纷纷散去。因为一年一度皇城开放的时间只在酉时至亥时,子时一到,皇城九门全都关闭,骁卫开始巡夜,抓到闲杂人等便是重罪。

    “陛下。”兰桡见状不由得轻声道,“您也摆驾回宫吧,楼阁上夜风重得很,您……”

    “不,朕还要去个地方。”谢凝道,“派人去取一套常服来。”